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往事:离开
要说真有那么句应景的话,无外乎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自古难全。
可此时此刻里,应景却真不应情。
夜三更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昏,不仅仅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
只是意识逐渐清醒后嗅到熟悉且刺鼻的味道,猛然翻身而起,带动身上关节传来一阵酸痛,不禁呻吟出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复又躺倒。
昏暗烛火下,趴在床头小憩的夜遐迩直起腰身一阵摸索,神色透出一股子不自然。
“醒了?”
夜遐迩侧过头向一旁,轻声问。
夜三更咽口唾沫润润喉咙,嘴里很是发苦,哑着嗓子问道:“几天了?”
旁边便备着水壶,夜遐迩摸索着递到夜三更嘴边,“两天。”
不晓得夜遐迩为何会有如此古怪举动的夜三更咕嘟咕嘟咽下几口水,觉得口中舒服了方才疑惑道:“怎么来了凤哥儿这里?”
此地夹杂着浓郁的难闻鸟粪味道,自然是不用看也能知晓这是何处。
“你这次闹得也忒凶,谓郡主昨日过午才醒过来,澎殿下肋骨断了三根,俞秧禾和姚苔跑得快,受的波及小一些,昏迷了一日便醒转,井家那小子最惨,据说下半辈子只能坐木轮车过活。皇城里圣上挺生气,昨日夜里发出公文到京兆府,说是要连同前几日那一张压着没发的公文一起执行。”
说话的是一直等在外头听到屋内声音推门而入的岳青凤,肩头停着那只白头鹞。
“所以…”
夜三更试探问道。
岳青凤苦笑,“山上传来话,等你醒来,送你和夜老二出城,先躲躲风头再说。”
显然没料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夜三更错愕道:“不过是打个架,怎么还要抓我,他们五个我一个,我这是打赢了,打输了难不成还抓他们?”
夜遐迩倒是看得透彻,嗤笑一声,开口道:“谁让事情都赶在了一块,先是我抗旨在前,然后你又把人打成那样,俞家姚家都好说,宁谓姐弟俩加上井现天,三个人都是重伤,灵镜长公主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要小题大做一番,这还算是有些面子,仅仅只是缉捕公文,若是下上一道圣旨,咱俩这回算是有苦自己吃,躲都没地方躲。”
夜三更试着扭了扭身子,再度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忍不住呻吟一声,夜遐迩摸索两下按住弟弟手背,急声问着怎么了。
仍是后知后觉没有注意到姐姐这不同以往的一些个细微举动,夜三更忍着钻心疼痛,尽量保持着平静,“没事,头一次使出来这么邪门的心法不太适应。”
一旁始终对夜遐迩有个特殊称呼的岳青凤撇嘴,“还嘴硬?你也就糊弄糊弄夜老二这种不懂武的,经脉十有二三移位,气血两亏,昏迷这两天也算是你命大,换做旁人,能有命回来就不错。”
夜三更哑然失笑,只是再度带动起身体里一阵酸楚,使得脸上表情又是一阵扭曲,可想而知这一次的交手的确是有些过于托大,才导致如今这般虚脱,昏迷了两天,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忽又想起什么,夜三更忽然问道:“苏姑娘呢?”
夜遐迩道:“安排在了别处。”
岳青凤轻呵一声,“你小子就光惦记着旁人,真没看出你姐哪里不对劲?”
夜三更些微愣神,凝神去瞧,可也无发现有何异样,面露疑惑,“哪里不对劲?变好看了?”
