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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圣上与首辅(下)

可是这一段话,这位天子爷不只是说自己犯了错,而且还要认错,那就是真真不得了的事情了。

这让原本只是打算着询问立储一事的老首辅开始寻思这位不能犯错也不能认错的皇帝今天跟自己了得家常怎么处处是坑,这时在等着自己往里跳不成?

一瞬间恨不得把这些年自己做的所有事都考虑一遍的滕无疾腰身又弯了几分,惶恐道:“是圣人身为父母顾虑儿女,旁人自是体会不到,孩子更是体会不到,等着以后江殿下与夜二小姐为人父为人母,自会体会到圣上良苦用心。”

话说的中正,没有一丝瑕疵,文胜帝呵呵笑道:“只能说是那二妮子和江儿无缘,朕也就不管这闲事了。真要说起来,靠山王家里那独子夜鸿图早在先皇在位时便不肯受封王位,想来是真无意这世袭罔替的位置,按礼制,是不是就要册封下面那几个孩子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老首辅是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怎么又提到了爵位册封一事,小心翼翼的措辞道:“依着礼制,都是嫡长子继承受封,嫡长子若不受,也要等着嫡长子故去,方可对后世子孙册封。”

“不愧是先皇散骑常侍,博学多才。”也不知是不是由衷夸赞,文胜帝爽朗笑道,“朕自小学习礼制,这些个规矩可就没有滕首辅记得这么清楚。有你在身边,朕心怀甚慰。”

滕无疾诚惶诚恐又要拜倒,文胜帝摇手道:“哎哎哎,又来,朕刚才讲的,滕卿这是又忘了?”

忙道着“不敢”,滕无疾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开始抱怨着自己今日怎么就进了这甘露殿,伴君如伴虎一点都不假,尤其是这只老虎不打盹,时时清醒。

文胜帝再度亲自斟茶,让着其实是当初因得自己这个荣登大宝的帝王才能有机会平步青云被先皇封做首辅的重臣,开口道:“再有二十几天便是春闱,滕卿可都安排妥当?”

滕无疾梳理着这几日呈于他关于春闱相关事宜的一些奏折,道:“今年有学子比之往年要多不少,目前已有三百七十二人,出题官选的是国子监祭酒魏莘子魏大人、光禄大夫袁有龄袁大人、兖州仙源杏坛孟拾笔孟夫子、吏部侍郎汪植汪大人。主考官是礼部尚书…”

“行了行了。”听出这位老首辅有详实奏禀的意思,文胜帝赶忙打断,“明日呈上一份折子便是。”

滕无疾称是。

文胜帝又道:“滕卿家小儿滕骁,在户部员外郎一职多少年了?”

不明白又为何有此一问,滕无疾道:“四年整。”

这时里文胜帝忽然就做了个恍然的神色,与老首辅商量道:“这次巡考官要不要让滕骁试上一试?”

还自思量着这位天子爷想法的滕无疾闻言一愣,心口窝子里是“嗵嗵嗵”几声连他自己都能听见的蹦跳。

好似春闱,是许多寒门士子考取功名换前途的唯一途径,就好像是武将戍守边疆杀敌咱人头一般换取战功往上爬,只是现今这般太平盛世,武官没得多少机会,好比于文官,政通人和,一切都在按着前人铺好的路子循序渐进,要不然这位首辅大人怎就能在散骑常侍的位子上一呆十几年,没得一丝一毫能让人说道的地方?

而春闱,便是文官为数不多能积攒业绩的途径。

一年一次的春闱,为朝堂输送着为数不多的人才,出题官、主考官这都会由朝中大员担当,这群人可是混到这把年纪也不求再有什么上升的官职,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做着“分内”事。

至于底下的十二名巡考官,则是由那些个五六品小官担当。

这便是升职的门道。

官场水深,讲究四个字,门生故吏。

就像是江湖里所谓的朋友多了路好走,官场之中亦如是。只有势力越大,根基才最稳,自然能让那些权贵显贵青眼相加。

每年春闱,那些个想要一跃龙门来自五湖四海的寒门,本就是家底子薄,眼下遇到这种和朝中大员直接接触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肯定想着法子的请见京官,称之为干谒。

诚然,一品二品的官员想到不要想,这些个封疆大吏眼眶子高的很,别说这些每年进京赶考的举子,怕是官秩低一些的也都不放眼里。

而这些个为了翻身且还没有门路的举子干谒的,大部分还就是那些巨宦未放在眼里四五品官员。

而四五品官员则是慢慢积攒着门生,发展着自身势力及实力,不也是同样的以图得到自己顶头上司的青睐。

这便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般,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自然,如此心知肚明的好事,那些五六品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挤破了脑袋的去抢,可又怎会那么简单?到最后还不仍是皇帝朱笔一批才行?

