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无人赐姓
春意尚未生,寒潮又再起。
冷风凛冽似刀,飞雪肆虐如洗。
茫茫雪地一砧板,众生皆为鱼肉。苍苍冰天一熔炉,万物都化白霜。
一人坐在车厢之外的杜小蛮嘴唇冻得发紫,小脸也冻得通红,他的滋味不算好受。这么冷的天气,受冷风寒雪的摧残,便是大人也有些吃不消。
自从出青州之后,他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般鬼天气,他狠狠地啐了一嘴:“这邪乎的地方,这鬼天气,昨天明明还有太阳,今天就下起了大雪。险些冻死小爷我了。”
不过,想起身后的车厢坐着何人,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缰绳,他心中暗喜。
在杜小蛮看来,能给公子当马车,这不仅不丢人,而且十分光荣。公子为啥不要严老前辈赶车呢?那还不是看得起自己,信得过自己?而今天自己虽然只是一马夫,保不成明天就是个开山大弟子了不是?
鞭子重重一甩,于空中一声脆响,随后落在那骏马身上,骏马扬蹄,飞速向前驶去。
车轮滚滚,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
之后又有一辆马车紧随其后。
这辆马车稍显寒碜,车厢内有一对父女。
刘进一手扒拉着窗户,浑然不顾风雪灌入车厢之内,而那小娃娃衣着褴褛且单薄,身披着那件貂裘倒显得格格不入,饶是如此,她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缺失一只手,刘进伤口至今还隐隐作痛。他的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眸子毫无神采,旁人亦不知他所想何事。
车厢之内没有暖炉,如此天气,便是卫正夫也有些吃不消。可偏偏不善言辞的他无法规劝那刘进。
无为则是一手翻着秘籍,另一手在暖炉上翻覆。
那本秘籍封面所写,鲜明的六个大字,平峰御剑九诀。也正是前几日清儿所获的战利品。
许久之后,无为缓缓将秘籍合上,双指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清儿,这次我们可能惹了个大麻烦了。”
“能是什么麻烦?”清儿满不在乎说道,“他又打不过我。”
突然,杜小蛮一声长喝,双手用力勒紧缰绳,才堪堪勒住了那匹骏马。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命了吗?”
道路中间出现了两个人影,似乎随时都要被寒风剪碎,极不真切。
这两人身上披着披风,头上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这两人几乎是同样身形,同样高矮。
杜小蛮虽然看不到他们的真面目,可瞧着他们坚定的身影一动不动,眼睛不由得发直了。
“你们到底是人是鬼?”
只见那两人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两张无比相似的脸。
他们的五官几乎一样,相同形状的鼻子,相同形状的耳朵,不同的是,一人一双柳月吊梢眉,一人一双浓眉。
他们的目光同样尖锐,像是两头恶狼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然后,他们将斗笠往前一扔,露出了一身洁白无比的衣裳。他们身材修长,细长的双手耷拉着,那两柄长剑在他们的手中,分明化作了锋利的狼爪,叫人看了不免胆寒。
这两人的脸何其雷同,一个微微发黑,另一个则是苍白无比,他们缓缓将长剑抱于胸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交出泰山剑。”
“饶你们不死。”
两句话出自两人之口,却分明一般味道,一样的冷酷无无情。无为不由得掀开帘子,任由那冷风直灌而入。不过,片刻之后,无为便放下帘门。
“客人来了,总得有人招待一下才成。”无为淡淡道。
于是,无为等人身后的那一辆马车之上立马下来一人。
那人脚踩在雪地之上,显得有些缓慢。他一步一个脚印,若是细看,会发现那是一般深浅,他原先在身的貂裘已经给了其他人,衣着不算厚实,在雪地之中,也不能够保暖。
周围一片寂静,便是连杜小蛮的对着手哈气的声音,也能被听见。
卫正夫走上前,对着那两位说道:“两位高姓大名?”
