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离剑（2）
上古昆仑山脉由九十九座山峰围拢组成，除了主峰昆仑墟，亦有其他九十八峰分布于弱水，西海周遭，地势形如莲花，层叠绵延，拱卫主峰。
虞剑门是掌门虞剑仙四十岁自创虞剑谱后于昆仑九十七峰玉珠峰顶所建，因玉珠峰四季温暖如春，又靠近人族村落，来虞剑门拜师学艺，修仙问道的人族极多，钟离的小师妹就是其中的一个。
张丹听钟离讲了自己人生前半段经历后，从除了练剑就是剑谱，乏善可陈的二十余年记忆中张丹稍微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那天，终年温暖的玉珠峰突然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钟离被爱凑热闹的同门姚十四拉到门外看雪。
“师兄，咱们师傅都是四十岁才能自创剑谱开宗立派，你才这么年轻，还是要多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才好。“
钟离不舍地从古籍书简中分出一丢丢时间瞟了一眼姚十四，这个瘦小的少年据说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一岁，但是师傅捡到他的时间在自己之后，所以勉强做了自己的师弟，名字是师傅数了数自己所收的弟子个数，用数字随便取的，但是他活泼好动，最是坐不住，若是不听他的，能在自己耳边叨上一整天，于是钟离缓缓放下拿了许久也未动笔的书简，慢吞吞的披了一件棉衣和姚十四出门看雪。
所谓的出门只是迈出了院子，因为钟离与姚十四因资质不算太高被虞剑仙安排在靠外的院子，而刚迈出院子，钟离就被院外拜师的人群惊到了，他皱着眉头道：“这院外拜师的一向这么多吗？”
姚十四嘻嘻哈哈道：“师兄每天埋首于剑道，自然不知山下的人们对我们可是羡慕的紧，他们以为能飞剑来去的就是仙人呢，不过今天是十年一度的拜师日才会如此多人。”
钟离点点头和姚十四冷漠地越过人群，却在一堆衣衫褴褛的拜师人群中看见一个黄衫碧裙，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这遍地的虞剑门弟子都是麻布素衣，难道见到人间富贵，钟离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女娃娃也是机敏灵动，黑珍珠似的眼眸瞟见“仙人哥哥”连忙甜甜一笑，露出唯独缺了一颗门牙的贝齿，又立刻用圆圆嫩嫩的小手捂住，引得钟离莞尔。
姚十四一心只想着看雪，拉着钟离找了个极高的大柏树，坐在树顶看了一下午的雪。钟离一边看雪一边分了几缕心思关注拜师的弟子，眼见那女娃娃进了虞剑门，心里暗暗想到，这雪似乎比古籍书简好看那么一丢丢……
那日之后，虞剑门的弟子才知道玉珠峰飘扬的轻雪是因为虞剑仙剑道大成引动的天地异象，而那个女娃娃进了虞剑门，成为了玉珠峰上辈分最小的小师妹，也是虞剑仙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又因剑门外那匆匆的一瞥，小师妹一点儿也没被看起来冷漠的钟离师兄所吓到，平日里师哥长师哥短的，与钟离切磋剑术，讨论修炼之道……
数年过去，记忆里的女娃娃逐渐长大，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少女。
“钟师哥，师傅教的力拔山兮，我还没学会，你给我演示一下吧。”
钟离入门时间较长，对这基础的剑法早就烂熟于心，此刻一板一眼的演示起来，出剑威猛，剑势利落，看得小师妹十分崇拜，在小师妹银铃般的笑声中，离剑的第一式初成。
虞剑门以剑入道，其弟子终生以自创剑谱为目标，但凡剑谱初成以自己的名姓命名，剑谱大成可另行开宗立派，钟离年纪轻轻已经创出自己的半阙剑谱，得到了虞剑仙的大肆赞赏，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无穷无尽地剑道事业中去。
不久后仙族飞羽大会，虞剑门受到邀请，虞剑仙特意让钟离前去观摩，意指借助仙族的法术，精进离剑。
钟离的故事说到这里，陈璟心里已经有数了，钟离却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感叹道：“那年的飞羽大会乃三界灾劫，却是集结了各族精英，我那日见了无数刀兵灵术，几千年来在这小世界中一一揣摩演练，却于自己的剑谱无丝毫帮助，难道真是资质愚钝，难有所成？“
