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试炼

这是，一片海洋。

一片，与大海截然不同的海洋。

整片天空都笼罩在无穷无尽的暴雨当中，海流直冲天穹，墨色的海水从不知多深处的汪洋里翻转上天，带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冲杀向高天。

又有不知道多少吨计的海水从苍穹倒灌而下，就如同战败的大军的尸骸一般，被苍天之上的战场所抛弃，不，不是苍穹，不是天空，头顶之上的，竟也是一片大海。

在发现这一点时，赵奉节的空间感顿时错乱了，刚刚还能分清的上下左右，一瞬间就被混淆模糊，四面八方都是海，大海们在彼此征伐，在彼此争斗拼杀，以千万吨的海水为部将，疯狂的相互攻伐，又相互吞噬，他甚至能感受到海水中蕴含着的那种惨烈气息。

明明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动荡，可他视线所及，每一滴水，每一道海浪，每一股海流，却偏偏又是静止的，能让他清楚的看到每一寸海水战场上的任意走向，只有他移开目光，不再观察时，那些原本静止的海与水才又一次的运动起来，就如同他的眼睛带有静止时间的力量一般。

而他，则站在这片动荡不止的凝滞大海之上，倾听着海流与海流间彼此绞杀的轰鸣，倾听着海水与海水碰撞在一起的回响，倾听着一滴海水撞进大海时的嚎叫，倾听着一大片洋流被撕碎时的哀鸣。

而在这无数的声音当中，他的大脑，也仿佛被眼前大海厮杀间的景象所震慑，变得迟缓而笨重，思维也有种凝滞的感觉，外界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只有这无数的汪洋，疯狂战斗！

那种来自于浩瀚海洋间的战意，竟然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每一滴海水都在奋不顾身的冲锋，每一片水体都在近乎于癫狂的相互厮杀。

大海们，在战斗。

这荒诞的言语，就是对眼前画面的最贴切的形容。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对世界的认知，以至于正常的思维下竟然找不到能够形容的词汇。

赵奉节盯着前方的那咆哮的海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心中，则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无关仇与恨，无关痛苦与愤怒，就是单纯的。。。。手痒难耐！

单纯的，想和前方的巨浪们打上一架！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甚至他自己都感觉到荒唐，但旋即，‘这个想法好扯淡’的想法，就忽然消失了，他想说点什么，但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思绪一刻也不停止的大脑，忽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纷繁念头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怔怔的看着前方即便是在他视野中静止，却依旧散发着暴躁的大海，心中那股奋不顾身想要拼杀上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隐约有什么在提醒着他，赵奉节的理智告诉自己，仿佛有什么不对，然而，前方那无休无止的海啸，就像是激荡起的水雾遮挡住了他的思维一样，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站在原地，赵奉节一动不动，可前方的海水，就像是冲刷过他的大脑一般，轻描淡写的就将他那种并不强烈的违和感随意淹没。

忽然，他笑了起来，低头，他才看清，不知何时，自己也竟然化作了一片流动的水，而他刚刚自以为的那个‘笑’，则不过是一道正在扩散开来的水纹罢了。

“我还在等什么呢？”他在心中低低的问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向前方被凝滞的大海，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战意。

“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一声，笑声是无数海浪碰撞的轰鸣。

他骤然纵身一跃，撞进了前方滔天的巨浪，刹那间，与那些本就厮杀不休的大海，狠狠的绞杀在一起！

“来吧！和我打上一场！”

拳脚化为了海水，铠甲化为了海水，擒拿就是洋流的走向，剑气便是泼天的海流，碎裂的海浪被他填入自己的身躯，击垮了的水体化为了他的食粮。

他化身瀚海，与万千天牝战，吞溟涨，攻伐八方！

在跟无穷无尽的汪洋拼杀下，一次次将剑气化为海流操控的赵奉节没有发现，伴随着自己吞没的海水越来越多，他的力量，越来越庞大，而同样，他的身躯，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沉重。

而同样，随着他自身体量的越来越大，举手投足间挥洒带动的，就是如海啸般震撼的巨浪。

他此时此刻本就是浩瀚的汪洋，一举一动，就如同海啸一般，卷起无数层楼高的滔天巨浪，无形中竟然有了一种极为恢弘的气势。

行进间，简直就是一股灭世的大潮，洪水随着他的心意，四下卷动，淹没侵吞一切。

而伴随着这个过程，当能够与他抗衡的海洋越来越少之后，他起初那暴虐的战意，也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浮上心头的疲惫。

拖拽着仿佛能将世界冲垮的庞大水体，赵奉节拼命前进，到了后面，他甚至都不再去和那些海洋交战，因为彼此的体量都太过巨大，仅仅是维持自身不会垮掉就已经让他这个等级的大海竭尽全力了。

