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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血海棠(一)

在年关前,帝都出了一则趣闻。

镇国将军府叶家的秋海棠居然迎着大雪盛开,胭脂红的花朵经雪尤艳,美得让人心生诧异。好事之徒称此是凌寒报春之意,乃苦尽甘来之祥瑞。

叶家是陈氏走狗,京畿卫统领正是叶家长子。楚识夏在平定二皇子叛乱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没留下什么印象。是以,那张诗会帖子递到秋叶山居来时,楚识夏的第一反应是——事出无常必有妖。

帝都里的马球会、诗会、赏花游园踏青,千金小姐们的消遣和聚会是从来不带楚识夏的。楚识夏初入帝都便将陈家的六小姐得罪了个干净,又有凶煞之名在外,无怪乎娇滴滴的名媛们不喜与她往来。

楚识夏倒是无所谓。

她一只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持丝绸手帕捏起那张考究的请帖,拎起来抖了抖。请帖里抖落出细细的金粉,洒在桌面上,一片靡丽之色。

“楚大小姐,你在干什么?”裴璋前脚刚踏进来就看见这么一出,犹豫着后脚要不要踩进去。

“我在看是不是有人要暗杀我。”楚识夏神色如常,伸手在请帖上扇了一下,把气味扇过来。

金粉、墨水和纸张自带的棉花香气。

没有毒。

楚识夏纡尊降贵地打开请帖,顶头规规矩矩地写着楚识夏的籍贯姓氏和爵位,后面则是平平无奇的客套话,落款是叶家某位千金。楚识夏短暂地思索片刻,确认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叶家请你去赏花?”裴璋一看就明白了。

“嗯。”楚识夏没了兴趣,只当叶家人做戏爱做全套,把请帖撂在一边不再管。

“不打算去吗?”

“我宁愿去绯玉馆推牌九。”楚识夏吊儿郎当地说。

楚识夏在江乔那里学了一手好牌技,在绯玉馆的牌桌上呼风唤雨,一桌子老油子输得裤子都要保不住。

裴璋看了她一会儿,说:“官宦公卿家的儿女,到了订婚的年纪便要相看。但是又不好大张旗鼓,以免互相看不上闹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一般就借各种各样的名头,什么诗会啊,马球会啊,把帝都里身份尊贵的男男女女聚到一起,好打掩护。”

楚识夏倒了一杯白酒,把整个白瓷杯子放到盛着热水的银盆里装着。热气蒸腾得酒香很快弥漫开,楚识夏还是懒洋洋的,“你的意思是,这次赏花其实也是为了给某个官宦的儿女相亲搞的噱头?”

裴璋点点头。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姓叶的。”

“叶家男子均已婚配,但此次相邀的,却是适龄女子。有清流人家的女儿,也有累世勋贵的千金,还有家世清白、性情贤淑的平民女子。”裴璋慢条斯理道,“要相看这些女子的,不是叶家人——是太子殿下。”

楚识夏眼皮一跳。

皇子的婚配人选一般由内廷挑选,再由皇后、皇帝一一挑拣,最后择定的女子送入东宫,供太子选择。其中牵扯颇多,关节繁多复杂,但借由臣子之手做这件事,楚识夏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一想又觉得不奇怪。

皇帝不待见太子,皇后长年礼佛不问世事,太子之前两门婚事均不得善终。太子犹豫于皇帝的猜忌,一直没有动作,现如今不得不如此——实在是因为到了年纪。

“这事多少人知道?”楚识夏按着眼角突突直跳的青筋,问。

“不超过五个。”裴璋笑道,“你以为我弄到这份名单很容易么?”

楚识夏两指夹起那张请帖,无奈道:“太子相看婚配之人,叶家人请我干什么?活够了,要拉我们楚家陪葬是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份名单上,原本是没有你的。”裴璋气定神闲道,“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你大可以放心,以太子的心计,是不会选你的。”

楚识夏冷哼一声,没做应答。

她握着那盏温热的白酒喝了一口,身体慢慢地热起来,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们家那个秋海棠是怎么回事?”

——

腊月二十。

宴席当天,楚识夏到得不早不晚,正好混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

楚识夏在生青色长裙外罩了一件白狐裘,风帽上一圈白色绒毛,长发用一根露水绿的络子竖起。她这身装扮寻常得有些寒酸,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千金们中间并不显眼。

谁料叶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亲亲热热地迎上来,牵住她的手。

楚识夏被牵得一僵,立在原地躲也不是,迎也不是,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生硬地绷出来一个笑容。要是皇帝知道楚识夏在叶家大门口跟叶夫人拉拉扯扯,说不好要怎么想她。

“这就是窈娘的女儿吧?长得真像她。”叶夫人摸着楚识夏的脸颊,万分怜爱道。

楚识夏愣住了。

“窈娘”正是楚识夏母亲的闺名,这位隐匿在老镇北王风流和功名之下的女子,本命叫做“沈妩”,乳名“窈窈”。沈妩这个名字并不是个秘密,但“窈窈”二字,楚识夏也只是偶然听楚明彦提起。

沈妩的籍贯不明,家世不明,是否尚有家人在世亦不明。世人对她知之甚少,楚识夏亦然。楚识夏小时候每每问起母亲,楚明彦都沉默不语。

就在楚识夏茫然地以为,叶夫人下一刻会说出那句烂俗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时,叶夫人两瓣丰唇一张一合,笑盈盈地说:“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楚识夏喉咙里的连珠妙语卡了个壳,迟钝地问:“您是云中人氏?”

