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一泓秋水,入目三分
春日意兴阑珊且悠悠,杏花吹满头。
想来诸多关于春日杏花香满园的诗句便是此情此景下一笔挥就。
显然如此美景对于夜三更而言也仅仅是好看,端的是没有任何的意境,再加上天阴好似要下雨,夜三更更是没得心情去欣赏如此景致。
于小院中坐了一宿,卯时便要去点卯当值的岳白雉离开时都未动过的夜三更在天色大明方才起身,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朝露气重,院中湿气更重,杏花一如即将到来的春雨飘飘洒洒。
有仙人餐霞饮露,汲取日月精华,显然当初修炼心法自然知晓这种于日头东升时气机牵引最佳的夜三更,怎会不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的道理,此时阳气上升阴气下降,天地间清气渐起,旭日升,万物舒身,浊气消弭,寒气屈曲,大荒落,清明呼之欲出。
辅以由武当处学来的呼吸吐纳之法,悠悠去感受这天地间朝气与精气,以图尽快感知空空如也的丹田气海,争取早日恢复如初。
天不遂人愿,半个月来每一日的努力好似都是枉费,看来的确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当初分水岭上良中庭说的此门心法弊端一旦显现,可真是让人难受得很。
昨日里在山上与老爹交谈,说是老头子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离京不知去了何处,因得此,夜三更只能等着自家那位一辈子都痴迷于武道的老头子能尽早回山给自己解惑。
不过却也并未抱有太大希望,毕竟对于这门名字简单到当年被家里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只当做是走江湖的小贩售卖的所谓绝世神功一般,且还是前无古人的一门心法,恐怕那位以武道赚取如今彪炳功勋的靠山王也是难以解惑。
夜鸿图更是不要指望,对于夜三更如此气息皆无的变故压根就是毫无头绪,这位从小重体魄只是一味修习体术的夜家四爷是个纯粹的外家武人,对于炼气一事更是一窍不通,说不出个头头道道。
其实武人炼气重内息抑或是外家重体魄,区分起来最是明显不过的特征说起来才是可笑:钱,权,势。
有钱人家家底厚实,对于武道修行自是不太在乎那些个身外黄白之物,毕竟不管是自家原因还是外界一些不确定因素,大多出于自保的目的,邀请一些成名武夫教导子孙也是常有,只要按律及时向当地府衙报备,那些个富贵门户什么交棍棒的什么教拳脚的江湖三流武人请的那叫一个全面。
只是这种三流武人也好,包括主家也是说在内,即便是往上追溯三辈,对于武道一途的认知,大多仅是局限于我能打过你你打不过我这种简单的胜负之分,而对于其中所能涉及到的种种晦涩难明的门道,只是潜心熬打体魄的武夫又哪会知晓?如此师傅领进门,徒弟又怎么可能懂否?
是以无外乎就是个心法。
自有心法,修习后运转周天,才清楚体内经脉别络窍穴,使得自身汇聚于气海丹田之中的气劲与蕴含于天地之间的浩瀚气机共鸣,便可周而复始,汩汩流转,生生不息,生机勃勃。
只是哪一家心法不都是代代传承,前人费尽心思栽树,又经过几代人去芜存菁,所谓心法亦是秘法,有几个能大方的去给人共享?
好似分水岭上良家人,有几人能如他们那般因缘际会的天上掉下个馅饼,好巧不巧的砸在头上,一看还是肉的,那才叫积了几十辈子的福,莫说祖坟冒不冒青烟,那都得使祖上在坟里喊着号子的众人拾柴火焰高。
是以有钱不行,还要有权。
有钱可行天下,无权寸步难行,明面上金钱开道,背地里权利横行,什么心法得不到?
