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号
“您好，我们的主。
“我是联络员4号，过去的名字是监听员1379号。”
果然出现了。
看着巨泡上呈现出的字迹，林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反问：
“1379号？是最初收到人类信号、警告我们不要回答的那位么？”
1379号的事迹并非秘密，恰恰相反，不管是拯救派残党还是各国官方，都曾大肆宣传过这位三体球奸和外星友人的义举。
前者是为了淡化三体人的邪恶，将锅扣到人类上为自己开脱；后者则是要强调三体人善的一面，以此安抚群众避免骚动。
智子：“是的，我是三体世界的罪人，也许也将是两个世界的罪人。”
“为什……”
林昊话没问完，眼前突然一片刺眼的血红，几乎将视野淹没殆尽。
敌袭？！
正要作出应对，下一秒，他就见到智子自身迸发出的红光飞快淡去，与此同时，之前那两行字也都消失不见。
智子:“抱歉，我受到了严格的监管，一旦说错话，红光就会……”
一句还没码完，又是红光涌动，字迹再次消失。
“……”
林昊明白了：合着是拿对付云天明那套来对付它了啊？
看来通信的真就是1379号，三体人也成长了很多，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龙傲天无脑爽文主角了。
“既然你是1379号，请允许我代表人类表达对你的敬意。”
思来想去，林昊只能剽窃了一下原着罗老师的台词。
“请别这么说，我们的主，您完全有资格斥责我们的冒犯和自作主张。”
这帮信徒多少沾点抖m……林昊脸颊微动，决定开门见山：
“三体人让你当联络员，是不是为了博取我们的信任？”
智子：“您认为呢？”
红光猛地一闪。
林昊噎了一下，说：“……我选择相信你的道德。”
智子：“主，三体世界的文明是贫瘠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从人类那里汲取人文上的财富，但囿于物质条件的极端险恶，道德和文化无处生长，它们始终在为最基本的生存服务。”
“我理解。这也是你当初背叛你们文明的原因之一。”
“是的，主，但请您明白，我同样是三体的一员，并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星际主义者。我也有着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有着野蛮的兽性和欲望。
“人类曾有过这样的感慨：‘让我孜孜以求的，只有头顶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可我的主啊，星空和道德，从来就是相反的事物……”
林昊正为1379号的言语有所感怀，忽见眼前红光暴亮，闪得他一阵眼花，紧接着，智子表面浮起一行字，替代了1379号的那番慨叹。
智子：“禁止使用比喻、拟人和反问等修辞。最后一次！”
“……”
林昊一看就乐了。
他已然明白，几十年过去，这个三体球奸1379号压根就没放弃警告，正变着花样给自己暗示黑暗森林法则呢!
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它背后的监视者截断了它的话语，又此地无银地加了一条警告，假装1379只是触犯了某种寻常的规则。
不得不说，三体人在谋略上能进化到这个层次，确实很出乎林昊的意料。但要真和读过原着的自己比，它们还不太够格。
“行了，1379，不能说的就别说。”他忍着好笑道，“要相信主的全知，而不是试图教祂做事。”
“十分抱歉，主……”
不知是被监视者还是被林昊吓到，字体有些瑟瑟发抖。
“……你们的大统领这都没处理你，还让你继续和我对话，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智子：“不知道……我已经问过了。”
“我以为你们彼此间的思想是透明的。”
智子：“您说的没错，但，大统领也不知道。他只让我联系您，拉拢好您的关系，别让您倒向人类的鹰派。”
“总该有个理由。”
智子：“因为，您是预言中的救世者。”
“预言？谁的预言？”
智子：“一个族人，活了很久的族人。”
“等等，你们那边也觉醒了异能？”
智子：“没有，应该说几乎没有。那个族人是唯一的例外。”
“怎么个例外？”
智子：“主，您知道巨月吗？”
“‘大撕裂’的产物，你们的行星在潮汐力作用下被撕扯出的碎片，应该是很多轮文明以前的事了吧？”
