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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名单里的秘密,先帝的死因!

原来,从永乐朝开始,京师就有了养鸭子的传统。

京师的鸭子全身羽毛洁白无瑕,叫白河鸭,或叫蒲鸭。

正统朝曾在玉泉山散养白河鸭,还独创了填鸭之法。

所谓填鸭,就是把粥状饲料用手工填入鸭食道内,快速催肥鸭子的办法。

但到了景泰朝,因为饲养价格高,又脏又臭,原主不喜欢吃鸭肉,所以就不再玉泉山养殖了。

“你可知鸭绒?”朱祁钰问那养殖户。

养殖户这辈子连知府都没见过,第一次见到皇帝,紧张可想而知:

“回、回皇爷,鸭毛中最精华的就是鸭绒。”

“用来做衣服的。”

朱祁钰诧异,难道羽绒服早就有了吗?

“如何做衣服?你跟朕说说,不要害怕,就是说说家常。”朱祁钰安抚他。

他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另一个养殖户说:“皇爷,羽毛都卖给大户人家的。”

“听说是用来做衣服和被子。”

“小的家中贫困也用不起呀,也不知道是怎么做成衣服的!”

冯孝却知道,就是用鸭毛做的白色羽衣,有些贵人是穿的。

鸭绒则挑出来,做成一副被子,或做成褥子。

鸭绒褥子比较常见。

朱祁钰心里有谱了。

给两个养殖户一两银子当做赏赐,就打发他们两个出宫。

“冯孝,去针工局,挑两个手巧的绣娘,宣过来。”

朱祁钰又道:“对了,让尚食局挑出几斤鸭绒出来,朕要用。”

“奴婢遵旨!”

冯孝立刻去办。

朱祁钰则看着董赐说:“天快黑了,陪朕吃完晚饭再出宫。”

“奴婢谢皇爷恩典!”董赐跪下谢恩。

“你说,让国人穿如毛衣般的短衣,如何?”朱祁钰忽然问。

“啊?”

董赐吃了一惊:“皇爷,毛衣虽短,但是内衣,不露出来的,若都穿短衣,岂不成了胡人?”

难怪明朝没有羽绒服呢。

羽绒服特别长的话,羽绒会往下堆,穿几次就都掉下面去了。

而且,钻毛问题特别严重,很难解决。

“其实毛衣可以更短一点,护住前胸即可,给兵卒织的话,可以没有袖子,方便操练。”

朱祁钰脑洞大开。

“皇爷,您感觉到没有,毛衣穿几天,就变得特别硬,特别扎。”董赐小声道。

因为不能软化。

朱祁钰却没感觉到:“冯孝,朕有几件毛衣?”

“回皇爷,您一共有六件,被洗坏了一件,已经补上了。”

冯孝回禀:“您每天换一件,换下来的都要清洗。”

所以朱祁钰感受不到。

“董公公说得没错。”

“毛衣穿两天便扎得慌。”

“清洗需要很小心,否则就会洗坏。”

“奴婢的一件浣衣局洗后袖子断了。”

“还有一件穿着时候没问题,结果走路的时候,忽然就开线了,害得奴婢闹了个笑话。”

冯孝笑着说。

就是说,毛衣是消耗品,造价可就提高了。

“技术需要进步啊,何时大明的毛衣能和丝绸一样,有口皆碑,畅销全天下,才证明毛衣成功了!”

说话间,尚功局司制引领着四个针工局女工进殿。

“朕打算做一件羽绒服,用鸭绒填充,能做吗?”朱祁钰直接问。

“回皇爷,能做的。”司制刘氏是女工出身,心灵手巧,才一步步爬到了尚功局的位置。

宫中大部分宫女被放出去,她却被特意留下,因为她一手极为漂亮的针线活,宫中无出其右。

朱祁钰走到案前,提笔画了个衣服样子。

短衣,贴身式的。

“以前有做过这种羽绒服吗?”朱祁钰问。

“回皇爷,奴婢小时候见过母亲做过。”

“但这种衣服不经穿,稍微一动弹,就会开线、断线,羽绒就会钻出来,很是浪费。”

