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千古剑仙,皆成绝唱
扬州 清水郡 清水城
翌日清晨,清水城外的天边如鱼肚一般隐隐泛白,城内的街道上多了几分夜里没有的喧嚣,呼啸而过的北风似乎带着淡淡的水雾,扑面而至的风倒是让人清醒许多。
此时,城北一间酒楼二层的客房内,一束清光自窗帘缝隙中照进屋内,青守脸色苍白地斜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床榻上卧着的紫衣少女,眼角还残留着两道清晰的泪痕。
此时的徐缨汐面如白玉,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红粉。她安静地躺在床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微弱的鼻息声有节奏地回响在寂静的屋中。
尽管青守知晓徐缨汐已无性命之忧,可他的心中却总觉得少了什么,一股时隐时现的心悸似乎暗藏在心底,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
“吱呀~”只听见一道推门的声音响起,青守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偏头朝着房门处看去,只见方曜出现在门前。
“你怎么来了?”青守怔怔地开口问道。
“我来看看你。”方曜回了一句,然后走到青守的身旁,对他说道:“手伸出来。”
“干嘛?”青守愣了一愣。
“问那么多作甚,伸出来就是了。”方曜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以一种不可置否的语气说道。
青守怔怔地伸出右手,而方曜却是毫不客气地一把便将他的手抓过,然后抓着青守的手,中指食指的指腹轻拈在腕前。
方曜神色如常,两指轻颤,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睹了青守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问道:“一夜之间从武境九品,跨过太玄黄境,直达梦虚玄境,你是如何做到的?”
青守眉头微蹙,而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老实说道:“用血气来刺激星丹呗。”
方曜微微一愣,“哪来有那么多的血气?”
“那樽古鼎里。”
“你说古龙方尊?”
青守点了点头,继续道:“那道血印不过是古龙方尊中溢出的部分血气罢了。”
“溢出?”方曜微微一惊,然后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那古龙方尊究竟是什么东西?”
“古龙方尊啊……”青守欲言又止,有些犹豫地看着方曜,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方曜眉头一挑,有些生气地看着青守。
“……”青守心里有些纠结,抬眼看向别处,不敢与方曜对视。
“青明宸,这件事涉及到了三叔公,你知道吗?”方曜有些复杂的低声说道。
青守眉头微蹙,强忍着心中对于方世勉的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曜。
方曜见状,也知道青守心中的想法,可他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轻声道:“三叔公小时候待我极好,那时候我爷爷对我很严格,每日都有一大堆诗书礼乐的书籍等着我去背。”
“我的生活里就只有这些东西,我没有伙伴,没有玩具,也没有童年。每当我心烦意乱,不愿做功课时就会偷偷往三叔公那跑去。”
“他总是摸着我的头,跟我说着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说着那些让我每次都羡慕的江湖故事。在他的生命里,没有枯燥的书籍,满是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奇妙经历。”
“他待我很好,真的。”方曜认真地看着青守,正色道。
青守沉默了,方世勉于他而言,于方曜而言,是不一样的。
“三叔公他不是那样滥杀无辜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古龙方尊的事情,好吗?”方曜猛地抓住青守的肩膀,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青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全身一松,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好吧,不过古龙方尊事关方家的一些秘辛,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且听我说来。”
“早在很久以前,江湖中曾有过一段剑道鼎盛的时代,那时候的天榜之上十有七八皆是以剑道入天境,而当时的剑修中,以五人为剑道之巅峰,世人称之为仙。”
“五大剑仙?”方曜突然开口问道。
“不错,这五位剑仙虽都修剑道,可剑风迥异,分别是御剑、血剑、霸剑、醉剑、空剑五种剑道。”
“御剑仙苍玄,出自西蜀道山,修七御剑道,背有七鞘剑匣,匣中灵剑有七,分为莫问、游龙、青干、日月、竞星、天瀑和舍神。一境造化生一剑,七剑齐出,则可令天地色变,日月覆倾。”
“血剑仙莫歌愁,出自凉州酒泉,修杀戮剑道。幼年时,曾经历灭族血案,亲眼目睹双亲惨死于仇家的兵刃之下,莫家上百口人仅剩他一人得以幸免,那是的他还不过十二。而在这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是知道的。”青守忽然看向方曜,脸上不知为何带着淡淡的戏谑之意。
“自然是知晓,只身藏于故宅之中,三日三夜不吃不喝,仅凭着一腔恨意,逃出故宅后又走了五日,踏入西域,寻道求法。二十年后,他手持一柄饮血利剑,于武威城中屠戮近千无辜,只为杀一仇人,在云尘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方曜低着头,似乎是没看到青守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的说道。
青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曜,观察着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待他说完后,青守立即转眼看向四周,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不错,而且当时若不是霸剑仙恰好在西凉修炼,只怕那血剑的悲鸣声就不只是武威城独有的了吧。”
“霸剑仙?那是何人?”方曜突然问道。
青守眉头微微一挑,一脸狐疑地看着方曜,“你知道血剑仙,却不知道霸剑仙?”
