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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归乡

乌鸦聒噪叫唤几声,陈景微睁眼皮,又赶忙闭上。

烈日当头,正是晌午时候。

陈景一手遮目,另一只手摩挲身下龟裂土地,视线远移,此方都是这般干涸境地。

回想片刻,他和崔妞似乎是被那条猎犬吞入腹中,而后就昏睡过去。

双眼适应片刻,陈景起身扫视四周,心中疑虑重重,不知此处何地,是被那条猎犬带去了远离知安城,又或是还在猎犬肚子里?既然有“袖里天地”的仙家法术,“肚里乾坤”也不奇怪。

土地荒芜,草木皆无,一眼望去极远,转身瞅去背后时,看见两三里外有一座小村落。

陈景思量片刻,抬脚走去那边,先去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至于崔妞的下落,从长计议,退一步讲,那邹老魔应该没胆量肆意欺辱游仙的弟子。

“崔妞那个混蛋运气一直不错,应该在哪儿逍遥快活吧,早知道和她绑一块儿。去了她那边,算有福同享,来我这边,那就是有难同当。”

看一圈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陈景嫌弃道:“就剩我一人独乐乐。”

小村庄越走越近,外人临近,不闻犬吠,晌午时候,不见炊烟,肯定是个穷苦村落。

“土墙矮,黑瓦残,和我老家差不多……”

自言自语的陈景怔住片刻,蓦然疾跑起来,跑入小巷,越过房屋,神色急匆而慌乱,口中喃喃变成大呼小叫。

“这是小胖家。”

“这是李木头家。”

“这间院子最大,狗大户村长家。”

“这朱寡妇家,门上还留着脚印。”

陈景一边跑,一边用乡音呼喊起来,“有人没,出来一下,给我看看!”

“有人没!”

“出个声啊!”

喘着粗气侧耳聆听,没能听到一丝一毫动静,尤不死心的他闯进别人家里,一间一间找起生人来。

陈景翻墙而入,快速瞄上一眼,纵身跃入邻居家。

都是熟悉人家,可无一例外,就是没人。

陈景知晓眼前的村庄是假的,哪怕与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老家已经被天灾毁去,连师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那邹老魔本事再通天也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可明知如此,他的思乡之情迸发出来,再也按捺不住,哪怕只是和记忆中的父老乡亲说几句话,便也足够了。

找过几十户人家,一无所获之后,陈景心灰意冷,默默走去自家那边。

没有活人叙旧,去家里缅怀一番也好。

土墙低矮,如今的陈景用不着踩板凳、踮脚尖,一眼能看去里面。

大灶台旁小水瓮,豁口瓷碗半碗土。

陈景会心一笑,在老家最后那段时日,自己就是靠这些勉强度日的。

里屋有脚步传出,走出一个身着粗布的少年。

陈景怔住片刻,赶忙推门而入。

少年看到门被推开,走上几步,直接穿过拦路之人身躯,走到门外左右看看,而后挠下脑壳,满是疑惑的关上院门。

院内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陈景。

少年一番动作下来,陈景晓得不能与年幼的自己对话,脑筋急转,想到刚才推门而入,拿出青钢剑在地上划出一个大大的“陈”字,期许少年的自己能够看到。

少年来回走动,在“陈”字上面踩过数次,不曾停留,眼皮都没搭一下,似乎毫无察觉。

陈景看着年幼的自己连连摇头,就想再写一些字时,低头看去地面,刚才那个“陈”字,已然消失不见。

男子仰天长叹,想来是那邹老魔不遂他人愿,故弄玄虚,专门针对自己。

少年拿过豁口瓷碗,翻一下碗里的土,感觉有些多了,倒出一些,然后拌进一些薯粉,去水瓮掺些水来,搅和一会儿,揉成泛白的泥团,比少年拳头还小,揪下一小块儿,就这水瓢里的水咽下。

陈景蹲在少年跟前,仔细看他眉眼,吞咽时微微蹙眉,却不声不响。

“观音土吃多了会死,吃的少了不顶饥,难为你了。”伸手去摸小脑壳,如同触摸虚像,没有丝毫触感。

少年舍不得一次吃完,起身藏起剩下的,晚些时候再充饥。然后舀几瓢水,给西墙根的薯苗浇水,这东西不是太耐旱,可胜在产出多,养活一个小人不难。

日头太晒,西墙根还用半个凉席搭建了一个简易草棚,如若不然,光是整天的毒日头暴晒,浇水再多也是白搭。

少年对着薯苗小声嚷嚷道:“千万别再蔫了,这回你们多长一些。”

顾好了外面,少年回了屋里阴凉处,一大一小两人瞅着外面,等到日头西斜,墙根多出两步宽的阴影时,两人回头看去屋里神龛,齐声开口道:“爹,娘,孩儿出门了。”

正午如酷暑,夜深如春寒。

少年出行,入夜前最好,可惜光景太短,为了找寻一些能吃能用的东西,只得挑白日不是能忍受的时候,例如这会儿,躲在院墙阴影处,挨家挨户去搜罗,锲而不舍之下,总会找到一些意外之喜。