“又不易清洗,浑身鼓鼓囊囊的,很不美观。”

“所以,民间皆将其卖掉,赚些钱买匹布制衣才好,所以奴婢母亲便不再做了。”

刘司制没敢说,还有股挥之不去的鸭屎味,贵人是不会穿的。

制成褥子,躺在上面也难受。

就像蹲在鸭圈里一样,味道难以忍受。

朱祁钰笑道:“有困难解决便是,鸭子能扛过冬天,靠的就是这身羽毛,若能它的羽毛为人类所用,百姓的冬天就好熬了。”

“皇爷怜悯百姓,乃社稷苍生之福!”

刘司制年过五十了,她宫外没有家,想得个安稳晚年,就得寻个靠山,最好的靠山,不就是皇帝嘛。

“伱尚功局也无甚事要做。”

“就由你领着针工局的织工,把这羽绒服制成。”

“你说的问题,你来解决。”

“制成之后,每人都有大赏,有家人的还可封官,没家人的朕封她们做女官!”

大明越来越冷了。

想继续开拓北方,就需要足够的保暖措施。

而且,鸭子浑身是宝啊,吃虫子,能下蛋,肉好吃,羽毛能制衣。

只要羽绒服能制成,就让百姓家里全养鸭子、大鹅,过几年就都能穿上棉衣服了。

“奴婢为皇爷效命,肝脑涂地,不图回报!”刘司制磕头。

朱祁钰脸色一缓:“朕记得,朕刚入宫时,你就在宫中伺候,入宫多少年了?”

“奴婢十二岁入宫,距今已有四十二年了。”

刘司制磕头。

“宫外可有亲人?”

“回皇爷,老家有个侄子,前些年总跟奴婢要钱,也不知道孝敬奴婢,近几年便断了联系,至今便没有亲人了。”

朱祁钰颔首:“你把羽绒服研制出来,朕封你命妇,宫中给你养老送终,不让人欺负你。”

这就是刘司制想要的。

她磕头道:“奴婢必为皇爷效死命!”

打发走刘司制。

朱祁钰继续处置奏章,很多地方今年秋收不理想啊。

希望今年没有人饿死。

“皇爷,广东急报!”门外有太监送进奏章来。

朱祁钰接过来一看,是欧信的求救信。

“去把逯杲宣来。”

该让缇骑出京了。

与此同时。

曹吉祥正在审问袁彬。

对朱祁镇忠心的人有很多,但最忠心,只有袁彬。

但朱祁镇对得起所有帮过他的人,唯独对不起袁彬。

也许是因为,袁彬见过他最丑陋的一面。

所以朱祁镇可以给任何人富贵,唯独不给袁彬。

在漠北当俘虏的时候,袁彬一直陪着朱祁镇,照顾他、开导他、还帮他捂脚。

要论忠心,袁彬当属第一。

无出其右。

此刻,他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刑架上,但没什么外伤,只是精神非常差劲。

三天没睡觉了。

“袁百户,最近本督学个好办法。”曹吉祥笑意盈盈。

袁彬撑开眼皮子,面露嗤笑:“不让我睡觉吗?”

曹吉祥本来是漠北王的人。

结果呢?

背叛了漠北王,成为皇帝的狗。

这种人是他袁彬不齿的。

曹吉祥嘿嘿怪笑:“有请袁百户的母亲。”

袁彬的父亲叫袁忠,是锦衣卫校尉,正统四年,其父病重辞职,袁彬袭职。

一个老妇人被押着,慢慢走进来。

袁彬已经三天没睡觉了,猛地看到母亲进来,眼珠子瞪得溜圆:“你要干什么?曹吉祥,你非要做如此下作的事情吗?”

“本督哪里下作了?袁百户是不是想多了?”曹吉祥让人端进来一匹木驴。

“曹吉祥,你还是不是人!”

若亲眼看到五旬老母坐在木驴上,他袁彬还有何面目存活?

袁彬玩命挣扎,不停嘶吼:“你要报复我,就冲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叫一声,就他娘的随你曹吉祥的姓!”