方曜摇了摇头,眼中的疑惑不像是有假的样子。
青守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霸剑仙吕嵩,出自……”
说到这里,青守的话音戛然而止。
方曜疑惑的抬眼看着青守,“嗯?怎么了,霸剑仙吕嵩来自哪啊?”
青守脸色微微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有些严肃地看着方曜,正色道:“霸剑仙吕嵩,出自青州,北海吕家!”
青州!北海!这两个关键的字眼狠狠地打在方曜的脑海中,让他为之一惊,连忙问道:“青州?北海?吕家?”一下子发出三声疑惑。
青守幽幽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方家书院中的古籍也没有过这一段历史啊。”方曜一脸的疑惑,现在的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总觉得这些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快和我说说,这霸剑仙是何来路。”方曜一脸焦急的说道。
“霸剑仙吕嵩,修无锋剑道。身后无时无刻不拖着一把如长石板一样的重剑,古朴无华,剑刃无锋,却有固守方圆不破之态,独立一关御敌之势。当年血剑悲鸣于武威,霸剑仙手持这把无锋重剑,一人于古夜长街之上与血剑仙血战数日,最终将其击败,逼得血剑仙立下‘霸剑一日尚在,血剑永不东行’的誓言。”
“还有呢?”方曜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像是忘了自己原先想听这个往事的初衷。
青守一脸无奈,“你当我是什么?百晓生吗?”
“啊?”方曜也是渐渐回过神来,连忙追问道:“那你说这些和古龙方尊有何干系?”
“急这作甚?你听我说完。”青守一脸不耐的低声吼道。
方曜连忙点头,青守见状,又继续道:“醉剑仙萧景滕,出自云尘萧氏!”
“帝室?”方曜微微一惊。
“对,萧景滕在江湖中化名不醉人,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云剑,似以醉而入梦,不醉剑不归。故被世人称之为醉剑仙。”
“什么?云剑是那把名剑云沧吗?”方曜突然问道。
“是。”青守点了点头。
“醉剑仙居然是帝室的人,那为何古籍中从未提到过醉剑仙的身世呢?”方曜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因为他的母亲。”青守幽幽的说道。
方曜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然后偏头看着青守,眼中满是不解之意。
“他的母亲是罪民之女,身份低微,为帝室宗亲所不容,最终……”
说到这里,青守忽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难以释怀的感觉,就仿佛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方曜也沉默了,但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前突然一亮,然后连忙问道:“那空剑仙呢?”
