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辍学

为了让这个孱弱的家活下去，黄丫每天起早贪黑。

除了做家里的农活外，还要到镇上批发水果来卖。

为了节省1块钱的车费，她早上4点钟起床，给他们爷三做好饭，从被子里掀出酣睡的田茂，叮嘱田茂照顾好爸爸和妹妹，狠狠地匆匆地扒了一碗冒尖的白米饭。

4点半，天还漆黑漆黑的，她就扛着一挑箩兜出发了。

这一挑箩兜还是她专门让弟弟黄成给她编的，能装一百五十斤的东西。

尽管身板小，但她每次去水果批发市场的时候就装满一挑箩兜。

刚开始的时候，挑着走20米都气喘吁吁，老板看不过，要她少批一点，她固执地摇了摇头。

慢慢地，她也能轻松地挑起来走好几十里。

运气好的话，她晚上6点钟之前能把两箩兜水果都卖完，赚得二三十块钱，然后兴奋地往家走回去。

运气不好的话，就挑着箩兜里的水果在城里转悠到晚上8、9点才卖完。

偶尔有卖不掉的烂掉的水果，就带回家给田茂和田盛吃。

兄妹俩高兴得合不拢嘴，麻利地削掉坏掉的部分，开心地吃了起来。

卖水果，风雨无阻，家里的农活也不能疏忽，轻巧些的，诸如翻红薯藤、摘豆角之类的，就是田莽子在地里摸索着爬着做。

稍重一点的，诸如挖红薯土豆、掰玉米棒子、挑豆梗子之类的，她就每天卖完水果回来，打着手电筒摸黑做。

遇到农忙时节，插秧割稻收麦时节，她就放下卖水果的箩兜，让孩子们去外婆家把舅舅黄成喊过来帮忙，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把那些重要的事情做好，草草地收拾一番后就又挑着箩兜天不亮就出门了。

田茂田盛两个孩子倒也乖，听话，不哭不闹，自己吃饭穿衣上学做作业。

只是有一点，不会梳头洗脸，黄丫不在家的时候，两兄妹整日蓬头垢面地在田间地头疯。

不明白他们家情况的，厌恶地看看两个孩子。

“谁家的野孩子，这么脏，滚远点。”

明白他们家情况的，则同情地唤过两兄妹，给他们洗洗脸、梳梳头。

“你看，多俊的两个孩子，哎，你们妈妈就是没空，要不然收拾收拾，多好看呀”。

看见两个孩子整天每个人样，黄丫心里着实痛得慌，不免埋怨了田莽子。

“腿断了，手没断嘛，为什么不能给两个孩子收拾收拾，洗洗脸、梳梳头？我每天这么累死累活的，你就不能搭把手？非要把我累死了才行吗？”

见黄丫对自己已经开始不满了，沮丧的田莽子掩面啜泣起来。

黄丫不理会，挑着箩筐就出门了。

两个孩子依旧蓬头垢面的在田间地头疯着。

春来冬去，屋前的桃树，花开了谢，谢了开，桃儿接了摘，摘了接。

田茂田盛吃着桃儿，打闹着，暂时也能忘记家里遭遇的那场灾难。

田莽子被两兄妹半扶半抬着出来，坐在桃树底下。

春天就看花，夏天就看叶子和嫩桃，秋天就看着满眼的熟果闭目养神，冬天就望着满树的枯丫发呆。

黄丫则一个劲儿起早贪黑地埋头苦干，青丝变斑白。

太阳一次次地东升西落，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虽然不情不愿，倒也无惊无险，马马虎虎。

“妈……”田茂已长成了个大个子，规矩地站在门口，朝着正在屋里整理箩筐的黄丫，两只手攥着衣角。

看着自己的妈妈臃肿的身形和蓬乱的头发，还有旧噗噗的衣裳，心里很不是滋味。

“嗯，什么事？”黄丫头也不抬，用长满老茧的手捋着箩筐上的麻绳。

“妈……”田茂仍旧磨磨唧唧地杵在门口，半天也没吐出什么字。

“怎么啦？有什么事？赶紧说，田茂，我还要赶着去水果批发市场呢，批发橘子的老板叫我早点去，给我算便宜点。”