吐沫星子隔着几尺,喷到曹吉祥的脸上。

“本督可没你这么混蛋的儿子!”

曹吉祥怪笑:“才刚开始,你媳妇王氏还没来呢!”

袁彬啊啊啊厉叫。

“哈哈哈!”

曹吉祥得意大笑。

“老太太,请吧。”曹吉祥指了指木驴。

袁彬母亲脸色惨白。

上刑她不怕。

但当着儿子的面,上这种刑罚,她真想一头撞死。

“别想着死,想想你的小孙子,你老袁家就这么一根香火呀,断了可就断子绝孙了。”

曹吉祥拍拍手。

一个营丁拎着个孩子进来。

“啊啊啊!”袁彬母亲撕心裂肺痛哭。

“曹吉祥,槽你娘!”袁彬目眦尽裂,青筋暴流。

“本督的娘已经死了,可你袁彬的娘就在这里呀,若袁百户喜欢这口,那本督也能满足你!”

曹吉祥怪笑。

他就喜欢折磨人。

“啊啊啊!”袁彬怒吼。

“老太太,千万别让本督的人动手,他们都是烂人,什么娘们都喜欢。”

曹吉祥打量一番:“也许,他们也喜欢岁数大的呢?”

袁彬母亲扑倒在地:“儿啊,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吧,让他们给咱们娘俩一个痛快吧!”

袁彬怔怔地看着,大脑停摆。

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的忠心,在一点点瓦解。

“娘给你磕头了,娘求求你了!”老妇人懂什么忠义呀,她就不想丢人。

若这样死了,去了那边,她也抬不起头的。

民间人都知道,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去阴间就是什么样子,死前的记忆还会反复重放。

“娘!”

袁彬真是冤枉。

他能扛过最毒的打,却抗不过朱祁镇的背刺,也扛不住母亲的哭求。

“我说!”袁彬招了。

深夜时,名单送入宫中。

朱祁钰在乾清宫睡觉,毛选侍伴驾。

“陛下,出了何事呀?”毛选侍睁开眼眸。

“无事,你睡吧。”

毛氏是毛胜的孙女,乖巧懂事。

跟着爬起来,伺候皇帝穿衣。

“你继续睡吧,朕过会儿就来。”

朱祁钰亵衣外面罩上常袍。

走去前殿,大殿里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贺知恩跪在地上:“皇爷,巡捕营急报。”

他身上寒,不敢冲撞了皇爷。

冯孝过来取走密奏,送到朱祁钰手上。

是名单!

朱祁钰瞳孔微缩:“怎么有他?”

石璞!

他竟然是宣宗皇帝埋在朝堂里的暗探,他是宣宗皇帝的人。

最可怕的是,各个王府里都埋了钉子。

这就导致了由各王府卫队组成的镇国军,成了个筛子,什么消息都往出漏!

如果名单在手,他收拾宗室,岂用这么麻烦?

“这么多人吗?”

朱祁钰本以为,宣宗皇帝就埋了几个暗探。

可没想到,他在宫里宫外,埋了这么多人,多达三百多人!

“难怪朕当了八年皇帝,说被夺门就被夺门。”

“这皇宫,这天下,从未被朕掌握过!”

“漠北王藏得太深了。”

朱祁钰超级后怕。

幸好他当时够狠够绝,清理皇宫,把所有人全都赶出宫,这才躲过了算计。

那时的皇宫,里里外外,超过上百个探子。

整个皇宫,就是个筛子。

只有死路一条。

他把所有人赶出宫后,局面才逐渐掌握在自己手中。

“冯孝,让许感按着名单去抓,放出去的宫人也都抓回来,严审!”

