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二叔
盛宴铃第二日黄昏又在游廊里碰见了宁朔。他正从不雨川家里回来,脸上尽是汗水,身上也是汗透了的,一股子味道。
他依旧是踩着游廊下的青石板路走,见了她停下来,抬头朝着廊上笑问,“表妹已经在消食了?”
盛宴铃不好意思的道:“是。”
姨母今日请了一个蜀州厨子回来,做了许许多多的甜菜,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但有一道香辣鱼片让她胃口大增,故而多吃了些。
她道:“用的生姜、胡椒、芥末来炒出热油,然后泼在早已经煎炸好的去骨去刺鱼肉身上,热乎乎的,很辣,姨母就让婆子在我们吃的时候往身边置了些冰块,又热又凉快。”
宁朔就发现她谈兴颇高,且十分亲昵主动,看他的眼神都是软乎中透露出一股信任——这是之前没有的。
他便知晓这是因着他为栗氏和牛姨娘说话之事。然后就更加庆幸她是站在他的面前,不然如此单纯良善的小姑娘怕是要被人骗走了。
他情不自禁的教她,“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晚辈应当要做的事情,表妹不要因此觉得我是个品行皆佳之人。”
盛宴铃就不好意思的颔首,“表兄看出来了啊。”
她现在确实很信任表兄。
但表兄越是这般说,她就越觉得他是个好人。
宁朔见她一脸清澈,就有些头疼的想:往后给她相看夫婿,定然要找个心思简单家也世简单的。不然就这般的性子,被人吃了骨头吐出来都还要感动得蹦跶几下,问问人家她的骨头好吃不好吃。
世上的骗子里,男人总是比女人多的。他往日里也常看见男人骗姑娘的。
骗些钱财还算好,若是骗得姑娘以为自己得了“爱”,那才是要命。
他在岭南的时候她还小,没有教导过她这些事情,如今姑娘已经长大了,必然要说说这些。
但他如今又有什么身份去说?表兄的身份是不好直言的。他便趁着天色还未暗,拐弯抹角的道:“我身边的一个同窗,很是擅长装君子,尤其是在姑娘面前装模作样。有时候装得多了,便觉得自己是个真君子,说话一套一套,哄得姑娘信了他,拿家里的银子给他用,养着他。但他骨子里面是个小人,哪里会真的疼惜姑娘?还是出去拈花惹草,逛青/楼,结诗社,还用的都是姑娘的银子。”
盛宴铃先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听得气愤,道了一句:“这姑娘真是单纯。但凡正人君子,都是目不斜视的,哪里会同姑娘私相授受?”
宁朔:“……”
嗯,还不算傻。
他就道:“正是这个道理。表妹往后也要提防这些装好人和正人君子的小人才是。”
盛宴铃听了这话,却更加感动了,目光柔柔的看着他,“表兄,你真是个好人。”
还来提醒她不要受骗。
啊,除了先生和阿爹,表兄就是世上第三个好男人。
宁朔就哭笑不得,索性也不教了,只心想罢了,自己能看顾就看顾着吧,指望她一个小姑娘明白什么呢?
再者,世上之人,本该教导人不要行骗,而不是教导人提防。
他一身臭烘烘,说完了话便要走,却见她又兴致满满的问起他在外面的事情。他的脚步就停了停,继续侧耳听她说话。
盛宴铃:“表兄跟着不雨老大人如何学什么呢?学书上的东西?还是学朝廷大事?”
宁朔:“都不是……学刑律,看刑部往年已经解决过的案卷。”
盛宴铃眼睛一亮,她道:“表兄,我还没有看过这般的案卷,你能给我也看看吗?”
她极爱读书,只要是文字都愿意看看。这点宁朔也是知晓的,但是他现在找出来的案卷都是有用的,不好给她。
他正在查二叔家里受贿银子的事情。这般的案子,因为涉及了父亲的贪污案,所以案宗具体的细节不会被宣之于外,但是案宗不同。它一般会把事情的经过和涉事的主要人员都写清楚。
所以想要查二叔的案子,去刑部调案卷是最快的。
他便时不时试探着从家里拿一些过去了的冤假错案卷宗给不雨川,请他教导。
最后,他肯定是要求着不雨川带他进刑部看那些尘封的案卷的。随家抄家一案应当是看不到了——这是大案,刑部另有处理,但是二叔接受睦州商户和官员贿赂一案,当时不知怎么的,却是单独作为一个案子审的,应当不会被封起来,大概能看见,便成了一个突破口。
——他细细想过了,父亲的案子不好查,不如就先从二叔家里开始查。按常理来说,栽赃陷害太子太傅,超一品朝廷大臣,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去的,可能算无遗漏,事后还会善尾。但是栽赃陷害一个睦州商户,便有可能留下踪迹。
退一万步说,父亲总说二叔老实可靠,但父亲跟二叔也常年不在一块呆着,万一父亲看错了人,二叔是真的受贿了呢?
宁朔细细推敲一番,觉得即便是真受贿了,那这受贿的背后,必然也是有人在做推手。
找出这个推手,便找到了一个证据。于是去查二叔一案当年的卷宗便极为重要。
他就对盛宴铃道:“等到镇国公家寿宴后我拿给你吧?目前的案卷我正在看,不好外借。”
盛宴铃只是问一问,也不一定要看。她还有好多书没有看完呢。
——上次表兄让她不要大张旗鼓在外面查先生身世,她还是很听劝的。本身胆子小,被吓了一回胆子更小了,不敢问人,于是只能自查,想要在书里面看见更多的蛛丝马迹。
看书其实还是很费时间的。比如说现在,她出来走了走,又要回去看了。
于是告辞而退,宁朔这才又急匆匆迈着步子回到院子里。后日就是镇国公寿宴,他到时候肯定会看见太子等人的,所以必须得提前做好功课,免得到时候露馅。
他还想借着这场寿宴多认识几个人,没准以后能用上。
他脑子里面堆了事情,一边脱衣服一边想,等到小厮捧来了新的衣裳,他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好臭。
一身的汗味!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皱眉:所以刚刚,他就是这样跟宴铃说了半天的话?
也不知道熏到她没有。
她的鼻子可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