那眉毛稍浓,脸色又苍白无比的人忽然道:“你是什么人?我没见过你。”
卫正夫拱手道:“杨五郎是也。”
“那泰山剑可在你手里?”那脸色微微黝黑的男子问道。
卫正夫老实说道:“不在我手中。”
话音未落,只见车厢中飞出一柄古朴的长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卫正夫手中。
若说先前不在,那么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泰山剑便在他手中无疑了。
脸色苍白似雪的男子一声冷笑道:“凭你,还不配拥有泰山剑。”
他的手兀自一抖,手中忽然多出一柄纤细锋锐的软剑,迎面便直刺过去。
那只手好似充满了魔力,那柄软件本软似绸缎。
谁知那一刺之下,那柄剑抖得笔直,堪比一道银光。
卫正夫手执泰山剑,偏偏选择不闪不避,傻傻楞在原地。
杜小蛮忍不住惊呼道:“小心哪。他可是会要你命的……”
就在杜小蛮用手遮住双眼,不忍再看的时候,那人手中白练般的长剑已变了轨迹,飞向了卫正夫的脖子。
下一刻,只要那人轻轻一搅,那颗人头就会落下。
卫正夫双指一伸,就夹住了那如白蛇般狠辣的长剑。手指轻轻一带,那柄长剑便如毒蛇回首,猛然啄回握剑的那只手。
那剑客将手一转,软剑缠绕,一股无名暗劲便涌向了那两根手指。
接着,一片雪花落在那剑客的鼻翼之上,他只觉一股劲头自手臂翻涌奔腾,直贯手中经络。不多久已经是手臂发麻。
白脸剑客一咬牙,另一只手化掌为剑,径直朝卫正夫胸膛刺去。
卫正夫以泰山剑鞘重重一拍,立时拍得那只手掌发麻。
片刻之后,那白脸剑客得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双腿也是止不住颤栗。
另一剑客得目光何其尖锐,很快就发现了白脸剑客的不对劲,大声开口询问道:“咏川,你怎么了?”
被唤作杜咏川的男子声音颤抖道:“不要你管。”
话虽如此,杜咏崖知晓,自家兄弟的情况也不对劲,如此危急之时,已不是二人玩笑打闹之时。他也不再犹疑,剑鞘一送,一柄笔直宽厚的长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你以为我是为你出剑的么?那剑客,你也来吃我一剑试试。”
“想要以多欺少不成?”
一个壮硕的身影横拦在杜咏崖身前,正是严涛。
杜咏崖怒不可遏,呵斥道:“滚开,要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手中长剑厚重,每一剑的剑势都极为凝实,落在实处,显得势大力沉。
严涛一双拳头也是取重,身法灵动,一逼近那人身前,双手成掌,不久便化为一抹愁云。
愁云可遮山,山不可见日。
手中那柄长剑再也无法一展优势,杜咏崖越打越是心惊:“此人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两位师兄,你们需要帮忙吗?”
一位少女自雪地中缓缓走来。
那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双颊似霞飞,身着一袭粉衣,自显得灵气逼人。
与此同时,车厢之内也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前辈,既然是比武切磋,那就点到为止吧。”
卫正夫与严涛也不纠缠,两人手中动作皆是一停,一震之后,便与那两名剑客拉开了距离。
剑客杜咏川收剑入鞘,那张白皙的脸上涌上一阵病态嫣红,粉衣少女脸上一阵笑意,剑鞘停落,便在杜咏川的手臂之上,快速点了数下。
杜咏川自觉伤势严重,伸手入怀,掏出一枚暗黑色的药丸,含在嘴中,迅速闭目调息。
自家弟弟不懂事,身为哥哥的杜咏崖忙不迭开口谢道:“谢谢你呀,伊人师……”
剑客杜咏崖眼神极好,很快就从粉衣少女眼中察觉到一股几乎要四溢的杀气,然后他话音一转,将那个慢一步就要出口的字眼一变,变成了师姐二字。
粉衣少女重重点头,表示极为满意:“这还差不多。”
杜咏崖看也不看那两驾马车,继续发问道:“师姐,你不是和大师兄一起的吗?他怎么还没来呀?”