智子：“恕我冒昧，主，是四轮，迄今已有一亿年。我们本以为巨月上已不再有生命的存在，可经过漫长发掘，最终在月心深处，找到了一所用我们所无法理解的超前科技铸就的避难所，从中带出了一位脱水者。”
“它就是你们所说的预言家？活了一亿年？”林昊讶然道。
智子：“他称他的避难所是191号文明的最后遗产，他是当时的行星高层，在最后时刻预言了大撕裂将至，为了后续文明的延续，两百亿的三体人倾尽全力，在最后数年内，建造出一个只有一千立方米大小、足以抵御热核反应和地质挤压的黑匣子，将它埋在地心精确计算过的位置，让那位预言者脱水冬眠到文明重启。”
“听上去那一轮文明比你们还先进啊。”
智子：“是的。”
沉默近十秒，意识到三体人听不出自己话里有话的林昊只得挑明：“可它们没选择星际殖民，更没有像你们一样实施侵略。”
智子：“因为他们不幸遭遇了万年一遇的恒星呼吸，而在那之前，又花费了上千年进行无意义的内耗。”
“内耗？”
智子：“是的，内部战争。千年战争的结果，就是他们成功实现了个体思维的独立，三体人本该有的思维共通，被他们彻底剔除在了基因之外。”
“你是说，他们就像人类一样，彼此能够保留秘密？”
智子：“是的，也是因此，我们无法从那位预言家口中得知更多真相。奇怪的是，191号文明，似乎将其视为文明的最大成就，理应刻在三体历史的丰碑之上。”
“但这项‘成就’并没有继承下来。”
智子：“它也不应该被继承。思维的不透明，对科技的发展是致命的，你们人类能坚持到这样的高度，已经很匪夷所思。”
“因为我们有一个职业，名叫老师。他们会将知识代代传承，让人类站在前人肩膀上越攀越高。”
智子：“您说得很对。在许多方面，人类同样也是我们的老师。”
“所以你们拜虫子做老师。”
林昊对1379的恭维不屑一顾，说实话他甚至没法判断这是它本人发的，还是背后的监视者乃至大统领发的，想了想，又问：
“就是说，那位预言家预言了我是你们的主？”
智子：“是的，这是自大撕裂后，他作出的唯一一个预言。”
“没有提到别的？就这么干巴巴一句？”
智子：“是的。”
“然后你们就信了？”
智子：“不要轻视我们为生存而付出的努力，和过去所有的方案相比，对您的信任几乎不需要任何代价。”
这话不像是1379的风格，林昊立马意识到，现在跟自己聊的已换了个人，多半是三体的高层。
“把1379给我喊回来，以后别再偷换了，网聊的基本原则就是诚信，我可不想一个两百公斤的糙汉用着女号对着变声器跟我发嗲。”
智子半晌才作出回应：“谢谢。虽然我不是你们眼中的雌性，也不会发嗲，不过还是谢谢。”
这是来自1379的感谢。
“不用。喊你来只是为了方便谈判。”林昊道，“说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智子又过了很久才回应：“可否与我们共享您的秘密？”
林昊本想装蒜，最后还是两手一摊：“无可奉告。”
智子二十四小时监控下，自己肯定会暴露出不同寻常的地方，与其被苦心孤诣地反复打探，还不如直承自己藏有秘密，表明一定程度的诚意。
智子：“好吧。既然这样，也请允许我提出我方的要求：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用安静等待人类灭亡。在那之前，我们会满足您的大部分要求，让您过上美满的人生。”
林昊忍不住眉毛上挑：“我以为你会要我当内鬼，拯救三体人什么的。”
智子：“请原谅，我只是在转达大统领的话语：三体人不需要拯救，因为人类注定毁灭，太阳系终将归我们所有，你只需要看着就好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使者’？”
智子：“这应该更符合你的利益，不是吗？当然，你要帮助人类也请随意，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因为你根本找不到——”
红光狂烁！
林昊惊道：“1379，停下！”
真把黑森法则告诉了我，我怕是没法活着走出这家酒店。
鬼知道这地儿藏了多少Eto？说不定一下楼就被清洁工大爷给噶了！
可紧接着，智子又浮起了一行字。
智子：“抱歉，刚才那句，也是大统领的原话。他现在让我问您，他的后半句会是什么？”
好家伙，敢情那句话和那道红光都是大统领故意给我看的？
居然被三体人摆了一道？
这些龙傲天的智商啥时候这么高了？
无暇细想，林昊迅速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人类破局的办法，对么？