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外乎是。
只是规矩总是用来打破的,夜幕临就偏偏是这个异类。
他用行动告诉天下武武人,无钱无权孑然一身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用抢的。
四十年多前,以一本家传的不入流心法,游侠儿夜幕临强势入江湖,凭着悍不畏死的一腔热血,一己之力将这座死水搅得风起云涌。
虽说被诸多眼红眼热的江湖人暗地里说是武学强盗的靠山王另辟蹊径的在整座江湖里强买强卖似的“搜刮”心法武谱秘籍算得上前来年来前无古人的异类,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夜家四爷更是反其道而行之,做出让天下武人惊掉下巴的事来。
面对夜幕临攒了一屋子的武学秘籍玄妙心法,这位靠山王府唯一顺位继承人,偏偏不去学那令江湖人为之沉迷的玄妙心法,非要当个外家武夫,熬打筋骨皮,砥砺体魄,被一些好事江湖中人称作是暴殄天物。
这才叫怀藏碧玉而不自知,真正的煮鹤焚琴。
不过也是这位夜家四爷自有天赋,于外家这般打熬筋骨锤锻体魄的路子上不失众望,二十多岁便成天下武夫试手石,常以外家路数问道内家炼气武人而不败,也是罕见。
只是独领江湖风骚二十年的夜鸿图,到头来也不清楚夜三更此时修为究竟是何种原因,只是以前朝诗人游玩赏景时的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劝慰,其实到底是不是有无路、到底是不是又一村,怕是与天下武夫问过武道的夜四爷也不知晓。
仍旧是不明白岳白雉怎么就当上了千牛备身,夜三更到底是按下心中好奇没有追问,由着她一大早天才微微亮便匆匆离去。
内宫不比外城,那可是女人的朝堂,可要比大明宫里那一班文官武将的所作所为更教人信奉“害人之心需常备,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警世恒言。
昨夜如此唐突的进得宅子,屋里屋外找了一通也没找到现主人,夜三更索性就待着不走,不只是呼吸吐纳吸收天地菁华,以图能尽快恢复一身修为。
也自作主张的想要上演一出姜太公钓鱼的戏码,将那个留下一支羽箭便转瞬即逝的杀手引出来。
显然事与愿违,两件事一件未成。
夜三更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然深入骨髓,即便眼下体内未有气息运转扫清困顿,却也是神清气明的紧,不得不说到家阀门自有神奇之处,呼吸吐纳便能将一腔污浊尽皆散去。
呵气得长安,唏嘘祛金陵。
只是可怜这位千牛备身哪有夜三更这些怪异的本事?子时不到便再也熬不住,哈欠连连,在夜三更本意是让她先去找地方休息的委婉劝说下,岳白雉很是自来熟的在夜三更诧异视线中去到屋里抱了床被子,本来只是裹着这床带着杏花香味的锦被趴在夜三更一旁假寐,只是后来响起轻微鼾声,一呼一吸间竟是熟睡,想来应该是天凉,慢悠悠慢悠悠便倚到了夜三更肩头。
夜三更只当是其熟睡后的无心之举,只是自然发现不了,怀里佳人嘴角如天上半月,般般入画。
女子心事多,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庭院空空,一如三年前。
其实真正让人伤感的不是故人不知何处去,反倒是桃花依旧笑春风。诚然,杏花显然笑的更厉害。
看,笑得花枝颤,便是春满园。
显然夜三更不太喜欢如此多愁善感,收拾思绪,也不去想小院现主人为何夜不闭户的去了何处,当即便转身离开。
自然如夜三更也不会真是昨夜里与黑无常姜怀恩讲的那样安心在这里等候,一夜三个多时辰已经过去,至今都没有出现,便已说明不管是黑无常还是一直不曾露面的白无常都没有找到夜遐迩。
那便是没有必要在这里守着,想来贺青山已将她们三人的行踪隐匿的严实。
捎带脚的仍旧是虚掩过门扉,却见院外不少行人偶尔驻足,尤其是见到夜三更后无一不是面露惊诧。
显然对这些不管是京陲城中还是由京城“远道”而来的老食客而言,三两年只见这座院子那个背景神秘的女主人做着杏花糕卖着杏花粥,过去这个季候偶尔还会用杏花叶子炒些茶叶,大俗大雅浑然一体,却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有年轻男子出入此中。
显然不知是何缘由的夜三更只当是自己私闯民宅被人抓了现行,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正自盘算着是直接离开还是如何处理这种头一次遇见的尴尬境地,那些行人反倒是没瞧见一般自行离开,完全就是为了那一口垂涎三尺的吃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管闲事。
还有些好吃家,想来也是着急着过来打打牙祭,指不定喝碗粥取上一块杏花糕就要去开始这一日的忙碌,是以在匆匆而过略微停步的同时还问上一句,“今日苏姑娘不开摊?”
显然有些木然呆愣的夜三更只能错愕的发出一声“嗯”的反问,茫然失措。
也无多少人在这里驻足,大多是眨眼便去,不知晓此中缘由的夜三更关注的却是那个称呼。
苏姑娘?
十几丈外便是那一处破败不堪的宅子,昨夜看不真切,现下一扭头便能瞧见那座算不得断壁残垣却也是杂草丛生的岭南道邕州侯莫家设在京城的留后院。
目之所及处,心思电转。
三年前莫家为了些许眼前蝇头小利将京陲搞得乌烟瘴气,并因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意无意的使了些手段,将当时一个以贩茶为生的小家族灭门,仅留一女阴差阳错逃出生天。
此家族姓苏,女子名留白。
自然是不敢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夜三更释怀一笑,好像是在笑自己想得太多,却在收敛目光到近前,无意间瞧见不远处有女子,一袭鹅黄长裙,
盈盈独立。
略一错愕间,夜三更不得不摇头而叹。
女子两眼微红,却是嘴角弯弯,莲步轻移好似风拂柳,摇曳生姿。
她施了个万福。
“你看吧,我早晚能等到三公子。”
一泓秋水眸子里绽出水花一朵,此刻眼里多清澈,有意中人入目三分。
很不适合处理这种场面的夜三更苦笑不已。
所有的不期而遇,其实都是恰逢其时。
青山不就我,我便就青山。
……
我始终听闻,岁月斑驳一寸,便是在砖墙上刻下一寸光阴。
其实到头来才明白眼见为实也理不清假与真。
是以只剩当年有人,为你入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