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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要死了

官道之上安安静静,平坦如镜面的大道一侧两个年轻人向背而蹲。

对于宋梨口中那个能打动他的酬劳,夜三更疑惑道:“三年前因为我家那事被圣上迁怒,解貂寺已然致仕去了普宁坊。咱们就别说当初他任传旨太监时都没这般能力,现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宦,有什么本事把你弄回去?”

宋梨解释道:“虽然最初是他找的我,但之后就一直是一名男身女相的光头与我联系,告诉我你所在位置。一开始我也让弟兄跟踪过,只是到了南市就不见了那人踪影。你也知晓南市里面水太深,我又与他们有些过节,进不去。”

“南市?”夜三更更是诧异,“南市的人怎么还能和宫里的人联系到一起?”

宋梨自然也是不解,道:“我也曾问过解貂寺,解貂寺只是说那人找到的他在安定坊的宅子,跟他说的此事。具体情况他也不知晓。”

夜三更只是“哦”了一声,陷入沉思。

不牵扯夜光碑,夜三更还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抓自己。

难不成是当年京城京陲哪几大世家的人借着夜光碑的由头合伙买凶杀人?

正自沉思,忽听宋梨打趣道:“怎么感觉几年没见变胖了?”

映出是这位相识恁些年的老友说的玩笑话,夜三更也学着宋梨样子蹲下,只是一个朝前一个朝后,笑道:“这不就说明这几年没受苦,吃得好睡得好,无事一身轻嘛。”

宋梨撇嘴呵呵,在他想来,闯下那么大的祸,能吃得好睡得香才怪。凭他对眼前这个好似真就不把任何事放在心头的年轻人的了解,至少要向自己三四年来寝食难安一般才对。

宋梨笑道:“三年多了,跑哪去了?前些日子就听说你出现在历下城里,还上了武当打了一架,其实早该猜到抓的人是你,真是世事难料。”

夜三更报以呵呵,山不就我我就山,两座山难相碰,两个人怎么着也好相逢。

夜三更道:“闯了那么大祸,肯定是带我二姐跑路咯,出京向北到大蒙,绕了好大一圈去西域,顺着茶马古道进了巴蜀,走十万大山,过岭南,沿大江东去,驾船出海绕蓬莱,到幽燕大地,南下观大河,又一路西行,走走停停。去开封去洛阳,去金陵去燕京,烟花三月下了教人乐不思蜀的扬州,胡天八月见了好似刀子一般的飞雪,钱塘江上大潮跌宕动人心弦,大漠长河落日孤城浊酒一杯。挺好,挺好。”

宋梨嗤笑出声,“夜二小姐还是这般好文采。”

夜三更不置可否。

两人陷入沉默,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到底是夜三更耐不住这静谧气氛,在沉寂过一段时间后率先开口道:“你呢?”

宋梨抬头看着天,嘴里叼上一根青绿草枝晃晃悠悠,“隐居去了。”

夜三更咧嘴笑出声来,他压根就不相信宋梨会隐居,就像是他压根不会相信亓莫言有天会不下棋一样,有些事情没有理由,可就是不会有人信。

宋梨也撇嘴笑了,又挂上那憨憨的笑容,没头没尾的说道:“那时候应该是武建帝十五年吧,我们这一伙十七个人,被大头领寒姑选中进了捉刀人,当初最大的应该也就是八岁,最小的五岁。我是真指望着能从恶人坑里翻个身,最起码不能再有人像我娘那样,连包救命药草都没得。在宫中那些年,天天挨打,都是解貂寺照顾,才没把这条小命交待在每日没黑没白的训练里。他说过和我有缘,想认我当儿子给他养老送终,我怎么能答应。可我娘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嫌做太监的儿子丢人,可我不觉得给太监养老丢人。这不冲突。”

夜三更在心里盘算着两人之间的交际,忽然发现打从当年认识到现在,宋梨与自己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如今天这么一会儿的多。

夜三更自然能猜到他想要说什么,对于似乎是天生就不太会说话的宋梨,夜三更也是颇为理解的安安静静听他表达他并不擅长表达出来的感情。

“四年前因为那档子破事出来以后吧,还一直都是解貂寺照顾着,一年多的光景,没少给我介绍了江湖中的买卖,赚多赚少不敢说,最起码没饿死。你说这根养育之恩没什么区别吧?”

夜三更没有回话,他知道这个本不善言辞的老友说这些话,就是在告诉他一些心中旁人不懂的利弊,权衡之下,宋梨有他自己心中拿一杆秤。

宋梨起身,好似商量道:“我带着二三走了啊。”

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一句,夜三更仰头瞧着这位其实是因得自己才被贬出捉刀人的老友,疑惑道:“要不然呢?”