黄丫捋好麻绳，将麻绳挽好扁担，就要挑着箩筐出门。

“妈，等会儿，我……我……”田茂急得脸红红的。

“快说，你这孩子，亏你还是哥哥，说话怎么就没有田盛爽快呢，磨磨唧唧的，像你那瘫子老汉，快说，别耽搁我。”

黄丫说着，一只手搭在扁担上、一只手扶着套着箩兜的麻绳，就要跨出门槛。

“妈，我不想读书了，我想跟我舅舅去打工。”田茂红着脸，一口气说了出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刚跨出去一只脚的黄丫气得摔下扁担，箩兜就在门槛上一边挂一个，摇摇晃晃的。

“你这个书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读了？为什么？你不读书，你要去打工……你打……你打……”

黄丫气急了，从麻绳里抽出扁担就朝田茂打过去，“我让你打工，我让你打工，我让你打工，我打死你，打死你个不懂事儿的败家子。”

田茂也不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扁担打得生疼。

“老天爷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你这个败家子，你这个白眼儿狼，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哟，呜——呜——呜——我的天呀，我的娘也——呜——呜”

黄丫一面心疼儿子，一面叹自己命苦，“哐”地一声扔掉扁担，一屁股坐到门槛上哭开了。

田茂成绩不错，在班里都是名列前茅，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会表扬他，说他是可造之才，将来肯定有出息。

黄丫听了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巴巴儿地指望着田茂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跳出农门，让自己好好沾沾光。

现在，冷不丁的，田茂猛地一说不上学了，那不是破了她的希望，烂了她的人生吗？

那还得了！

希望没了，人生碎了，她怎能不屈，怎能不苦，怎能不痛？

不管她怎么打骂，怎么撒泼打滚，田茂是死活都不愿意再去上学了。

她心灰意冷，绝望地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眼泪混着泥土，心塞地流着，伴着哽咽和叫骂。

“妈，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我是男娃儿，我力气大，可以吃苦。让田盛读吧，她成绩比我好，况且她一个女娃儿，年纪又小，力气又小，读书好些。”

儿子田茂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到了她的痛处。

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学了，可是两个孩子的学费只凑齐了一个。

为了孩子读书，她常常是精打细算，算了再算，能借的都借了，能卖的都卖了，可是还是无法应付，常常为着点学杂费愁眉不展，躲着田茂田盛两兄妹长吁短叹，流泪呜咽。

她正打算今天卖完水果之后回一趟娘家，找兄弟黄成借点钱应应急，等两个孩子出息了，以后加倍还给他。

可借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是亲兄弟，可各家有各家的事，借一两次还行，借多次了，难免都会有些脸色。

黄成倒也大方，就是黄成家的媳妇，每次看见黄丫一去，就板着个脸，酸酸地说道：“诺，要钱的又来了。”

黄丫没办法，也只有腆着脸死皮赖脸地借。

每次借完钱回来，就会拴住房门，趴在床上狠狠地哭一场。田莽子也陪着流泪。

看着妈妈整天心力交瘁、眉头紧锁、皱纹婆娑的样子，田茂想起书上的一句话：“一块钱难到英雄汉。”

在田茂看来，妈妈黄丫就一直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敢和自己的奶奶爸爸顶嘴最斗争、敢于给自己的婚姻做主，特别是在爸爸田莽子出车祸之后，敢于一个人挣钱养活全家，敢于和村里那些男人一样犁田耙田、插秧割谷。

可是，这个英雄如今却为了他们兄妹俩整日愁眉苦脸，就快被生活给压垮了。

懂事的田茂他实在不忍心让妈妈背负那么多，他决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肩负起一个男人的担当。

几番争吵，最终，田茂还是坚持，没有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