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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集于一殿

事实证明,即便是事先铆足劲头,要在吟天殿中事无巨细地详尽参览,终归会因初次前往,而错过非常多本易察觉的事物。

韦巨源在丘真人的提示下,想要回到吟天殿内,拿回仍在三层中存放的大量精冥石,偏偏在源协、源阳眼中,就视若无睹,以至于还要背着雍王从柱身上强硬地摘下。

按照丘真人的说法,灵晶石不同于精冥石之处,在于杂质,在于不纯,在于照射之光有差。

据驻于朝堂之中的吐蕃遣唐使介绍,在吐蕃,若是有人患有温病、伤寒、体虚汗症,就将此人带入生有精冥石的洞窟,只要病症未伤及性命,只消一夜,病人即能恢复常态——这即是精冥石之功效所在。

圣人彼时提出用此物装点,也是考量到精冥石有健体功效。

而以熔炼过后的精冥石作为原材料,制成的灵晶石,虽亮度、光泽都要强去不少,但它发出的光泽,却与精冥石截然不同,不仅毫无功效可言,更是在久照之后,会出现血热、头胀脑昏、瞳目晕眩之状。

起初只以为,如常,是因在炼丹房所处时间过久,才导致这些状况,但随着对吟天殿的灵晶石供应增加,终日守在丹炉旁的两名道童身上开始出现异样,除去血热等症,夜间更是添了多梦易醒、唇干舌燥的体征。

而真正让丘真人亦觉情状异样的,是在日常炼灵晶石时,火光中偶见道童肩膀,即便隔了几层道袍,依然清晰可见的异状凸起。

仔细盘问下才知,道童肩膀异状已持续十数日,且全身上下不止这一处,乃是处处关节、骨突都额外长有新的骨包。

问其缘何不言,被答因灵晶石工期较赶,且除身长骨包之外,并无其它不适,故而未曾言声。

显然真人对此未有预知,只好亲身常驻炼丹房炼化灵晶石,一是为减少另两道童在丹炉旁的时间,二是有意亲证灵晶石的负面效用。

真人对韦巨源详细回溯彼时的场景,“后,贫道之身,亦生出此异骨之症。”

“韦某深感恐缩……”知其缘由后,韦巨源心中默想城中大量异骨者,似与自己当初的“慌不择路”有直接相关,可比起对那成百上千人的担忧,“去往吟天殿中的皇亲国戚,平日参览者以众而论,若皆生异骨……”

“哎,韦道友多虑,因道童身生异骨之后,劝道友赶制银缕罩衣,正是为阻防灵晶石照射。着衫入殿,无妨,且时至如今,可曾闻见哪位皇族中人,身染此异病?”

韦巨源不经意间将身上的银缕罩衫裹紧,彼时为了从太仓多申报些用度,“既如此,真人与方才两位道童因何不着银缕罩衣?”

“既已身有异骨,又何苦占用无关用度,庙内开支皆由自给自足为要,平日宫中已协助过多,此时不便……”真人察觉韦巨源心中所想,眼神一暗。

“异骨之症,真人以为,定不会予他者染否?”韦巨源脑中闪过几张面孔。

“圣人、韦后、静德王从未亲至吟天殿,谈何染恙?”丘真人本是因眼前的韦巨源对自身将来有所担忧,才将他引入庙中,可眼下辗转,对方心中所想的恰又是可至他于困境之人。

真人再次将手臂完全展露,臂上异骨与韦巨源所见都不同,只是皮肉之下略有鼓起,方才两位道童身上亦未有明显异骨刺穿身体的痕迹。

而三人接触灵晶石的时日要长得多,症状却远轻于城中异骨者。

弯弯绕绕,韦巨源才想起真人说的那句“致己染症,自有自愈之法”,“真人方才所言‘自愈之法’,可是对眼下异骨之症,已有解法?”

真人摆摆手,“凡事自出,先谓之将立,勿谓之解。韦道友所遇之事,难解不假,可知其因却不预其果,见之即解,是有违道法。”

“韦某愚钝,不知眼下真人缘何突而论道,还请开示。”心想真人定有异骨症的应对之法,又不肯直接方法说出,而此般心绪又会被他察觉——或此刻如此考量,就已为真人所知。

“以贫道之见,正如异骨之症生自灵晶石,灵晶石出自精冥石,精冥石因吟天殿而集,吟天殿起于东都水祭,而东都水祭源于复唐还都,复唐还都……”

“复唐还都起于圣人、韦后为百官万民所思!”韦巨源生怕年过百岁、参透世事的丘真人,无遮无拦地将前朝的事翻腾出来,便强行接过话把儿。

“诚如道友所言,复唐还都恰为万民,而以韦道友见,患异骨症之众,是否亦为万民?”