“其实二三这几年特别受苦。”

不似刚才那般没头没尾的说道,宋梨这几句话让夜三更百思不得其解。

“我觉得我家二三妹子除了出身其他各方各面都挺优秀的,岳家大妹子应该不会嫌弃她做小。”

“滚。”

好似又回到了初识那般年纪,八九岁的两个人在京城里上蹿下跳,嬉戏打闹,夜三更起身就是一脚。

宋梨嘿嘿笑着躲出老远,他自然知晓夜三更不会撵上来。

也不用说什么告别的话,宋梨又走了几步,脚下不停,声音幽幽传来,“我回京城去查清幕后之人。”

说着话俯身又拔下一根青草,吐出嘴里那根的同时紧接又叼上,头也不回。

“夜三更,这是我和我娘欠你的,我得替我娘还。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件事真是解角安排的,我一定会做。你的恩,我知道还不起,可解角的情,我得用命换。”

宋梨走了,直到身影消失,夜三更还蹲在地上咀嚼着宋梨临走前最后说的那八个字,“等我消息,不要死了。”

长出一口气,夜三更站起身,跺了跺些微有点发麻的双腿,苦笑嘀咕道:“这一出出的,韩有鱼出现在历下城,不会也是有人安排好的吧。”

……

夜三更回到府衙还没进门就看到了端坐于厅堂里、一袭白衣的二三,那个被他出言“调戏”的女人。

眼下那身粗布麻衣换成了白纱,黝黑皮肤也变得白嫩如雪,若不是眉眼相似身材等同、已然知晓了她真实身份,怕是走近了夜三更也不会猜出这是谁。

见到夜三更回来,亓莫言一溜小跑上前,低声询问道:“这女子是谁?”

夜三更诧异道:“你不认识她?”

都说棋力强劲者眼力最佳,亓莫言竟然没有认出对方身份,夜三更怎能不诧异?

亓莫言茫然摇头。

“没看出她是谁?”

亓莫言依旧摇头。

“反正不是遐迩。”

亓莫言的补充换来夜三更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也是刚刚到,说她认得你。”亓莫言又开始在夜三更耳边聒噪,“她说是和一个姓宋的跟你是旧识,你和姓宋的出去处理点事情。她还说是她和那个姓宋的帮忙处理了那帮贼人,都被捆在城西一处院子里,我已经让秦都尉带人过去察看。她还说要和你算笔旧账。”

“算账?”夜三更显然没料到这女子哪来的如此说辞,“什么账?”

亓莫言紧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在外面惹得风流账?”

“滚!”夜三更大步将亓莫言撇下。

进得厅堂,夜三更措辞如何开口,倒是二三站起身来巧笑倩倩,道:“梨哥儿走了吧。”

“对。”

二三一手挽住另一只长袖,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仪态万千的转了个圈,绰约翩翩,展颜笑道:“我换回来了这身打扮,好看吗?”

显然对于刚才夜三更那句“调戏”,二三还记在心上,让夜三更一时语塞,略显尴尬。

二三轻移莲步,姿态轻盈,缓缓走向夜三更,在三步外站定。

“你俩一走我就猜出你是谁了,对吗,夜三更?”

也不用对方回答,可谓是倾国倾城的女子二三毫不吝啬的展示着自己这张在京城江楼之中从未示人的绝美容颜,笑意盈盈。

“梨哥儿不在,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听不听?”

压根也不用夜三更回答,二三自说自话。

“你和梨哥儿交情怎样我不管,你在我们恶人坑的名声我也不想管,但三年前梨哥儿因得你受伤,差些死了,我就要管了。”

“嗯?”夜三更皱眉,“你说的…”

“梨哥儿不让我说,可我替梨哥儿不值。”

二三厉色打断,始终布满笑意的脸庞忽然怒气冲冲,可也只刹那便是又变得平静,一句一句,字斟句酌。

“他是帮你在黑山上掠阵,可你知道后来呢?你以为那几个京中世家门阀就轻易放弃了对你的追击?能让你跟你姐安然无恙离开京陲?你知道那夜里十二马前卒为什么就去了两人?你以为只是一兔一狗先到的?你以为你身负重伤带着你那个瞎姐姐于京畿道中一路躲逃为何如此轻松?”

二三一问又一问,夜三更眉间紧锁一层再一层。

“那夜大雪,是梨哥儿一人于京陲南门阻十二马前卒一个时辰不得过,是一兔一狗绕了东门才能找到你。”

“往后十日,是梨哥儿一人于官道阻截那几个家族追兵百里,容你姐弟俩安稳逃脱。”

“这账,怎么算!”

不是质问,是呵斥。

夜三更愕然。

寒光乍起,相隔也就三步距离的两人由夜三更后撤滑出瞬间拉开三丈远。

夜三更抬手制止厅外欲上前的几名守卫,就这么看着二三左手腕上坠落的几圈红线,和右手徐夫人。

“四步有些远,三步你躲得,下回我试试两步。”

“米要吃净,账得算清。”

二三直直经过夜三更,擦身而过。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死了,等我来讨账。”

二三说。

“好。”

「明日预告:

突如其来的事,

突如其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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