“说什么傻话呢?伯母我啊,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叶夫人拢起楚识夏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拢到耳后,动作亲昵熟稔,像是照顾自己的小女儿。

叶夫人牵着她的手从一众淑女们或嫉恨或不屑的目光下,走进了镇国将军府。

楚识夏回过神来,轻巧地把手从叶夫人的臂弯中抽出,后退半步道:“墨雪不敢与叶夫人同行,此为不敬长辈,墨雪担不起。还请叶夫人先行一步。”

叶夫人浑不在意地一笑,拎着裙角走进叶宅,楚识夏松了一口气,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

楚识夏从方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条分缕析地思考。叶夫人口中的“哥哥”,必然是楚明彦而非楚明修。楚明修是在镇北王府出生的,府中还留着他那时的襁褓。

楚识夏忽然发现自己对大哥的了解很少。

她从没听说过楚明彦是在帝都出生的——可楚明彦怎么会是在帝都出生的呢?

楚识夏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前头的叶夫人便停下了脚步。

天上还飘着雪,白茫茫的大雪中有一片胭脂红沉甸甸地燃烧着。楚识夏的眼睛骤然被火红的秋海棠点亮,像是看见了无声流淌的赤色晚霞。

花园周遭的庭院里早早布下宴席,不少人已经入座。

叶夫人自然而然地领着她到主桌旁坐下,楚识夏头皮发麻,又推拒不得,心里把裴璋骂得狗血淋头。

于理,云中楚氏有王侯之位,楚识夏是楚家唯一的女儿,堪封县主身份尊贵;于情,叶夫人左一口“窈娘的女儿”,右一声“我曾抱过你哥哥”,俨然和楚氏亲厚非常。

楚识夏心里明白这葫芦里卖的肯定没什么好药,但既来之则安之,除了和叶夫人入座,也没有别的办法。

楚识夏转过屏风,看见坐在桌边的老人,这才恍然大悟。

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

年过半百的叶将军陪坐一边,二人神色淡淡地推杯换盏,并不像是很熟络的样子。两个糟老头子看见楚识夏来了,便示意她坐下。楚识夏一看桌边空荡荡的座位,便拣了最末位坐下。

“怎么此时如此谦逊?”摄政王瞥她一眼,“你在群玉坊对我的孙儿饱以老拳时,可不是这般。”

“太师玩笑了。”楚识夏皮笑肉不笑道,“长辈在此,墨雪不敢逾越。”

叶夫人半真半假地打圆场道:“太师莫要说重话,吓到窈娘的囡囡可怎么好?墨雪长得有窈娘七八分像,看得我心里生疼,恨不得认做干女儿才好。”

楚识夏礼貌客气道:“叶夫人更是拿我开玩笑。我虽未曾见过我母亲,不知母亲在帝都亦有故人。但我兄长却说过,我的长相并不肖似母亲——就是您曾抱过的那位兄长。”

楚明彦当然不可能说过这种话。

镇北王府没有一张老王妃的画像,楚明彦也从来没有提过母亲的事。楚识夏知道为数不多与母亲有关的事,便是正月三十,母亲的冥诞。楚明彦会在这一天闭门谢客,独自一人给母亲烧纸。

这叶夫人话里话外都在明示暗示楚识夏——我认识你母亲,我与你母亲关系极好,你快来问我。

楚识夏才不吃这一套。

虽然“母亲”在楚识夏的脑海里是个模糊的、没有面目的影子,但楚识夏根本不相信母亲会与叶夫人这样八面玲珑、一门心思坑害“故友”的旧人。

她在帝都是人质,小命能被很多人拿捏,包括皇帝。皇帝要是怀疑楚识夏勾结叶家,也就是怀疑楚识夏上了摄政王的贼船,楚家不会有好下场。

叶夫人如果真是母亲的好友,就该离楚识夏远远的,一辈子都别挑破这层关系。而不是大庭广众地演绎“慈爱姨母乖侄女”,惹得旁人风言风语。

楚识夏笑吟吟地问:“您当真认识我母亲么?莫非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天长日久,您连我母亲的模样都忘了。”

叶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大哥胡说的。”

这次开口的是摄政王。

摄政王抬起那双纹路深邃如刀刻的鹰眼,对楚识夏道:“你长得确实很像你母亲。你难道没发现,你父亲一直不喜欢你吗?那是因为他一看见你,就想起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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