第二百二十八章 那个凡俗间的男人
一年后,加勒比海,猪猪岛。
晴空万里之下,身穿清爽白色连衣裙的徐夕慢步在沙滩之上,感受着脚踝上被浪潮打湿的清凉,心神旷然。
她就仿若夏日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在明媚的阳光下更显圣洁无瑕,那微风带动而起的青丝吸引着其余旅客的目光,引起了阵阵私语。
“喂??那个小姐姐不会是时尚鬼才王玲的御用模特吧?”
“怎么可能?她昨天才和大师出现在巴黎的时装秀耶,而且??我觉得她更美。”
“要不??搭个讪?反正不成功也没??咦?她人呢?”
下一秒,徐夕已来到树阴下的休憩区,重重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的闰女啊。”躺在沙滩椅上的徐言戴着墨镜,喝着椰青,悠悠然的问道,样貌依旧,是个帅气的白头大叔。
徐夕缓缓走到徐言身旁,幽幽的说道:“连这里也有人认出我??早知就不答应玲玲了。”
“这不就挺好吗?媳妇出人头地了??话说那小子什么时候出关啊?老子都只剩下几年命了还不来看老子真是有够不孝??果然还是养女儿好啊!闰女我们今晚应该能看北极光对吧??”
“他来了。”
思绪跳脱的徐言被徐夕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他愣了一下,挺身一看,才发现徐元已出现在自己身前不远的阳光之下。
可徐言来不及流露出任何表情,已被徐夕捉住衣领,反手就被丢进了洞天。
徐言的不满刚要说出,他的声音便随着洞天入口的关闭而被隔绝,徐夕冷冷的回头凝视徐元,盯紧那肃杀眼神。
“你什么意思??这是姐弟久别六年后应有的眼神吗?”
“为什么不把药给他们?”徐元脸无表情,声线毫无起伏。
徐夕闻言沉默,脸色阴晴不明,过了良久终是靠到树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曾经见过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魔修,他的气场混杂,那恐怕是为了续命而混进了其他人的精气
所导致的??那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徐夕幽幽道来,忽然仰天感慨,似笑非笑,“炼气士真是恐怖呢,轻易的便能决定生死??这正常吗徐元?”
徐元没有回应。
“徐元,我们不能以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的生死的,你懂不懂我意思啊??”
徐夕眼神忧愁,话中带着恳求,却传达不到徐元。
徐元捏实拳头,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强加于他们??你到底知不知道是我们把他们弄成这??”
冲口至一半,徐元立即闭嘴,却已为时已晚。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喂!”
徐夕再三追问,徐元却根本没打算回答,刚要转身离去,却发现徐夕已出现在自己身旁,以剑身挡住去路。
“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听着那命令的语气,徐元看了眼那把紫绿长剑,然后眯目看向徐夕,依旧沉默。
是我们害他们变成这样的??这番话他怎可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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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以防徐夕真的找不到延寿神药,徐元便把练拳之外的时间全都投放进炼丹之中,目的自然是要开放出另类的延寿神药。
纯粹体修学炼丹,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可他不愿再空遗余恨,连试也不试便放弃。
随着不断的尝试,他对气与万物的理解亦不断加深,终是知道了那最令人绝望的真相。
那一天,他像是疯魔似的去质问自己的老师苍昭雯,他就不信那个医术高明的才女不知道真相。
苍昭雯无奈的承认了,承认她早就知道了,徐元质问她为何不早说,可她这一番话却令徐元无言而对。
因为真相不会令你释怀,只会令你愈踩愈深。
诚如她所说,徐元的炼丹愈发疯狂,已炼到闭关的程度,而这一闭关便是三年,毫无进展的三年。
??
见徐元沉默良久,徐夕忽然一转剑锋,剑刃对着徐元,一种莫名的气势蕴养于那凌厉的目光之中。
“你解释清楚,不然你走不了。”
剑茫刺目,煞气迫人,徐元却淡然的抬起了头,凝望那??间风云变色、阴云万里的天空,依旧处若泰然。
不愧是被喻为半神的洞天之主,心情的起伏居然能牵动天地??可惜??
徐元放下目光,呼吸愈发平缓,然后毫不忌讳的直视徐夕,淡然道:“你的剑钝了。”
徐夕睁大眼眸,这才惊觉,明明徐元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却完全感觉不到徐元的气息,佛彷眼前的存在不过是泡影,感觉极度诡异。
徐夕第一次从徐元身上感觉到危机觉。
这与初次对阵慕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六年不见,翅膀硬了是不是?”