所谓的袍泽举荐一说,也不过是形式罢了。

显然文胜帝这句话潜在的意思,自然是对这老首辅的儿子提拔一番,这若是听不出来内里意思,那可就真是白活了。

滕无疾跪得瓷实,“谢圣上提拔之恩。”

这一次的跪拜可谓是心诚意满,毫不拖沓,自己儿子若是做了巡考官,不就是意味着自己背后的人脉就又要扩大一分,这次是巡考官,谁敢确定过几年会不会成为主考官?到时候可就是自己儿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那可是少走了几年,不,几十年的弯路。

可谓是五体投地的首辅大人高呼着万岁,他又何尝不想着将自己手底下的人安排到这个位置,只是身在其位唯恐他人在背后说道,要知道如他们这般地位,在这个名利场中,名声最是重要,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把柄话柄落到那些好事之人手里,到时巴不得有人把自己从这个位子上撵下来。

为官一辈子的滕无疾或许算不上多么清正廉洁,但是也算洁身自好,几十年与人好好好是是是的如履薄冰,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落了下乘。

自然也知晓自己这句话给面前这位重臣带来的潜在影响,文胜帝也是刻意放慢了动作才起身将老首辅扶起,道:“滕卿这是作甚,滕骁做官可是随你,克己奉公兢兢业业,朕都瞧在眼里,这可是他努力得来,可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有了如此际遇。”

滕无疾唯诺称是,道:“臣替犬子再谢圣上栽培。”

文胜帝仍是笑呵呵,忽然又是话锋一转,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倒茶让茶,“滕小子今年多大了?”

提及自家事,让滕无疾再度心中一紧,这与皇帝聊家事,无外乎就是一种可能,话里有话。

朝中恁多臣子,单是可称之为近臣的都数不清,这天下第一人能跟自己聊家事,会是这么简单?

心思电转的首辅大人小心道:“今年二十有六。”

文胜帝恍然,瞧向那边一直安静站立的内宫首宦,问道:“靠山王家那二妮子今年多大?”

面净无须只是低头好似并没有在意这边谈话的蔡东来张口即来,“二十有五。”

显然对于这对主仆之间的一问一答,活了五十多年的滕无疾即便没有内阁首辅这层身份,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文胜帝笑眯眯的侧身拄着那张文龙雕凤的矮桌,瞧着对上自己视线后有些不自在的滕无疾,道:“朕记得好些年前,这两个孩子谈婚论嫁的年纪,滕小子是不是去递过八字?”

滕无疾略显尴尬,当时这事在京中闹腾的也是沸沸扬扬,那得说是十多年前,当时先皇在位,这小俩一个十七一个十六。

那时里这些个京中年轻子弟都好在一起玩耍,尤其是好动的夜三更,京中大员哪一家没去过,再加上其大咧咧的性子脾气,身边总围绕着一些个官家公子哥儿。

当适时,滕骁便是跟在夜三更屁股后头的诸多纨绔之一。

一群十多岁的半大小子自然也少不了惹是生非,一些违法乱纪欺行霸市的勾当自是不敢,但也没少被人诟病,哪家府上后花园遭了“洗劫”乱糟糟一通,谁家马车少了个轱辘,水井里打上来一桶的石头,不用去找别人,肯定就是这一伙子做的。

滕无疾身为散骑常侍,常年侍奉天子左右,自然注重声誉,时间久了忍无可忍,便去到盘山将夜三更数落一通。

出面的自然是那时里负责靠山王府一切事宜的女主人,夜三更的母亲,姜姗。

身边就跟着恰在当时誉满京华遐迩八方的夜二小姐夜遐迩。

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圆满散场,而当时恰值情窦初开的滕家小子滕骁,也对那位夜家二小姐一见钟情。

自然就是发展到后来的滕骁自作主张的跑到盘山上递了八字,这可让王夫之中的女主人姜姗打趣了好一阵子。而夜三更却是有些吃味,毕竟他拿人当兄弟,滕骁却想着当他姐夫,这事绝对不能忍。

是以夜三更选了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直接将人套在麻袋里打了闷棍,那一阵毒打,便造成了如今的首辅大人在靠山王府门口骂了一天。

自知理亏的夜家自然没人敢出面,骂累了的滕无疾回了家,此事到得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知晓自己一句话引得滕无疾思绪联翩,文胜帝呵呵道:“记得滕骁还未婚嫁吧,看看是不是还有意,朕就出面撮合撮合?”

这一句话可把滕无疾吓得不轻,当即便跪倒在地,连道不敢,这一次可真是不敢,自然是知晓这话中真实意思,首辅大人惶恐道:“不敢劳圣上费心,当年臣因得犬子已经得罪了靠山王,这门亲事绝对是不敢再有,如何都不敢再去高攀,恳请皇上…”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文胜帝再度笑盈盈的扶起滕无疾,“没这个意思就没这个意思,你这又是干嘛?”

已然于心里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文胜帝朝着那边虽然不曾瞧着这里却绝对食客注意着这边的蔡东来使了个眼色,后者适时道:“陛下,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是不是通知御膳房里加一副碗筷?”

明白这事下了逐客令,绝对不会留在这里陪着天子爷用膳的滕无疾忙拒绝这件对于他人而言想必来说天大的好事,道:“臣还有事未处理,臣请告辞。”

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想要留下这位重臣陪自己用膳,文胜帝道:“吃完再走?”

滕无疾依旧拒绝。

文胜帝不再挽留,允了首辅大人离开。

甘露殿外,在最后才知晓这位天子爷一番家长里短似的“心里话”真正意图的滕无疾一个哆嗦,后背全被冷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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