“你真不知道空剑仙?”这时,青守突然有些反常地回问了方曜一句。
“不知道啊。”方曜怔怔地看着青守,有些不知所措。
“也对,若是知道空剑仙,应当也会知道古龙方尊的秘辛。”青守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方曜没听清青守的话。
“没什么,说起这位空剑仙啊,那可真就……”说到这里,青守不禁止住了话语,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什么?”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一些有关于空剑仙的事,不过书中记载的都是空剑仙初入江湖后的事迹,对于他之前的事情仅仅只是一概而过。”
“之前的事情?书中记载他初入江湖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吗?血剑仙不也是……”
“那不一样!”青守突然打断他的话,然后正色道:“空剑仙,初入江湖便是忘生天境。”
“什么?”方曜微微一惊,连忙追问道:“那之前有无他的消息?或者是传闻。”
“没有。”青守认真的说道。
“不可能啊!不历经世俗红尘,怎么忘生以达天境?”方曜一脸惊疑地看着青守。
“这也是世人所疑惑的地方,所以当时,空剑仙横空出世之后,便有一人向他问剑于帝都。”
“谁啊?”方曜好奇的问道。
“御剑仙苍玄。”青守回道,“当日云尘城中,汇集天下的剑者,只为一睹御剑仙的七柄灵剑。”
“那空剑仙呢?他使的是什么剑。”方曜突然问道。
这时,青守抿了抿嘴角,眼中不自觉地含着一丝敬佩的光芒,然后回道:“他手中无剑。”
“没有剑?那还叫剑仙?”方曜惊疑道。
“手中无剑,可却心含剑道,以身为剑!”青守语气中不由地带着一丝敬佩的语气。
“以身炼剑?”方曜瞪大着双眼,“那不是邪门歪道吗?”
“哼!以身炼剑并非是什么邪门歪道,相反,它是剑道之本!”青守冷哼一声,反驳道。
“剑道之本?”
“不错,只不过以身炼剑对于剑者的要求太高,必须要心无旁骛,一心善剑。因为一旦心有杂念,就会遭到剑中真灵的反噬,轻则功力尽失,重则心魔缠身,身化剑魔。”青守认真的说道,语气突然让方曜感觉到有些严肃。
“那……御剑仙和他,谁胜谁负呀?”方曜突然弱弱的问道。
“御剑仙胜了,但也只是胜了一柄剑。”青守回道。
“什么意思?”
“御剑之道,以气御剑,与寻常的剑不同,此道为剑道亦为阵道,御的是剑,而成的是阵,所谓剑阵,便是如此。御剑仙在问剑时,匣中先出莫问、游龙,是为两仪之剑阵,被空剑仙轻易破之,而后又增两剑青干、日月,此时已有四剑,剑阵共二十四种变化。”
“二十四种变化!”方曜微微一惊,然后不禁感慨道:“现在方家还在为一个凌虚剑阵操碎了心呢。”
青守斜了他一眼道:“这还不算什么,这剑阵虽有二十四种变化,可对于空剑仙来说却还是不堪一击,据说他只是一挥衣袖,那剑阵便化作花蝶向四方散去。而御剑仙只是轻轻一笑,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在剑阵散去后,御剑仙背上的剑匣微微一颤,竞星和天瀑应声而出,六剑齐指空剑仙,在半空中勾勒着一幅美如诗画一般的剑阵。”
方曜突然问道:“那六剑有多少变化?”
“书中说是七百二十种。”青守淡淡的回道。
方曜愣住了,尽管青守的语气淡然,可于他而言,莫说百种变化,但凡灵阵有五指之数的变化都能让他头疼半天了。
青守见方曜呆愣在原地,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突然开口道:“只是,这六剑齐出,却还是被空剑仙一指破掉。”
“……”方曜长大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知道,单单是血沉之地的血阵就已经让他束手无策,更何况七百二十种变化的剑阵。
“御剑仙见状,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随和,只是轻声叫唤了一下,就见第七剑舍神从他背上的剑匣出鞘。”
“多少种变化?”方曜连忙问道,现在的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五千零四十!”青守微微颔首,似乎也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方曜已经有些麻木了,只见他的嘴唇微微颤动,麻木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青守督了他一眼,然后道:“空剑仙只是看了一眼空中声势浩荡的剑阵,然后便转身离开,只在此地留下了一句话。”
方曜眼前一亮,连忙问道:“什么话?”
“你的剑是剑道的终,我的剑是剑道的本。我不如你,是因我还有些东西未能放下。嚣嚣红尘,浮华一世,转瞬皆空,何苦何恋!”说到这里,青守的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追忆之情。
方曜静静地听着这句话,陷入了深思之中,只在思索何为剑道终始、本末。
许久之后,青守忽然升出一阵感慨:“若是在乱世,这位剑仙真可谓是一代枭雄。可惜在那样皇威浩荡,朝柱巍然的时代,他的种种行径,都不为世人所容。”
“他做了什么?”方曜抬眼看着青守,然后问道。
“他,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