冯孝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被吓到了。

好在这些人,基本上都被放出宫了,宫女被嫁出去了,太监都被打发去南京了。

即便有星星点点在宫中的,也被敢去做粗使活计了。

宣宗皇帝在主要部门,都安插下了钉子。

然后用这些钉子,监听天下。

这份名单,传给了朱祁镇,所以朱祁镇能用这份名单,在南宫照样监听天下,寻觅机会,一举翻盘。

“不对呀,都是官署的人,没有商贾啊。”

朱祁钰皱眉:“让曹吉祥再审,名单不全。”

“请老太傅入宫,朕有秘事相商,派撵架去接。”

他也没了困意。

三百多人的名单,还不全呢。

通过这三百多人,不知道还会挖出来多少。

这时,太监符渊来报:“皇爷,毛选侍问您,何时安枕?”

“让她先睡吧,朕稍后便去。”

朱祁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把灯吹了,别浪费蜡烛。”

“去取一套明纳纱绣云纹护膝,老太傅膝盖不舒服,等他离宫时拿给他。”

冯孝打发人去取。

这时,撵架回来,胡濙在门口咳嗽一声,进了乾清宫,跪在地上行礼。

“深夜叨扰老太傅,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朱祁钰睁开眼睛:“老太傅,近火盆些,莫要受了伤寒。”

“陛下,老臣从外面进殿,身上阴寒,莫要冲撞了陛下,是以老臣在这里即可。”

胡濙恭敬道。

“再搬一盆火炭进来,给老太傅取暖。”

该省的要省,不该省的地方不能节省。

“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又慢慢闭上眼睛:“把大殿点亮,然后就都出去吧。”

乾清宫前殿重新灯火辉煌。

伺候的宫人全都退出去。

朱祁钰走过来,把名单递给胡濙。

“这是?”胡濙触目惊心。

“这是先帝留下的暗探名单。”

朱祁钰道:“老太傅,可还记得您和石璞争执的事吗?”

“自然是记得的。”

胡濙苦笑:“当时老臣和石尚书在城外安抚民夫,石尚书言语中露怯,老臣稍加试探,便发现其人不对劲。”

“奈何当时情况紧急,只能避重就轻。”

“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呢?”

胡濙以为,石璞被赶出京,已经是受了惩罚了。

没必要再追究了。

“您看看名单里有谁。”

胡濙真没细看,细看之后,竟看到石璞的名字。

“石尚书是先帝的人?”

胡濙明白了。

皇帝疑心又起,所以找他密谈。

“以前是先帝的人,现在是漠北王的人。”

难怪京畿云聚百万民夫。

工部竟然不知道呢。

石璞就是在装傻,想火中取栗。

幸好朱祁钰足够警觉,没有被他得逞。

“之前老臣就发现他怪怪的,老臣戳破他时,他反咬老臣一口,把水搅浑,事后又绝口不提,真是大奸似忠啊。”

其实。

胡濙早就复盘过石璞了。

石璞是永乐九年的举人,正统初年被重用的。

这个期间,积累治政经验的同时,也在寻找门路,而宣宗皇帝恰恰是永乐九年被立为太孙的。

很有可能,这枚钉子是太宗皇帝留给宣宗皇帝的。

难怪朱祁镇复辟后,石璞得了句“纯臣”的美誉,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坏了,他去浙江,浙江的暗探就查不出来了!”

“浙江没有暗探,整个江南都没有暗探。”朱祁钰道。

“不可能!”

胡濙语气坚决:“宣宗皇帝曾想再下西洋的,不可能……”

他止住话头,因为朱祁钰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就知道,你个老东西有秘密!

胡濙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是臣子,哪敢置喙皇帝呀!”

“这只是朕与你之间的私密谈话。”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说完了就过去了,朕不会怪罪你的。”

朱祁钰又加了一句:“先帝不会怪你的。”

胡濙叹了口气,知道不说不行了。

退后两步,跪在地上:“陛下,宣德九年,宣宗皇帝想再下西洋的!”

“实录为何没记载?”朱祁钰问。

“只是有这个念头。”

“一来是船队需要休整;”

“二来是洪保和王景弘还没回来。”

“需要等他们回来,预计是宣德十年,进行第八次出海。”

胡濙说道。

第八次下西洋?

“可宣德十年正月就出事了,天塌了!”