粉衣少女瞟了一眼杜咏崖,然后眼神望向天空,漆黑的眼睛一转,她慢慢推开杜咏崖,走向那两驾马车。
“你们当中有人打败了上官俊,听说还是个女子剑客。我想见识见识。”
杜咏崖也不知道这两尊大神又在闹什么别扭,不免犯了嘀咕:这可咋整,大师兄不在,谁能拦住这位彪悍的师妹呀?
雪将起,风在吼。
车帘被掀开,一男一女自马车上缓缓下来。
两人站在一处,便是此间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
“是你吗?你的剑是怎么样的?能给我看看吗?”那粉衣少女的眼神直接跳过在前的男子,丝毫不将无为放在眼中。
“这位女侠,我家清儿……”
那粉衣少女的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你是什么人?你可以替她做主吗?”
无为一下子愣在原处,没有想到这位女侠竟是如此不近人情。
“师妹,不得无礼。”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在场的剑客不算多,可是能对她喊出师妹的人,决计是没有的。
杜咏川与杜咏崖两兄弟年岁虽大,可打不过她,所以只能当她的师弟。
这是柳伊人的剑道,也是柳伊人的规矩。
身为剑道圣地出来的剑客,行事都要有规矩。而剑道圣地规矩千千万,最大的规矩只有一条,谁的剑强,谁说了算。
换而言之,能喊柳伊人师妹的,一定是她打不过的人。
比如说,她此时身后正站着的那位青衣剑客。
杜咏崖神情一喜,立马凑上前去,开口道:“大师兄……”
柳伊人脸上泛着笑意,露出一排皓齿,也喊道:“飞云师兄……”
青衣剑客一片肃然,可是这样,依旧架不住那双眼睛里泛着一丝柔情。
他一手如电探出,落在一旁的杜咏川脉搏之上,微微皱起的眉头旋即舒展开,之后,他一掌轻飘飘落在杜咏川的后背之上。
杜咏川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不过,之后神情却是一松。
方才杜咏川体内一直有一股暗劲翻涌,他引导气机想要捋顺,偏偏不得其法。
杜咏崖也心知自家师兄不会残害同门,见到弟弟杜咏川的伤势明朗,赶忙躬身谢道:“多谢大师兄。”
青衣剑客不待杜咏崖客气,便是扶起他的双手,笑道:“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客气。”
“都怪我们太着急,忍不住和他们先动手……师兄,你要罚,就尽管罚我吧。”
青衣剑客轻轻拍了拍杜咏崖的肩膀,安慰道:“此事,以后再说。”
既然自家师兄在此,那么柳伊人心知出剑无望,也乖乖地站在青衣剑客的身侧。
青衣剑客自是磊落道:“先前师弟无礼,我待他们先行赔罪,如有得罪之处,请阁下见谅。”
见到来人如此客气,无为哈哈一笑,道:“都是江湖人士,不过是一场比武切磋,谈不上得罪赔罪。阁下言重了。”
青衣剑客道:“原来阁下也是明理之人。有幸,在下李飞云,未曾请教阁下大名。”
心里对几人身份已经有所明了,无为一时之间亦是猜不准青衣剑客的实际意图。
无为玉扇一展,朗声道:“无为。”
“姓吴名为?”李飞云不解问道。
“错,无为只是吾名,普天之下,亦无人可赐我姓。”无为淡淡道。
“如此藏头露尾,只露名而不显姓,算哪门子的英雄好汉。”那杜咏崖可看不惯无为这般淡然模样,他本有些恼怒于方才所败,此时说起话来,竟是不管不顾,带着嘲讽与尖刺。
“既然如此,那请你再来与我战一场便是。让我看看,你又是何处来的英雄好汉?”不待无为开口,在他身侧的严涛也是来了脾气,不由得出言回应道。
杜咏崖一时语噎,竟没有言辞相对。
不为别的,他是真打不过那驾着双拳的男子呀。他的长剑本就取厚重之剑意,避锋芒之盛。岂料那位男子的拳头,处处克制住自己。
这还不打紧,他隐隐还觉得那位男子似乎已经摸到了那道门槛。
可毕竟是出身剑道圣地,一身傲气与傲骨的剑客,他自不能低头,紧接着他豪爽道:“既然如此,再战一场便是。我杜咏崖岂是胆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