但即便是不去主动吞噬，他行进间，也会有看不清形势的小型海洋撞上来，那些放在现实世界中，能够将一整片陆地淹没的汪洋，撞在他身上，除了激起浪花之外，就被他本能的吞入身躯。

身体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什么在不断催促着他，让他不断前进，终于，他摔倒了。

天地翻转一般的分崩离析里，恍若无尽的海水轰然而下，冲塌整片天地，淹没了无数的大海，激起冲霄的浪花，他累的快要死掉，几乎拼劲了全身每一寸力量，才能维持自己飘在依旧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这一刻，这片大海又仿佛变成了现实世界中暴风雨下的汪洋，暴虐而疯狂，而他则仿佛失去了化身大海的力量，连时间停止的力量也都失去了。

他竭力挣扎，最终，还是被海水一点点的吞没。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他在这一刻，不再是能一口气憋好几天的超凡，也不再是能够断肢重生的恶鬼，体内的金气，也消耗殆尽，就连最原始的力量，也仿佛离他而去，不惧寒暑的体魄，也不翼而飞。

甚至，他连自己本身所拥有的力量也忘记了！

相比起他经历了两个半世界才积攒下来的力量，那种操纵这无垠大海，肆意奔放的力量，太过伟岸，以至于他本身的实力，如一粒沙尘般微不足道。

而伴随着他的遗忘，那些真实不虚的力量，也真的就消散一空。

这一刻的他，就仿佛回到了曾经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一样。

脆弱，渺小，就连这一方刚刚能够被他轻而易举吞没的大海，都能一点点的抽走他的体温，一点点的消耗他的体力，而他为之傍身的所有力量，尽数消散。

（剑气！我的剑气！我有一种名为剑气的力量！）

（活下去！）

（剑气？什么剑气？）

（活下去！）

（剑。。。。什么来着？想啊！想起来啊！是什么啊！？救救我！）

他再一次在内心中大喊，但又对即将沉入的这种疲倦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无论是那种从四肢百骸中涌来的无力，还是那种被海水一点点吞没的绝望，被无可抵挡的大自然侵蚀生命的痛苦，这种拼命的挣扎，总给他一种仿佛在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经历的错觉。

在风浪中，赵奉节奋力的挥动手臂，拼命的在一望无际的汪洋中游动。

（有船吗？有岛屿吗？救命啊！）

他喊不出声音，因为再大的声音也会被狂暴的海啸遮掩，也不敢喊，他必须要节省每一份体力。

周围的风浪越来越大，每一阵浪头砸下，都能将他拍入海中，耳畔是轰鸣的海水，身体酸麻的几乎挤不出一点力量，海水仿佛化为了一个急于吞噬一切的深渊，四面八方的海流化为凶暴的漩涡，将他不断撕扯向下方。

可在某种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坚持下，赵奉节依旧豁出命一般的划动海水。

前面除了此起彼伏的浪头，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就是不甘心，他总觉得自己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头，忍耐了层见叠出的苦难，咬着牙渡过了一次次的危机，这样死掉实在是过于荒唐。

（活下去！）

赵奉节眼睛瞪的溜圆，肩膀上仿佛有一座山，压的他扬不起头，四肢早已酸软到抬不起来，身体开始抽搐，浑身痛的仿佛都要死掉。

可他就是不肯沉下去，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死掉。

（我要活着。。。。）

他一次次在心底对自己说，连自己都诧异于自己那旺盛的求生欲望，深吸一口气，填在胸膛中，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像是皮球一样浮在海面上。

碎裂的海水砸在脸上，生疼无比，酥麻的四肢，被咸腥的海水蛰的如针刺一般，可他就是不愿意沉下去，就那么硬挺着。

甚至心底还有那么一分说不清来源的委屈。

（我丢掉了很多的东西，我不能就这么死掉！我绝对不能！）

他死死的瞪着眼睛，忍受着海水一次次将自己卷进深海，却又在被卷入之前狠狠的吸一大口气，任由海水将他拍的几乎散架，也要硬撑着再次浮起来。

（我要活着！）

（我要！）

（活下去！）

（找回我的东西！！！！）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他不知道自己丢掉了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只要自己找回那被丢掉的东西，他就能活下去。

而只要活下去，就能找到那丢掉的东西！

（我到底丢掉了什么？）他拼命的在回想，内心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可偏生，死活想不起来。

被深深的卷入大海，在遮住视野的气泡和冰冷的海水中，虚弱感越发的强烈，身上的重量在不断加重，赵奉节在心底不休的呐喊，生怕自己若是停一秒，就彻底的醒不过来。

隐约间，他有一种感觉，他不该这么脆弱，他似乎拥有着堪称奇迹的东西，可那东西，让他对自己有种堪称盲目的自信，仿佛只要找回那东西，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渡过眼前的难过，守护自己的生命，可那东西。。。。在海水的一次次的冲刷挤压下，却始终不见踪迹。

（我。。。活着。。。）

（我要。。。。）

（找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