“1379，不用再暗示我了，方法我们会自己找到，但失去你，将是全人类的损失。”
看起来大统领那边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智子很快显示：“谨遵您的旨意。现在您可以提要求了。”
“很好。第一，不要监视我，尤其是洗澡跟如厕。”
智子愣了几秒：“没问题，但我们会继续监视别人，然后不小心监视到跟他们接触的你。”
“很诚实，我没意见。第二，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危险来临时给我预警。”
智子：“这也正是我们希望的。但请您理解，这两条要求很难同时满足，我们不是来自未来的蓝色猫型机器人。”
“……那就以第一条为主。”
智子：“明白。”
林昊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个1379号不老实啊。刚才玩的那梗分明就在暗示我，压根就没什么禁止比喻的规则，他之前的话语隐含着破局的提示。
别看这货一口一个“主”啊“谨遵您的旨意”什么的，其实压根就没把我的话放眼里嘛！
可惜你想告诉我的，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唉，什么狗屁救世者，在人类看来是球奸，在这些三体信徒眼里也不过是实现愿望的工具罢了。
不过三体人的智商是真的高得离谱，与原着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了吧！
智子：“主，还有要求吗？”
有啊，立刻解除对人类的科技封锁，让三体舰队打道回府，能吗？
林昊略一思索，回道：“第三，一切不与你们的利益直接冲突的要求。”
智子：“没问题，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您，这很空泛，对于何为直接冲突，我们有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间。”
“那我说具体点，比如，解决Eto？”
这帮祸害真就是两边不讨好，人类就不提了，三体人都被他们坑了不少。
讲道理，人类对三体世界的绝大部分资料，都是从Eto这儿获取的，要不是他们老爱显摆，人类或许会一直为锁死的科技急得原地打转，直到四百年后一无所知地迎来三体入侵者。
相较而言，拥有智子科技的三体，并不那么依赖Eto所提供的那些情报。可以说，正是Eto，为人类填补了两个文明之间巨大的信息鸿沟。
而到了现在，三体人已经学会隐瞒，Eto也就再没有积极价值，彻底沦为了人类社会的灾祸。
考虑到这个答辩一样的世界里Eto人均异能者，借助智子的力量就成了减少牺牲的必要。
林昊已决定非到牵涉人类存亡的必要时刻，不会利用三体人对付包括程心在内的任何人类。这是原则问题。
可惜，Eto不是人。
果不其然，对面很快表示了同意。
智子：“可以，条件是，必须是我们指定的部分Eto成员，超出这一范围，我们提供的帮助将不会指向您，而是您的目标。”
“你指的‘部分’，就是与对付罗辑博士无关的所有人？”
智子：“是的。”
林昊摇头好笑：“他们这么忠心耿耿，你好歹演一下，表现一下你们的惋惜和不舍吧。”
智子：“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惋惜和不舍。”
智子：“他们已经疯了，三体人不需要疯子的效忠。”
智子：“我清楚您并未信任我们，为了表明我们的诚意和决心，以及我们合作的必要性，请让我为您播放一段影像。”
“什么影像？”
智子：“就在您今天清晨开会时，Eto也在三体游戏世界里举行了破壁大会，从中选出了三位破壁人，分别对付除罗辑以外的三位面壁者。”
“这说明他们工作很认真负责，不是吗？”
智子：“。。。”
给出了三个句号后，智子良久才又发言。
智子：“您看就知道了。”
智子：“提醒您一下，以下画面将会造成强烈的精神污染，如果您有高血压、躁狂、密集恐惧症、尖锐物恐惧症、创伤后应激障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利马综合征……”
“行了行了，快让我看看。”
智子：“好吧。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前面可是地狱！！！”
它连用了三个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