胡濙哽咽道:“此事便就此搁浅,再也无人再提,实录也就没有记载。”

“就算先帝驾崩,正统朝照样能下西洋啊,为什么不下呢?”朱祁钰问。

这是逼胡濙做出选择。

“不能下!”

“陛下,天下清理干净之前,老臣劝您,打消出海的念头!”

“否则老臣也护不住您!”

胡濙交实底了。

果然,跟出海有关系。

难道单纯的因为钱吗?

不。

因为出海损害的是士绅的利益,哪怕士绅跟着船队屁股后赚钱,他们也会坚决反对朝堂出海。

原因很多,归根结底就是:阶层下降。

一来,导致士绅社会地位下降,海商地位提高,地位不保。

二来,市场上钱变多了,士绅手里的钱贬值了。

三来,下西洋皇帝吃独食,渐渐脱离了士绅的掌控,而且士绅会被新崛起的海商阶层取代,会像门阀一样被踢出历史长河。

四来,人心思变,一旦海上容易讨生活,他们家里伺候的家丁丫鬟,就都有了别的心思;甚至种田的佃户,也想去海上讨生活。

五来……

原因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

所以,准备第八次下西洋的宣宗皇帝暴毙身亡了。

本来掌握天下的宣宗皇帝,不至于如漠北王一样,刚提起下西洋就闹出了土木堡。

还有一层重要原因。

宣德九年九月。

宣宗皇帝巡边回京,认为天下私役甚重,想要彻底整顿军中。

导致勋贵惊惧,抛弃了宣宗皇帝。

皇帝连基本盘都丢了,死得不冤。

而宣宗皇帝把这些密探交给朱祁镇,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猜中了结局,所以希望用这些钉子,保护朱祁镇。

那宣宗皇帝亲生母亲,张太皇太后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执政七年,从未提过下西洋。

而勋贵的快速堕落,私役成风;

军队战斗力迅速下降;

文官逐渐掌权;

都是从她执政开始的。

她是意识到宣宗皇帝的错误,开始用放开私役来弥补勋贵吗?也用海上的利益换取文官的妥协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个坏的!

“朕有了孩子,却有了致命弱点,对吗?”

朱祁钰慢慢退回椅子上,目光深邃。

“陛下,您做事太直白了,旁人不用猜,就知道您的心思。”

胡濙苦笑:“您心思纯粹,不代表天下人都纯粹。”

想当皇帝,就得比天下人更聪明;

比天下人更阴损;

比天下人更坏,才是好皇帝。

“胡濙,朕装了七年,也想做一个守成之君。”

“想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昏君。”

“起码让朕享受个几十年吧?”

“赵构还享受几十年快乐呢,朕不配吗?”

“结果呢?”

“朕想做昏君,他们也不同意呀!”

“非得让朕死!”

“那朕还有什么选择呢?”

不装了,摊牌吧!

朱祁钰缓缓道:“既然朕不管做什么都会死,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去死呢?”

“带着他们所有人去死!”

宣宗皇帝的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抓一头,打一头。

绝不能两边全得罪。

他想整饬士绅,就必须抓住武勋的心,同时,还要和文官做妥协。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至理名言。

“陛下,您不能总将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

“风马云车,肃焉徘徊。”

“神灵无处不在,您要要多说吉祥的话,神灵听到会生气的。”

胡濙苦笑道:“只要您不开海,就有缓和的余地,不碍事的。”

说白了,勋贵也收了海商的贿赂。

一旦皇帝强行开海。

瞬间就会被勋贵抛弃。

什么军功阶层,全都会背叛皇帝。

朱祁钰就成为孤家寡人了。

也怪七下西洋做得太绝了,不给朝臣、百姓一点甜头,导致朝堂、民间都反对开海。

就算朱祁钰想承诺,谁会信呢?

得慢慢来啊。

“就算想开海,没个十年也做不到啊。”

朱祁钰苦笑:“说这些太早了。”

那您还整饬江西和广东?

这不就是要开海的兆头吗?

胡濙叹了口气,只要没有大建远洋的海船,就是有缓和余地的,应该有的。

一旦兴建海船,士绅和皇帝必有一战,拳拳到肉,必有一方倒下。

“老太傅,您说先帝埋了这么多钉子,为什么还是驾崩了呢?”