夜遐迩无甚反应,岳青凤却嗤笑一声,“你这两天昏迷跟死了一样,你姐哭成什么样子你是不知道,今日说是瞧东西模糊,郎中说急火攻心…”
“行了,少说两句。”夜遐迩出言打断,自是不想让刚刚醒转的弟弟担心,便自宽慰道,“三更也没事了,过几天我这眼睛自会转好。”
模糊里瞧见夜三更正竭力起身向她凑来,夜遐迩直接转开话题,“你那天一昏迷可把我吓坏了,赶巧岳青凤过来处理留白家的后事,我跟他讲了你那一晚做的事,显然对于良圩与莫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还是宁谓这一伙子人,家中都是身居高位,你这把人打成那样,就怕他们家里兴师问罪。这不就怕什么来什么,昨天过午宁谓一醒来就嚷着要让他娘给他出气,长公主可是还记恨着你那年坏了她家买卖,当时就进宫去了,天还没黑京兆府就收到了信,到处找你,这不是凤哥儿就把你带这里来,说是会通知白雉一声,过去照拂留白。”
听到岳白雉的名字,夜三更猛然想起那天的事,问道:“白雉怎么样了?”
夜遐迩也心思一动,“我还在纳闷,那天夜里白雉去找你,怎么早晨就你自己回来?”
知道姐姐脾气,若是把那夜的事讲了,怕是当着自己这个大舅哥的面就得骂个狗血喷头,当时自己离开时特意给她解开一处穴道,让她自行冲开剩下的一个,再将那或重伤昏迷或者是不能行动的五人送回城去,也不知道后来如何,便绕开话头,道:“这不就是怕她担心,半路就分开了么。”接着就瞧向岳青凤,问道:“白雉没事吧?”
后者显然是了解此中经过,眼中颇有深意,正自沉吟着怎么回答,他自然也是了解夜遐迩,自己妹妹那夜里做的事的确不是出嫁从夫该做的。
夜遐迩开口道:“行了行了,她都能照顾留白,能有什么事?八成又是你逞强把你媳妇护到后边对不对?”
夜三更尴尬笑笑,权当默认,巧妙的揭过这个话题。
夜遐迩又问向弟弟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试着调动体内气机游走于四肢百骸,显然不如刚刚醒来时那般难受,最起码痛楚已经轻微一些。
不得不说为了让夜三更适应这一门并无前人修习记录的古怪心法,靠山王夜幕临也是煞费苦心,打从夜三更记事开始,每天浸泡的药材,即便是寻常富贵人家怕也负担不起。再加上马前卒里一位回春妙手兔儿爷,一个连以制毒名震江湖的蜀中唐门都要忌惮三分的青竹娘,只为了能让夜三更在修行如此心法的路上有个绝对硬实的强悍体魄。
倒也是没白瞎那些上等药材的熬炼,至少眼前的情况很明显便能说明其体魄之强悍,恢复力也是令人不可思议。
试着活动一下,虽说不似平时灵便,倒也是自觉已无甚大碍,体内气息游走间也在自行尝试着修复破损脉络。
夜三更道:“差不多没什么大问题。”
顺着话,显摆似的活动活动手脚,确实无甚大碍。
也不同夜三更商量,也并未当做这是弟弟不让自己担心的谦辞,夜遐迩朝向岳青凤,“凤哥儿去安排安排,我和三更这便出城去。”
“这么着急?”
不仅夜三更,连得岳青凤都颇感诧异。
自然是不好跟他们两个讲明内里款曲,夜遐迩道:“就是出去避避风头,长公主那一双儿女可是金贵得很,指不定她又在背后使什么坏,早走早肃静,出去游山玩水一阵,放松放松。”
岳青凤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倒是想得开。”
夜遐迩报以轻笑。
他总不能跟这两人说,自家在宫里那几个亲近的内侍传来消息,长公主已经借题发挥,挑唆着要让皇帝下旨严惩他们姐弟两个,索性不如赶紧离开,剩下的事,任由家里老头子跟他们打太极。
岳青凤道:“三更没事吧?这么冷的天,我看着可是要下雪啊。”
多多少少能猜到夜遐迩在刻意隐瞒什么,只是不知道姐姐此举何意,当下故作轻松,“能动弹,问题不大。”
瞧着岳青凤转身出门去安排相关出行事宜,夜三更问道:“你的眼…”
“都说了没事。”夜遐迩语气有些不耐,“有件事我没让凤哥儿知晓,过午小马叔来过一趟,悄悄告诉我说是圣上嫌弃京兆府这一天一夜也没个头绪,有意让绣衣使和马前卒一起来找咱俩,小马叔的意思是让我们抓紧离开,先躲出城去。”
忍着身上酸楚,夜三更在姐姐帮衬下坐起身来,虽然行动大不如从前,但不妨碍这般轻微活动,他道:“也不说先派人查查怎么一回事,怎就发展的这么严重?”