徐夕额冒青根。
“倒是你这六年过得很悠闲啊。”徐元轻描淡写的道,可话音刚落,天边便忽然炸响雷鸣,徐夕的脸已经黑了。
回忆六年,她从不敢闭眼入睡,生怕这一睡便是十年。
“你说错话了。”
徐夕周身渐渐生风,长发乱舞,恍若怒目金刚。
徐元一动不动,全身骨骼却霹雳炸响。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两人之间的虚空忽然泛起一片涟漪,徐夕立即收剑,一道传送门便随即生出,笑嘻嘻的叔叔徐文竟忽然从中走出,一把搭住满脸问号的徐元,毫不犹豫的把徐元带走离去。
“文叔你为什么会在??”
“你个臭小子还好说?你爸他命也没几年了你还敢闭关?”
“我这是在??”
“闭嘴!是不是看不起老子刚刚筑桥?我告诉你老子一天未死也是你两个活神仙的长辈!”
徐元就这样别徐文强行带走了,独留徐夕在一片阴霾之下沉默。
传送门之中,徐言悠悠走出,转身看着徐夕。
“要我说吗?”
徐夕只是遥了遥头,徐言心领神会,随着二人的足印走去。
污云愈积愈厚,已成风雨欲来之势,见徐言跟着徐文消失在视野之中,徐夕终于开口:“谁开的门?”
碧紫长剑脱手,化成一男一女,女的神色慌张,男的面无表情,现形后便对着徐夕单膝下跪低头,然后便是一顿直接的谏言。
“是长守开的大人,与舞竹无关,长守认为姐弟相争实属不妥,求大人见谅!”
一阵沉默,舞竹不知所措至极,慌张地思索着圆场的说辞时,忽然下雨了。
“谢谢你长守??我差点做了无可挽救的事??”
两夫妇极度惊恐的看向徐夕,却看不清那已被雨水打得零乱的表情。
徐夕低头捂脸,一身的凌人盛气已尽数被雨水洗去,如同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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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多年没有读书的徐夕读出来了,原来有一种理论被称作阴阳大磨盘,其原理就是令仙人不停处于极阴极阳、极寒极暑的极端变化之中,若能从中调和阴阳的自然获益非浅,可若果被极阴极阳牵着走的话,元气将会被消磨殆尽。
徐夕好像明白,颈上那条项链的存在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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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四口一起渡过了余下的四年。
这四年,徐夕徐元谁也没有提及过那件事,彷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徐言却完全无视了这对姐弟之间的隔阂,拉着他们到处走,开开心心的度过了余生。
只是在临走之际,他还是说了些话。
那是初霁之时,太阳将升未及,蒹葭苍苍,徐家四口在家边后山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徐文没有太过留恋,酷酷的率先离场。
三人静静的看着那彷若无尽的苍茫晨空,坐在轮椅上的徐言已老态龙钟,正值弥留之际,却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你们知道吗?人一生最大的烦恼就是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
两姐弟哭笑不得。
“我是认真的??就是因为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无谓的事情,你们仙人也是一样的。”
两姐弟无言而对,徐言又微微笑道:“别再吵架了,真不像话??”
说着说着,他忽然打了个哈乎。
“我不管你们的鸟事了,先睡了。”
说着,他便闭上眼睛,安详而去。
此情此景,徐元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的想笑。
“这个糟老头总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这么酷??叫我怎么哭得出来?”
“是啊??毫不拖泥带水,很有他的风格。”
初晨已起,徐夕按照徐言的遗愿,把他的遗体湮灭成灰,任其随风而散,还归天地。
离别没有想像中的伤感,徐夕却还是有点感慨,最后轻轻呢喃。
“一路走好??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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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徐徐下山,徐元本以为会像这四年间两人独处时一路无话,可徐夕却突然开口道:“你觉得阿爸真的是个凡人吗?”
徐元内心闪过一丝惊愕,却是装作淡然的道:“能生出我们怎可能是个凡??喂,你去那啊?”
没待徐元说完,徐夕忽然走入了旁边的草丛,徐元跟上,走出草丛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空地,中间孤伶伶坐落着一棵老树。
徐夕从老树后探头而出,对徐元招手笑道:“你还记得这里吗?没想到这个树洞还在??我记得以前那些无良的人都在这里乱丢垃圾,这里应该早已变成废墟才对。”
“现在这座山是你的洞府范围啊绝阳真人,那肯定是会被你的洞府中人清理好啊。”
徐元边走到树后边说道,低头一看,果然有个狭小的树洞,可他们现在的身形已不可能挤得进去。
徐夕轻抚疙瘩的树干,再次感慨道:“真怀念呢,小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玩大风车的??”
“大风车是什么鬼啊?有这回事吗?”徐元没有经大脑的说了出口,然后便看见了徐夕坏笑的表情。
然后徐元便久违的回想起,那被姐姐欺负的日常。
随着他的惨叫声响彻山头,两人间的隔膜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