陈璟咳嗽几声打断了钟离的感慨，钟离眼神一动道：“如何才能找回当年的心境，昆仑镜又能带我到哪里?“
张丹面对谈起剑谱一瞬间犀利的钟离，讷讷言道：”不如从您参加飞羽大会开始？“
钟离满目怀念地点点头，昆仑镜光华流转，三人转瞬出现在一座山崖之下，钟离呆呆的看着熟悉的景色，熟门熟路的走出山崖，张丹与陈璟紧跟其后，却见崖外林木葱茏，流水婉转与小世界中的景色十分相似，隐隐又听见女子声音，钟离快步走到声音来处，见到那个蹲坐在水边，看着家信的女子一时呆了。
“婉婉吾女，汝修炼学艺十载，可有所成？汝父与吾惟汝独女，年迈老朽，膝下无儿无孙，家业虽大，却无人打理，近日已托媒人说了一桩亲事，约定生下儿郎随姓金，以承家业，吾与汝父日日翘首盼汝归家，结成喜事，为金家添丁，以慰老怀，见信速归……”女子一身碧色袖袍，纤纤玉手揣着书信，愁眉暗锁，幽幽叹了一口气，喊了声：“钟师哥。”
声音幽怨轻长，只听得钟离飘逸的袍袖一阵颤抖，就要立刻上去相认。
陈璟阻止道：“前辈三思。”
张丹弱弱的补充道：“我们不可改变历史，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们。”
钟离顿了顿、忽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孤魂一缕、就算今日可以相认也不过徒增伤悲，何况相隔数千年，眼前所见只是似水流年中尘封的一小段岁月。
小师妹呆坐了一会儿，收起书信，整理仪容，拍拍衣裙缓步走回剑门，一路见到师兄们皆是笑语盈盈的打招呼、等到了剑阁处吸了一口气敲门道：“师傅，婉婉有事求见。”
剑阁之门“吱呀“一声大开，小师妹缓缓迈入门中，因是钟离的师傅，三人也不好偷窥，等了许久，小师妹才走出门，没过一会便换了鹅黄衣裙，收拾包袱，离开玉珠峰。
钟离沉吟片刻道：“没想到我参加飞羽大会后小师妹就离开了剑门。”又喜道：“三界之劫带来的灾难越是靠近昆仑墟越是严重，小师妹家离昆仑墟颇远，回家反倒安全些。”
但因仙魔大战后钟离就被困此地，虞剑门的消息也再未听到，此时是跟上小师妹还是留在虞剑门，钟离也很是犹豫。
眼见小师妹召来飞剑，身影就要消失于云层中，钟离终究是心念一动，飞剑跟上，张丹与陈璟亦是趁此好好体会了一番踏剑飞行的滋味。
太阳升起又落下，终于在第三日的中午，小师妹停下了，而此时，天罚十日开始，人间大地震颤不已，小师妹连忙回到阔别十年的金家与乡亲父老一同抗灾，但是小师妹的父母年纪老迈，在风雷雨震十日后，还是相继过世，随即，参加飞羽大会的人族全部有去无回，昆仑山脉九十九峰山倾水漫，虞剑门阁毁派散的消息接连传来……
小师妹也曾飞剑去探，但是昆仑墟夷为平地，其余九十八峰仅于茫茫西海上露出半截的景象让小师妹痛彻心扉，只能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而上古修炼时代就在普通人眼中地动山摇，天降异象的十日后悄然而过……
张丹与陈璟偷觑钟离的神色，见他眼中掠过惊讶，悲痛，茫然等各种情绪，却不发一语，只是依旧沉默地跟上小师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执拗地要参与到他所错过的一切。
但是失去了所有的小师妹在畅快淋漓地哭过一场后开始独力主持家业，并且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选择完成父母的遗愿。金家父母给小师妹招了个父母双全，家门相当的夫婿，看起来眉目温润，宽容体贴，见小师妹父母双双过世，对她更是珍重爱惜。等到那个曾经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少女嫁为人妇时，张丹在钟离的脸上找到一种释然的情绪，没在意张丹与陈璟的小心思，钟离淡淡的说道，“离剑的下半阙，我已经想好了。“
眼前的一切停格，小师妹掀下盖头时充满希望的微笑成为三人最后的记忆，桌案上的清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三人回到了迷雾之森的小世界。不同的是钟离眼中多了几分沧桑了悟，陈璟眉头紧锁，忧虑更深，张丹却是第一次从昆仑镜中看尽了凡世里这样的半生颠沛流离，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悲，三人皆是默契的沉默，整个小世界只听见飘来荡去的风声与清脆婉转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