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谢然站在忘忧阁门前,双眼凝视着诗句,久久伫立不动。
他是忘忧阁的常客,每次经过这大门,他都会驻足观摩这门前诗句。每当这时候,不管是门内的人想出去,抑或门外的人想进去,都会被忘忧阁里的护卫提前拦住。
那些被拦之人,知道那是少祖之后,都是非常配合,也不动怒,也不敢动怒。
现在也是一般,谷风之等众小弟静静地站在谢然后面。而在谢然的更后面,一群制服统一的忘忧阁人员,呈一个大大的半圆形,静静围着谢然一干人等;在青石门之内,也已有人堵住通道,不准他人外出。
这一切,只为防止谢然被打扰。
忘忧阁内部控制着整座招摇山的护山法禁,当谢然还在天空之时,忘忧阁内便早已派人出去迎接。
“小叶子,这‘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喜欢喝酒,那是因为我只是喜欢。我开心时喝酒,我不开心时,有时喝有时也不喝,我实在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老是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喝完之后还一脸哀伤忧愁,更有甚者痛哭流涕,捶胸顿足。都那么大的人了,大庭广众之下的,脸都不要了吗?”
此时,谢然身边除了谷风之,还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奇,白衣胜雪,算得上是翩翩俊公子。
这位少年听完谢然话语,恭声道:“请少祖恕小叶子愚笨,这‘情’之一字,小叶子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这忘忧阁呢,常听人说,‘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一旁的谷风之插口道:“小叶子,这句话啥意思呢?”
小叶回答道:“谷少爷,这句诗的意思呢,是说‘自古痴情的人总是会留下无尽的遗憾,而这份伤感绵延不绝,没有一个期限。’”
谷风之撇撇嘴,一小脸不屑地道:“真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年轻人,整日都在想些什么狗屁东西,你看我们这个岁数,活得多开心。”
小叶子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微微一笑。
谢然却被谷风之这句话逗起了乐子,他笑着说道:“谷风之啊,你说,将来你要是长大了,会不会成为一个痴情汉啊?”
谷风之听到谢然话语,小脸上更是不屑,他拍着小胸脯“哼哼”道:“痴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谷风之对天发誓,我这辈子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随后,谷风之笑眯眯地看向谢然,贱兮兮地问道:“老大,你将来……不会喜欢上某个女人吧?”
谢然狠狠拍了他一下脑袋,正气凛然的道:“瞎琢磨什么呢,我会喜欢上老虎?打死我都不可能。”
“不可能就不可能嘛,说好不再打我头的。”谷风之揉着脑门,略带委屈地道。
“谁叫你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女人,永远不可能,永永远远不可能,躲都躲不及。”谢然瞧着谷风之,一脸无所谓地道。
“大哥,咱喝酒去吧,我现在需要喝两杯招摇酒解解头疼。”
“行行行,小叶子带路吧。”
“少祖想去第几层?”
“直接去第五层吧。”
“小叶子遵命。”
忘忧阁第五层,星空秘境。
谢然三人,此刻正坐在一张圆形石桌前,脚下是一块巨大的陨石,头顶是漫天的繁星,四周是一片清冷的黑暗。
陨石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虚空之中,孤冷、幽静,就像有些“多情种”的灵魂,一到深夜,寂寞、空虚就找上门来,令他们无处可安放。
借助星光的闪烁,能看到除却谢然这一块巨大陨石之外,这片空间之内类似的陨石也有不少,每一块陨石都是随意的飘浮移动,偶有两块陨石相近时,石上饮酒之人大概率会举杯相敬。
谢然石桌之上,摆着三个玉爵,以及一个琉璃制成的透明酒壶。琉璃酒壶之中,此时已装满了玉色酒液,酒液香醇而浓厚,缭绕着一缕缕白色仙气。
玉爵中也已盛满了玉色酒液,一缕缕仙气自酒中缓缓飘起,悬浮在几人上空。随着仙气的升空,谢然几人的周围,也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酒香,芬芳、甘甜、清新、淡雅、浓烈……光闻一闻,便让人心醉神迷。
“大哥,这招摇酒果然名不虚传。光闻一闻,便让我有一种举霞飞升的感觉,刚刚喝了一杯,我觉得我已经是神仙了,真他娘的得劲。”谷风之此时小眼微眯,正一脸享受的仰躺于椅背之上。
谢然刚才也是饮了一杯,这时有些飘忽的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忘忧阁中,酒神亲自为我酿造之酒,可跟普通的招摇酒不同。里面不仅有招摇泉水之灵力,更是融合了酒神精纯的些许仙力。这壶酒,算得上是稀世神酿了,要不是你提前吃了解灵草,光闻酒香你就已经醉死了。不过,你小子能不能多读读书,总是说一些粗鄙之言令我心烦。”
谷风之仍是仰躺于椅背之上,一甩小手,无所谓地道:“我的好哥哥诶,你不懂,小弟我就好这口,爽快,像你那般文绉绉的,兄弟我真学不来的。”
谢然呵呵笑道:“你个狗东西,整天尽扯些没用的,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
谷风之乐道:“嘿嘿嘿,好哥哥你这不也说粗话了吗?啊?哈哈哈哈。”
谢然也是大笑道:“哈哈哈,还不是被你们几个带坏的,不过你小子酒量是真差啊,一杯就酔,留着养鱼呢?”