“自属万民。”韦巨源朝向东都城内方向叉手。

“即是言,水祭为万民,吟天殿亦为万民,精冥石仍为万民,万民从何可知?连年兵荒马乱,后周武、李唐对峙,爆生兵变,如今皇家所造宫殿内,又生异骨之症。韦道友以为,此时若将异骨之症广而告之,再将解法言明,将万民治愈后,东都众人将何以看待洛水之上那吟天殿与即将开启之东都水祭?”

丹炉忽然传出石块爆裂的声音,韦巨源再次亲眼见到丘真人不作任何防护,徒手从炉中取出几块新制成的灵晶石。

身上套着的银缕罩衫,因目瞪口呆而绷紧的身体,摩擦发出声响。

“必将难再信任同水祭、吟天殿等事项。”韦巨源看着灵晶石,口中喃喃自语。

“正是如此。”

“请真人恕韦某愚钝,只能思至暂缓病症一层,亦未有深虑眼下之状当如何以解之能,如今于此玄元皇帝庙已耗去多些辰光,若真人体恤,还请将心中所想一并予在下言明。”他叉手躬身,一副得不到开示,就不起身的模样。看书溂

“罢了,罢了,”丘真人待烧至通红的灵晶石冷却至透亮荧绿色,放入专用来运输灵晶石、内皮外布的囊袋之中,“贫道所言亦只一句——”

他将囊袋口扎紧,轻置于一旁的案台上,又从案台上一个镶了皮的木箱中取出几块已敲碎的精冥石,仔细裹好一团调配好的泥块——正是这些裹住精冥石碎块的泥块,在丹炉炼化下最终才可成为大量灵晶石。

将所有准备做完,他才缓缓开口,“水祭、吟天殿既为万民,则如今患异骨症之万民,亦要为水祭吟天殿所用,”真人见韦巨源依然一脸困惑,改口说得更为直白,“既是水祭,为何不为‘异骨之症’再添一祭?”

“如此是好,可当下还存于吟天殿中的精冥石与灵晶石当如何?”

“若工事已完,投于河中,由它顺流漂去便是。”这一刻韦巨源脑中丘真人的声音,未有之前那般带有性情脾气,是尽冷漠。

但他顾不得许多,丘真人所言之意在于,既是水祭,将东都城中异骨之症,作为水祭祈福的一部分原因,如此一来,即便知道异骨之症源自吟天殿,民众也不会对要为东都祈福的水祭产生何等抵触情绪,吟天殿与水祭之必要更是不言而喻。

听明白这一层,韦巨源顺理成章地只在眼前的情状中,想得更远。

“正是,有了此一回经验,之后‘显唐’‘复周’又岂会为类似之事,再行争执?”看透对方心中所想的丘真人,盯着丹炉,以隔空传声对韦巨源说。

这时,起初两名道童从炼丹房外走来,两人手中各持一个素色小瓶,之中物品似已饮毕,几滴液体顺瓶壁滑落在地。

道童仍旧与真人相互行礼,炼制灵晶石的丹炉炉门似特特为二人开着——直到两人将素色小瓶投入后,才将炉门关上。

炉门关上后,丹炉内的火焰颜色怪异,真人不再言声,韦巨源识趣地退出炼丹房,但难免顾虑灵晶石,直行至炼丹房外数丈远,才将身上的银缕罩衫脱下,还特别恭敬地叠好,托其他道人送回丹炉房。

初次踏入玄元皇帝庙,又与丘真人“面”谈多时,总算得到的片刻心安,在韦巨源回到东都城内见到城内骇状后,荡然无存;尤在面朝吟天殿时,心安霎时变为心忧——整座吟天殿的三层凡发光物,皆有灵晶石存在,他盘算自己即便身着银缕罩衫,又能在彼处长留几何。

因此比起像往日一般,毅然走入吟天殿中,彼时彼刻的韦巨源更显心虚,与其言忽然换防的雍王亲兵妨碍了他入殿取灵晶石,不如说一时的阻拦反而正好顺应他心中之意。

可矛盾之处同样明显,真人已经说要将灵晶石投入水中,方才离开玄元皇帝庙时,一袋灵晶石却才方出产,这又是因何故?

带有万般不解和困惑,他回到道化坊中,仍旧迟迟无法入睡,不只是韦府,就连坊内,都似一无人之处。

而入睡之后的韦巨源如何也想不到,即便错过吟天殿三层中大量堆放的灵晶石,这时站在吟天殿黑帛外的源氏姊弟二人,已然参透异骨症与异骨浮尸之中的大多谜题,所剩的只有往事的见者与相关之证据。

所幸与不幸,凡事皆含代价,代价必有所偿,而之于百万之众的东都城,何为代价?何以为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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