这才是朱祁钰最想问的。

宣宗皇帝厂卫抓得这么严,怎么还把自己玩死了呢?

他也大肆组建厂卫。

会不会重蹈覆辙?

胡濙磕个头,回禀道:“陛下,人心难测啊。”

忠心,也是有个度的。

就是说,他既然重用武勋,就要不断让渡利益给武勋,让武勋满意,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大杀特杀。

“那亲情,也不可信吗?”朱祁钰在问,张太皇太后是暗杀先帝的人吗?

宣宗皇帝可不是朱祁镇。

他掌握着天下,就算士绅极度厌恶他,钉子反叛他,也不可能一招制敌的。

宫里一定有内应,这个内应级别极高,能让宣宗皇帝乖乖听话的那个。

这宫中真有两位,一位是薨逝的张太皇太后,另一位就是圣母皇太后。

前者是获利最大的那个。

陛下,您疯了吧?

张太皇太后是宣宗皇帝亲母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胡濙惊得张开了嘴巴,赶紧磕个头:“请陛下切莫他想,宫中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暗害先帝的!”

“风平浪静,先帝却忽然暴毙。”

朱祁钰在掂量,胡濙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敢说呢。

倒是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罢了,不说先帝了。”

胡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咳嗽了,风寒被吓好了。

“老太傅,您说这些钉子能为朕效命吗?”朱祁钰问。

“陛下。”

“这些人本就该为陛下效命的,只不过他们是被漠北王操纵了而已。”

“您只要找到他们,他们必然会乐意为您效命。”

胡濙讨个巧。

这种人,是不能留的。

但他不说。

“可朕不放心呐。”

朱祁钰幽幽道:“罢了,既然老太傅求情,那就严审之后,将这些人组织起来,为朕出使西域吧。”

您才是真狠啊,自己不杀,丢去西域给您卖命,累死他们。

“您认为名单还缺多少?”

胡濙凝眉:“老臣以为,先帝龙驭宾天之前。”

“心心念念的一是开海,二是整顿私役。”

“所以南浙商贾中必然有钉子,还有就是勋贵府中。”

和朱祁钰猜的差不多。

袁彬够聪明的呀,拿出一部分没用的人。

把重点部分留下来。

而在巡捕营。

曹吉祥双目发赤:“去,把袁彬的母亲提出来!”

袁彬也被提出来:“营督,名单我已经交上去了,我知道的也都说了,您还要干什么呀?”

他三天没睡觉,被丢回囚牢,就睡着了。

当他看见,自己的母亲也被抓出来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干什么?陪你好好玩玩!”

曹吉祥又被皇帝申斥,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袁彬母亲被除了衣衫。

站在袁彬面前。

袁彬闭上眼睛,凄厉惨叫。

老太太想撞墙自杀,却被营丁抓回来,按在木驴上。

“扒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着!”曹吉祥厉喝。

“你他娘的不是人!不是人!”袁彬眼球充血,眼珠子差点迸出眼眶。

“本督是太监,就是个贱种。”

曹吉祥嘿嘿怪笑:“等你的母亲表演完毕,就轮到你的妻子了,啧啧,你的妻子长得不怎么样,但妾室长得不错嘛。”

袁彬嗷嗷厉啸。

回应他的,是他母亲的惨叫声,和羞辱至极的哭泣声。

“我什么都交上去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啪!

袁彬话音方落,曹吉祥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还敢胡说?交什么了?”

“名单啊!”

啪!

曹吉祥又一鞭子抽过去:“你他娘的还敢骗本督?”

啪啪啪!

他玩命似的抽。

袁彬根本不怕严刑拷打。

“把他妻子拉出来!”曹吉祥怒不可遏。

袁彬却愣住了:“不、不可能的,是在我家地板下三尺的匣子里,上面有个柜,你是不是找错了?找错了?”

“本督把你家全都翻遍了,掘地三尺,就找到一个匣子!”

被骗了!