兴许碰到一处未开荒过的老鼠洞,里面兴许能掏出丁点存粮,也有可能掏出一只干瘪的老鼠尸骨,算得上是收获颇丰,少年也能开开荤味。

陈景跟着少年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搜罗东西,多数寻无所获,偶尔找到一星半点能吃的东西,少年喜于言表,陈景也跟着会心一笑。

没法子,村里的人,能走的早就走了,屋里剩下的东西几乎被饿坏的村民洗劫一空,越是往后,日子越难熬,活人越少,村里家家户户都被人如同箅子一样梳理过。

娘亲还在时,母子两人活得战战兢兢,每日躲在屋里,生怕被饿坏的村民抢去仅剩几天的口粮。

这种担心受怕的日子其实不太长,几个月而已,本来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奈何官差早在天灾之初趁火打劫,收走不少陈粮。

村里活人越来越少,无论是作恶的地痞,还是和善的长辈们,再没出现过,就在少年的陈景为之疑惑,想出门看看时,娘亲也倒下了。

自那时起,村落再无沾亲带故的少年,少无所依的陈景,只能靠自己挣命了。

仅剩一小撮村民,一个接一个死去,少年的陈景看多了死亡,也有一些麻木了,每次串门看到有人死去,少年就拖去村西边,那里有座小土山,上面被他挖出几十个坑洞,专门用来埋葬本地村民。

也就过了小半年光景,少年再没遇到过死人。

死无可死了。

其实还有一个,陈景看去村里戏台方向,感慨道:“早年吃苦,不全是坏事。”

日落半边,巷弄彻底被阴影淹没,少年抱紧胸口衣襟里面一堆小玩意回家去,不见人烟的村落,逼仄窄小的巷弄,传出轻快的脚步声,偶尔听到有人哼唱儿歌。

陈景在后面看得怔怔出神,人生匆匆一弹指,若是能重新来过,惶恐度日的自己,能否同彼岸野草一般挣命,无花不自卑,无香不自愧?

“爹,娘,我回来啦。”

回了家里,少年将衣服里的“宝贝”倒出,一个个分门别类,多数暂时用不着,就被他收进床底下,偶尔有用的,则被他放到床边。

整理一番,少年取出“存粮”,眉眼挤到一块儿,面色犹豫,仍是揪下一块,就水咽下,而后将剩下的收好,小人瞅着逐渐昏暗黄昏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陈景在他身旁蹲下,神色温和道:“先忍着吧,再过段时日,就能脱离困境了。”

少年撑着下颚,小脸满是苦恼,陈景在一旁为少年的自己打气。

“只要撑到最后,就有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老头,其实也不算老,至少看起来不算老,从天而降,将你带走。然后在路上,他会和你说起一些天灾内幕,你这时候得记住了,千万莫要让他把你丢给别人,就认他做师父,父母的那个‘父’,这样他就甩不脱你了。”

“后边你会遇到一个同门,是个女娃,也是你兄弟,这个你不用多想,早晚你就会晓得我为何这样说。

你俩刚见面就会打架,后边几年还会打,甚至要打上一辈子,无关私仇,也不是天生看不顺眼,就是为了争个虚头巴脑的名头。她人虽说有些不着调,其实挺讲义气的,做兄弟不亏,就是你得小心了,千万别被她带歪,她拉拢人心的手段无比粗暴,但也确实管用。”

“多学学师父的为人处世,他老人家肯定是高手,即便名声不好,那是对看不顺眼的人,对自己人,师父还是很客气的。”

“哦,对了,你不仅有师父,还有两个师傅,一个董老头,一个孟大爷。都是上年纪的家伙,一个手脚重,一个嘴巴臭,他俩都是有本事的,能哄就哄,能忍则忍……”

“兆安城里你会认识一些人,有的一见如故,更多则是人生过客……。”

黑夜降临,没有虫鸣声的村落更显寂静,少年吧嗒几下嘴巴,跺一下脚,终于下定决心,去屋里摸出半根蜡烛点燃。

陈景笑道:“终究还是心软。”

少年手执烛火摸黑出了门,陈景跟随他身后,一大一小,亦步亦趋,去往村里戏台。

天灾之前,戏台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几次,村里遇上红白事才会请人来唱大戏,这里平日都是一群小娃儿嬉闹的地方,村里长辈每当找不见自家孩子,准是先来这边看看。

烛火微弱,三尺以外逐渐看不清楚,少年按照记忆爬上戏台,迈着小步走去戏台后面。

一个发鬓凌乱,胡子拉碴的老头,裹着几层脏棉袄躺在戏台后边木板上,闭起双眼,似乎正在睡觉。

少年先拿手去探了下老头鼻息,这才喊话道:“冯老头!”

地处南聿洲最北端的游风城,正在照旧晒日头打盹,得过且过的冯老头,扭头瞥去南边,迷迷糊糊道:“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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