“啊?哈哈哈哈,哥哥说笑了,这可是仙酒啊,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谷风之眯着小眼,哈哈大笑道。
小叶子坐在一边,也是醉眼朦胧,不过仍是竭尽全力保留着一丝清醒。谢然与谷风之的对话,他识趣的没有开口。
托谢然的福,有幸喝的一杯仙酒,足以抵他苦修数十年。
就在这时,忽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三弟,莫要再饮了,借酒浇愁愁更愁,过去的事就让他随风过去吧!”
一道有些悲伤的声音响起:“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大哥,我放不下她啊!”
浑厚的声音又响起:“她已经走了,你如此作贱自己,又是何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两条腿的蛤蟆若是难找,两条腿的美丽姑娘可到处都是,大哥这就带你找去。我三弟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定能采花无数。”
悲伤的声音继续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大哥,我不是没人要,只是除了她,我真的谁都不想要。”
浑厚的声音叹息了一声,似是非常心疼他这位三弟,接着又道:“二弟,你来劝劝三弟,他已经在这忘忧阁待了三个月了,每天以酒度日,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就此堕落下去。”
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女人,能让男人快速成长,大哥无需挂怀,三弟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他定能幡然醒悟的,你我不用过于担忧。三弟,二哥敬你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悲伤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兴奋地道:“干,今天咱们喝他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干。”温和的声音也是豪爽地道。
“唉,你们俩可真是……”浑厚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
“大哥,你也来喝一杯。”温和声音再道。
“我酔歌时君和,醉倒君须扶我,唯酒可忘忧。大哥,来来,三弟敬你一大杯。”
“喝喝喝,格老子的,老子今天喝死你们两个小畜生,拿碗来。”
“哈哈哈哈,大哥威武。”
“大哥霸气。”
随着声音的临近,一块陨石从虚空处飘来,对面桌上坐着三个年轻人,与谢然他们擦肩而过。由于两桌人都有些酒意,也就未曾互相举酒遥祝。
谢然和谷风之二人刚好背对身后陨石,未被对桌发现。
谢然忽开口道:“身后的兄弟,过来畅饮一杯如何?”
未曾飘远的陨石之上,一位蓬头垢面的年轻人,已是醺醺大酔,身上衣物也是污秽不堪;另有两人看起来还算清醒,一个长得浓眉大眼,体型剽悍;另一个一身青衫,面容俊雅,有一股书生之气。
后二人闻听此声,神识一扫之下,大吃一惊,立刻起身相拜,口中大喊道:“弟子见过少祖。”
声音嘹亮雄浑,似是想让自己打起精神,又似想叫醒已酩酊大醉的三弟。那俊雅的年轻人,说话之间,还不断摇晃着蓬头垢面的年轻人。
谢然摆了摆手,带些酒意的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你们几个过来过来,我有话要问。”
“遵命。”二人闻言,立刻拖着垢面青年向谢然飞来。
三人一落到谢然面前,为首二人立刻对垢面青年道:“三弟,快向少祖行礼。”说话之前,二人托在那垢面青年后心的双手,便早已暗运法力,为其缓解酒劲。
那垢面青年听到大哥、二哥言语,似是清醒了几分,抱拳躬身道:“弟子见过少祖。”
谢然此刻已经喝了三杯招摇酒,眯着小眼道:“无妨无妨,先坐下再说。”
小叶子往桌前虚空处轻轻一拂,空地上顿时多出三把椅子。三人抱拳称谢,依言坐下。
谷风之这时仰躺在身后靠椅之上,眯着眼睛正在呼呼大睡,左边嘴角上的口涎,已流至脖颈。
谢然又继续道:“赐酒。”
小叶子拿出三个玉爵,端起琉璃壶往爵中倒酒。这招摇酒一入爵中,缕缕仙气缓缓飘起,宛若仙人飞升,馨香十足。
三人见此奇特景象,闻着超乎寻常的酒香,内心颇为惊讶。浓眉青年和俊雅青年有心一问,却又不敢。
垢面青年内心痒痒,借着酒劲,忍不住开口道:“敢问少祖,这可是招摇酒?”
其身边二人大惊,即刻开口:“三弟,不可无礼。”
谢然笑着说道:“没事没事,你俩不要多嘴。这的确是招摇酒,小伙子眼力不错嘛!”