袁彬瞪圆眼睛,被骗了!

他被漠北王给骗了!

漠北王给他的名单,就是有缺的。

原来,他一直都被漠北王利用了,自己却不知道。

袁彬惨笑:“我说,我只有这一份名单,你信吗?”

曹吉祥气疯了:“挑几个脏东西进来,让他们享受享受百户大人的妻子!”

嘭!

却在这一刻,袁彬的母亲趁着营丁松懈时,狠狠撞向了墙壁,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娘!娘啊!”袁彬嘶吼。

整个人都疯了。

然后崩溃大哭。

袁彬的父亲,袁忠,就是先帝挑好的暗探。

他袁彬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效忠于皇帝的,所以漠北王挑了他做护卫的。

从生下来那一刻起,父母就教导他忠君报国,不断灌输。

他做到了。

受了很多很多苦,但他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使命。

但,今天,他受到了第二次背刺!

他效忠的那个人,第二次抛弃他了。

第一次抛弃他,他能理解。

但漠北王却给了他一张不全的名单,踢他出来当替死鬼,他根本理解不了。

为什么啊?

在漠北一年,他极尽照顾;

回京六年,他备受屈辱;

他图什么啊?

夺门夜里,他没有参与,所以躲过一劫,但他为了漠北王做了一件又一件惊险的事。

结果,得到了什么?

母亲被蹂躏至死!

妻子还在惨叫。

他也快命丧黄泉了!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哈哈哈!”

袁彬惨笑:“为什么?为什么?”

但你能背刺我,能出卖我,但我不能不忠!

他将舌头放在牙齿下,使劲用力。

下辈子,绝不做这样的人……

啪!

曹吉祥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说!真名单在哪?”

曹吉祥不打他,而是让人提他的儿子进来。

“我手里只有这一份名单!”袁彬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个小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

袁彬却被绑着,看着这副惨剧。

这才是人间最残忍的事情。

“真的,真的!”

袁彬哀求:“营督大人,求求您,不要让我儿子看了……太、太残忍了!”

“你还知道残忍?”

曹吉祥指着他儿子:“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袁彬一儿一女。

他最害怕的是,他那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啊。

她的笑容那般纯真。

“真的,我手里只有一份,没有其他的了!”袁彬想死都不行,只能忍受着这一切。

愤怒在他胸口积蓄。

这种做什么无济于事的无奈感,快要把他点燃了。

而在湖北,孝感。

年富正在此地巡视庄稼收成情况。

两湖都被减免税赋。

但百姓太少,需要大量人口填充。

诸王被强征入京,倒是释放出一批人口来,但远远填不满湖北。

押解银子的船队,需要沿途运送补给。

这点事本来不用年富亲自做的。

但年富收到了朱仪的信,对狼兵很有兴趣。

皇帝昭告天下的圣旨,都收到了,广西土兵被称为狼兵。

船队在沦河与马溪河交汇口的港口停泊。

年富骑马赶到时,天已经擦黑。

朱仪请他登船,双方见礼后。

“押解银两入京,本官不便下船,还请年督抚莫要见怪。”朱仪道。

寒暄一番后。

“成国公,广西有多少人口,湖北都能吃下来。”年富胃口够大的。

湖北连年遭灾,年年叛乱,导致原本富庶的湖北,如今一片荒凉。

“督抚大人,狼兵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朱仪苦笑道:“说不定在湖北下船,会霍乱湖北呢。”

“那不怕,咱湖北媳妇长得漂亮、又贤惠能干,娶上一个,保准他们都不想要爹娘了。”

年富哈哈大笑。

来湖北小半年,年富一直在安抚流民。

但湖北匪盗甚多,他手里没足够的兵力,只能一点一点剿,怕是剿十年都剿不完。

所以非常眼馋狼兵。

朱仪忍俊不禁:“陛下既然赐名为狼兵,就是希望他们离开广西,填充各省。”

“如今广西平定,方总督也着急把这些烫手山芋送走。”

“本官看湖北天气转凉了,若安置人口过多,怕是徒耗钱粮啊。”

