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她的决定
回到家，虞红英脸色阴沉，正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见到安如，她没好气地问：“你到底跟那位小李说了些什么？他竟说我们合起伙来骗他？你王阿姨在刚刚打电话来把我好一顿骂！我原以为你就算不大愿意，出于礼貌修养，也会与人家好好聊，不成想你竟这样过火！”
安如疲惫地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他就被吓跑了，这也不能怪我。”
虞红英问：“什么实话？”
“就……没有工作啦，婚前财产被挥霍掉啦，还有以前那些……事啦。“
“……才第一次见面，你讲这些干什么啦？”
“丑话就应该说在前头啊，他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的话，大家就好好散掉，谁也不耽误谁嘛！”
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虞红英无奈极了：“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相亲？”
“是的，”安如认真地道：“我根本不想。我不想相亲，不想结婚！所以妈妈，可不可以不要再找人帮我介绍对象了？如果您觉得我大龄未婚让您丢脸，我可以离得远远的，我可以去别的城市工作，我可以……”
“说什么呢，傻孩子！”虞红英嗔道，一把揽住安如的肩膀：“不结婚有什么丢脸的?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不需要别人的评判！妈妈让你去相亲，只是想给你找个伴，陪着你，照顾你，让你不要这么辛苦……妈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你四处奔波，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别人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妈妈能不知道吗？我知道云实去世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你需要时间去平复和淡忘。可是人可以跌倒，但不能趴在地上不起来；可以痛苦，但不能沉溺其中不出来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妈想着，给你找个伴，有了新的感情，你慢慢的就能从过去走出来了；再长远些，等你有了孩子、有了工作，生活充实起来，自然也就不会再想那些伤心事了！……这就是妈妈的初衷。妈妈不希望多年以后，你生病时、孤单时、想有个人依靠时，身边却没有人陪着，不希望你因为一时的固执和任性而后悔！你都要知道，爸爸妈妈总归是为你好、为你考量的，但我们不能永远陪着你、保护你；我只希望有一天，就算我们不在了，你也有人爱、有人疼，幸福美满，一切都好好的。”
安如听着妈妈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心内触动，红了眼睛：“妈妈，我知道。”
她搀着妈妈坐在沙发上，轻轻地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一直都知道！是我不孝，这些年让您一直为我担心。我很好，真的。这些年我走了很多地方，做了许多事，我的内心很平静、很充实，并不觉得辛苦。但唯有一件，我这辈子，真的、不会结婚了。”
“我的确还忘不了杜先生，也的确还深爱着他，在我心里，他一直都在，在这里。”她轻抚着自己的心口：“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亲眼见到他去世，也没有见过他的遗体，我总觉得他还在。但不管他活着，还是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心里都只有他，再容不下旁人。我不想用别的感情去冲淡我对他的情感，我宁愿清醒地去思念他，也不愿忘记他、在这世上麻木地活着。所以妈妈，我不想带着这样的感情去和别人交往，这对别人和我自己都不公平。但您别担心我，我会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单身的生活也可以很精彩。人活一世，除了爱情和婚姻，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可求、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做，而且，我还有您和爸爸、弟弟和妹妹，还有朋友；我一点也不孤单无聊，我很好！”
虞红英紧攥着女儿的手，又悲又喜。这是安如第一次向她倾诉内心深处的情感。
作为母亲，她爱着女儿，心疼她的遭遇。在初闻噩耗时，她尚且难过得不得了，无法想象安如当时的痛苦有多深。她眼睁睁看着她生病、消瘦、崩溃、日日以泪洗面，恨不得替她承受一切不幸和痛苦，却无能为力。她能照顾她的身体，却无法修补她那颗破碎的心。
后来她振作了，投入工作，她终于心安了些：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她的安如，终是坚强地走了出来。
可是再最后，她竟又辞了工作，频频出入各种寺庙痷堂，说要积攒福报功德，为生者和逝者祈福，语气平淡、神态安宁，仿佛这世间事，皆已看淡。她看着她，觉得自己要渐渐失去她了，心里一阵慌。
她哀求她，不要想不开，不要做傻事，不要抛下家人。
她却突然笑起来，俏皮地对她说：“妈妈，我逗你呢！您不会真以为我要出家做尼姑吧？哈哈，我还没吃够您做的红烧肉，还没好好孝敬您和爸爸，怎么可能跑来深山出家呢？”
她们一起回家，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她看着她每日快快乐乐的和朋友出门逛街、吃饭、打游戏，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安如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孩子，总不至于为了好几年前的一段感情就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他们家如许多家庭一样，情感是含蓄而深沉的，总是羞于将爱说出口。而此时，她的女儿情真意切地对她说，她还爱着那个男人，一直都爱。害羞而内敛的人终于将爱宣之于口，可是那个人，却再也听不到了。而若非情到深处、刻骨铭心，何以曾经沧海、念念不忘？
她震憾、心疼、感动、忧心，满腔情绪，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或是该说些什么。
安如从小就懂事，见谁都是温柔有礼，学习好性格好又孝顺，从不让她操心，可如今，真是让她愁肠百结。
做父母的，总是爱着自己孩子的，总盼着他们能平安健康、顺遂幸福，可她的女儿，却为情所困，可能孤苦半生。想到这些，不免让人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但情感一事，终是不能勉强，孩子大了，自有自己的主意，但愿真如她所说，她内心平静，充实，无需伴侣与婚姻亦能安然度过这一生。
罢了。
她朝女儿温柔一笑，道：“不想相亲就不相亲，不想结婚就不结婚吧！只要你自己高兴，我们总是支持你的。——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厨房，满怀心事地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