垢面青年继续道:“请少祖恕罪,这招摇酒我光简单一闻,便觉微有醉意,其酒香之浓郁,比我以往所喝招摇,强上百倍。”
谢然拍手大赞道:“不错不错,好眼力,这壶招摇酒,乃是酒神亲自为我秘制而成。”
垢面青年大笑道:“哈哈哈,难怪难怪,原来是酒神亲自酿制,谢少祖赐酒。”
其余二人,也是露出恍然表情,异口同声道:“谢少祖赐酒。”
谢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淡淡道:“没事没事,一杯酒而已,算不得什么,来,我有话问你。”谢然说完,看向垢面青年。
垢面青年回道:“少祖但有所问,弟子定知无不言。”
“好,很好,非常好,”谢然的面色,此刻略显兴奋,“不急,你三人先饮完杯中之酒。”
三人称“是”,一同举起酒杯向谢然致以敬意。
琼浆玉液入腹,三人顿觉体泰畅然,他们很清楚,这杯酒下肚,只要回去炼化其中酒力,足可以抵得数十年苦修。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他们明显感觉自己醉意更浓。以往大酔,只要留待一丝清醒,内运法力便可慢慢恢复。不过现在,是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凭本性行事。
谢然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们三人没有吃解灵草,根本不可能抵挡杯中酒力。
谢然看向垢面青年,轻声问道:“我想问你,‘情’为何物?”
垢面青年听完谢然言语之后,发愣半晌,面上无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自嘲一笑,有些忧伤地道:“情?去他娘的情!老子从今以后再也不信什么狗屁情!曾经的风花雪月,曾经的海誓山盟,到头来,只换得今日的痛不欲生……”声音从忧伤,慢慢转至悲切。
接着,他又缓缓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我,本是可以为她而死的……”说到最后,泪流双颊。
谢然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哭?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值得吗?”
垢面青年这时已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俊雅青年接住谢然问话,缓缓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这三弟,是一个修炼奇才,只是遇到一个女人,才落得现在这般。”
谢然继续道:“是那女人背叛他了吗?要不然他为何如此伤心?”
俊雅青年答道:“不是,那姑娘是个极好之人,也并无背叛我三弟,只是这男女之事,又有几人能说得明白。”
谢然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道:“嗯,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接着又向俊雅青年问道:“那么,你觉得‘情’为何物?”
俊雅青年一呆,显然是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沉思了一会儿,微笑着向谢然说道:“西方佛教《金刚经》有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情是什么?一千人有一千种看法。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身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
“今世的一次邂逅,定然孕育前世太多甜蜜或痛苦的回忆。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回首。缘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前点滴到天明。缘亦是无尽的思念,而我,静立于时间长河中默默地等待一份缘起缘灭。”
“‘情’之一字,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
谢然听完,默默思索,随后言道:“佛眼看花,花即世界。佛眼看世界,世界又空如花草。”
“少祖所言妙哉。”俊雅青年一旁赞道。
谢然诡异一笑,发问道:“你看起来好懂的样子,我能听听你的故事吗?”
那俊雅青年一听,神色一紧,连忙显出尴尬的笑容,恭敬说道:“少祖说笑了,弟子自幼于宗门内长大,勤奋修炼,并无什么故事可言。”
“我不信,能有如此感悟之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谢然不为所动。
俊雅青年有些惶恐地回答道:“少祖息怒,这些都是弟子从佛经中得来,并不是弟子所悟。”
谢然笑着道:“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佛经我看得不比你少,不过,要不是听你一番言语,我根本理解不了那些经书之言,现在,我多少有些明悟,这还得谢谢你。”
“弟子不敢,这都是少祖天资聪颖,智慧绝伦。”俊雅青年赶忙应道。
只是,不管谢然后面如何言语,俊雅青年都是诚惶诚恐的顾左右而言他。
谢然无奈,也没动怒,转身看向魁梧的浓眉青年,笑道:“这位小哥,你觉得‘情’为何物呢?”
浓眉青年本也是笑着看向谢然,被谢然这么一问,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顿了顿,有些忸怩的道:“少祖,我是个粗人,对这个‘情’呢,实在是不怎么懂。不过对我来说,我要是能找到一个知我冷暖,懂我心意的姑娘,我不需要她修为多高,也不要她容貌有多艳丽。”
“我只希望,她平常时候能陪我聊聊天,喝喝酒;我愁闷时能与我说说笑,解我一时之忧,哪怕解不了忧也没关系,只要她能陪着我就行。这就够了,很好,非常非常好。”说这些话时,浓眉青年非常的认真,眼睛也是真诚地看向谢然。
谢然微笑看向浓眉青年,亲切地道:“这很好,非常好,你们三人都很好。来,我敬你三兄弟一杯。”
小叶子一直静静地坐着,未曾发声,这时听到谢然说话,立刻将谢然四人的玉爵添满。
“干杯!”
“干!”
“干!”
“干!”
谷风之这个时候,仍然是仰头大睡,小脸上露出异常享受的表情,涎水已经流至胸前衣衫,不知是在作何美梦。
人非草木,必然有感。心非顽石,终会生情。情之为物,害人匪浅。情之为物,醉了英雄。
自古多少英雄豪杰被情所惑,为情所困。又有多少痴男怨女魂断难收,为情殒命。
为了情,美女舍身愿为英雄死;为了情,多少君王不爱江山爱美人。古往今来,无穷尽矣,沧海桑田,故事雷同。
情为何物,本难参透。情为何物,其奥无穷。浩瀚宇宙,茫茫时空。苍凉世间,芸芸众生。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