夜遐迩叹口气,“也是先前和老头子演的这一出戏太是时候,这时里他若是出面就直接表明我们是合着伙欺瞒圣上,更是落下把柄,是以他也不能露头向着我们说话,现在就全都变成了灵镜长公主一家之言,这事她怎么说就怎么是,要不是有几个和我们家关系近的老臣帮衬着说话,怕是昨日那封文书就是圣旨了。”
夜三更嘀咕了一声,想来是骂了句什么,愤愤不语。
岳青凤回来,讲着马车已经套好,“京城通往官道的城门都有京兆府的人守着,我先带你们去京陲,你们绕路走。”
一个行动不便,一个眼神模糊,眼下自然全由岳青凤安排,有这位京兆府的捕快带着两人向北出城。
……
……
皇城养心殿之中,刚刚将自己姐姐灵镜长公主撵走,文胜帝愁眉苦脸。
“妇人之心行小人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来回踱着步,文胜帝抱怨连连,“一群孩子打架,自己家孩子没本事让人打了,让朕去给出气,这让旁人怎么想?朕这皇帝不干别的,就跟这些毛头小子过家家,天天给他们处理这些狗撕猫咬的破事?!”
一旁掌管皇城几千内监的大内总管蔡东来低眉颔首,卑躬屈膝。
文胜帝仍是愤愤。
“捣鼓来捣鼓去,朕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就收官成这个样子,一步臭棋,满盘皆输,一塌糊涂,害得现在追究也不是,不追究也不行,跟这俩孩子真较起真来,让朕脸面往哪里摆?”
也没人理他,一国之君径自又走几趟。
“让绣衣使去京兆府里过问过问,警告警告高照那家伙,让他用用心,也能让灵镜给朕安静一会儿,别以为朕什么都没做,这两天都快让她给朕烦死!”
自然细心倾听、知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说话的蔡东来赶忙恭声称是。
“还有,去靠山王府让马前卒也出面活动活动,真当朕把他们抗旨的事揭过去了不成?!”
蔡东来再度称是。
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那个权监退下,心烦意乱的文胜帝走到御桌后,也不入座,选了一枝细尾狼毫,舔墨控笔走龙蛇,独自开始复盘这几日由灵镜长公主处听来的关于那位白家家主白夹晦的布局。
从莫英开始,挑唆几位高门小姐状告良圩,借由苏家苏留印挑唆,又有十六皇子出面,再引出夜三更,最后杀莫英良圩,宁谓领着几个官家子弟多管闲事的出面,写下一个名字便勾画一下,中间联系由直线连接并仔细标注,写写画画两刻钟,方才掷笔。
“谁杀了苏留印?”
“谁灭了苏家的门?”
“夜三更为何笃定是良圩下的杀手?”
“又为何连同莫英也一并杀了?”
“莫英是白夹晦的徒弟,难不成是将自己徒弟都算计了进去?”
问题层出不穷,文胜帝陷入沉吟。
良久恍然大悟,不禁开怀大笑。
“心机狠绝,手段狠厉。所谓报仇,到头来竟是在借朕的手,灵镜啊灵镜,竟然被人当了刀子使,呵呵,不错不错,倒也算得上个能成大事的人,谋定而后动,比他那死鬼老爹厉害多了。”
“只是如此心思若不慎之再慎,怕是恐成大患,还需晾上一晾,能否为朕所用,以观后效。”
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与人言语的文胜帝冷哼一声。
“连朕都敢糊弄,翻了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