年富倒是高看朱仪一眼。

难怪这位能从皇帝屠刀中逃过一命,的确有两把刷子。

“成国公所言甚是。”

“那本督抚就跟你直说了,湖北卫所兵实在烂透了,难以为战。”

“所以本督抚缺兵,狼兵是最好的选择,足够本督抚平定多如牛毛的土匪了。”

年富很难啊。

朱仪却道:“年督抚可别把狼兵想得太美好,这些兵确实能打仗,但祸害老百姓起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狠。”

“一旦被中枢知道,怕是您也要吃瓜落儿。”

“还是需要有强兵压着,不听话的就直接杀,杀到他们怕了为止。”

“否则呀,他们可个个是刺头儿,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根本就不是人,都是畜生。”

年富抚须而笑:“谢成国公提醒。”

朱仪才想起来,皇帝能把一省交给年富,说明此人是极具才能的,这点小事人家会不懂?

“倒是本官班门弄斧了。”

“哈哈哈,成国公好心提醒本督抚,本督抚自然领情的。”

年富心情不错,提议小酌一杯。

朱仪也馋酒了,军中不许饮酒,他很久没喝了。

“押运银两极为重要,不敢饮酒啊,还请年督抚见谅。”朱仪拱手笑道。

“可惜了。”

年富问:“这船上可有一万人?”

“有的。”

“等成国公回程时,能否将这一万人留下大部分人给湖北?事后必有重谢。”

年富是真缺人啊。

看见个人,眼珠子都发蓝。

“重谢不敢当,请年督抚上书给陛下,陛下允诺即可。”朱仪不担心年富镇不住这些土人。

“成国公爽快!”

年富喜笑颜开,心里盘算着,有了七八千狼兵,再从卫所兵里优中选优,凑齐一万两千人。

就能把城池附近的山头先剿了,明年再剿偏远的。

最多两年,湖北就没有匪类了。

把这些匪类变成农户,湖北也就安定下来了。

正聊着呢。

有传令兵匆匆进来:“大人,江上好像有江匪!”

朱仪登时皱眉:“可看清楚了?”

“天黑了,看不太清楚,但听声音是没错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

朱仪看向年富。

“不对呀,这附近的江匪,都被清扫了呀,本督抚亲自打得这一战啊。”

年富立刻意识到:“莫不是你从江西带来的?”

这话提醒了朱仪。

朱仪看向年富带来的人,眼神怀疑。

“放心,都是本督抚的人,绝不是探子。”年富十分肯定。

“那他们可真能忍啊,出了江西这么远,才敢过来?”

“本官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能耐呢,原来只是劫掠啊!”

听朱仪这口气,像是早有准备啊?

“哈哈哈,不瞒年督抚。”

朱仪笑道:“出港之前,本官就和金提督约定好了,本官船上的银子,就是诱饵,钓他们上钩而已。”

年富却觉得朱仪有些轻敌。

“若是江匪,必善水战,狼兵战斗力虽强,但在江上双腿发软,如何打仗?”

年富没说错。

船队之所以这么慢,就是因为有土兵晕船厉害。

虽然从广西过来,也是行船。

但土兵就是晕船。

真要打水战的话,十个土兵都打不过人家一个水鬼。

“这不是靠岸呢嘛……”

朱仪话音未落。

就有传令兵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有船支被凿沉了!”

朱仪脸色微变:“刚报的,没靠近船队的吗?”

年富一拍脑门。

水战当然先派水鬼来凿船啊,这点常识都不懂?

这朱仪就是个草包!

“快,召集孝感卫所的兵卒,快!”年富临危不乱,心里琢磨着,如何把敌人引上岸,利用狼兵的优势。

可朱仪却跟傻了一样,好像还在乐。

这蠢货……

年富都不想吐槽他了。

地图更新了,打仗地图,重新划分的地图,包括作者在漠北起的名字,都更新了,在彩蛋章里,以后写到一地,我就先把地图更新出来,之前没想到,抱歉。前面缺的地图,这几天作者都会补全的。欠一千字,记着呢,后面会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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