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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他呢?

安如等到深夜,也没能等到杜云实回来。

她呆呆地窝在沙发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希望能等来一个短信,或是一个电话。

但什么也没有。

门铃响了,她跳起来,光着脚跑去门口打开门。

是方知南。

看着安如脸上的失望和忧虑,方知南打起精神,扯出笑脸,一把抱住安如,娇声道:“好姐姐,我想死你啦!”

她亲亲热热地搂着安如的肩膀,拥着她朝沙发走去:“咦,房间布置得这么漂亮,你又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我么?不愧是我的好姐们儿!……我好饿,有吃的吗?”

安如叹着气,无精打采地道:“我在等杜先生,听说他今天会回来,可是我等到现在也没见着他。电话也打不通,短信也没回,我好担心呐!”

方知南熟稔地打开零食盒,拿出几条巧克力,边撕包装往嘴巴里塞吃的一边面不改色地扯谎:“哦,这个啊,我知道。李林生刚刚告诉我说,他联系上老杜了。他本来是要今天回来的,可是澳州那边突降大风雪,航班都停了,这不,回不来了!”

“啊,”安如失望地叹了口气:“是么……他果然不回了么?”

方知南挽着她的胳膊:“至于打不通电话,说是因为手机摔坏了,当地通讯信号也不好,所以谁也联系不上他了。”

“那李林生是怎么知道的?”

“哦,这个啊,李林生联系上老杜的一个澳州朋友,叫什么……安什么登,是他们多年的好朋友,好一阵打听才知道的……啊,那个,反正,他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万不得已。你放宽心,哈哈。”

看着安如脸上怀疑的神色,方知南心虚地哧笑两声,撒娇道:“你呀,就知道关心自己老公,也不心疼心疼你好姐妹!我一路赶回来,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就来找你,你好歹给我下碗面条吃呗!”

安如无奈,只得起身进厨房,翻找食材为她煮吃的。

她虽然很失落,好在有方知南这个磨人精一直在她身边插科打诨,倒也分散了不少注意力,否则这将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方知南悄悄地联系李林生,问他出发了没有。

他回她,到了。

再往后,他也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了。

于是方知南也陷入了恐慌焦虑之中。

除夕夜很快到了,方知南留在温市陪在安如身边,两人兴致都不高,吃了一顿敷衍的年夜饭,然后一起窝在沙发里看春晚。

两人各怀心事,手里攥着手机,眼睛无神地盯着电视机。

今年的春节格外冷清,因为疫病横行,医院里是暴满的;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街道是空旷的;许多工作人员病倒了,连交通也瘫痪了。城市陷入一片巨大的死寂和恐慌中。

而她们,像是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两个伤心人。

方知南先忍不住了:“奶奶的,好歹发个信息啊,要急死人么!”

安如也叹着气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收拾行李。

方知南忙拉住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街上现在连打个车都难,飞机也停飞了,你能去哪儿找他呀!”

安如愣了愣,跌坐在床边,深深地无力感压迫着她,她觉得呼吸困难,心脏抽痛,怔怔地落下泪来。

方知南也不闹腾了,坐在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的拨打李林生的电话。

最后一次,居然接通了。

方知南先是辟里啪啦一顿输出:“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好几天的,一个电话也不打过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我……”

“我们明天回去,”他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感:“对不起,我这几天事情太多了,这边雪太大,信号不好,就没联系你。”

方知南看了一眼安如,拿着电话走出房间,压低声音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还好吗?你们一起回来吗?她好担心,刚刚还闹着要去找他。“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低低地道:”回去再说吧。”挂断了电话。

方知南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几乎有些想摔了它:“这算怎么回事?还是没说清楚!”

转头却看见安如正定定地看着她:“是李林生吗,他现在在哪儿?”

方知南扯了扯嘴角,强笑道:“是他,是他,他现在……跟老杜在一起,他们……他们明天就要回来了!”

“是吗!“安如的眼睛亮了:“他是这么说的吗?他们!他们一起么!”

方知南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但安如心里还有疑问:既然李林生能联系上方知南,那杜云实一定也能联系上自己。他为什么一个电话也不打给她?他了解她,必知道她有多担心,会联想到多少糟糕的可能性。

她带着这样的疑问,一夜无眠。

次日,两人打听好了所有自澳州或中转回国的航班,就守在机场大厅里等候。

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就在方知南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过去时,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班飞机。

安如紧张地盯着出口,在人群里寻找着。

突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李林生。他穿着一身黑,手里抱着个大盒子,走了过来。

安如朝他后面看去,却不见杜云实的影子。她迎着他走过去,看着他:“他呢?”

李林生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和悲伤,他看了看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旁边闪出来一个女人,也是一身黑色套装,她戴着墨镜,身材消瘦,脸色苍白,静静地挨着李林生站着,看着安如。

她认得她,那是他的前妻,丁雯。

方知南冲过来拉住李林生的胳膊,急急地问:“老杜呢?老杜呢!你们不是要一起回来吗?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丁雯轻轻的摘下墨镜,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对着安如,声音轻飘飘的:“季小姐,对不起。”

安如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李林生手中的盒子,艰难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杜先生呢?为什么他不在这儿?”

丁雯眼中含泪:“季小姐,真是抱歉!我……云实四天前出了车祸……去世了!我们把他的骨灰带回来了,就在这儿……”

安如的心突然被重重一击,脑袋也嗡嗡的,突然虚弱得要站不住,她勉强稳住自己,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飘忽的:“谁去世?杜先生?怎么可能!别开这样的玩笑,他在哪儿?”

她说着,就推开他们,晃晃悠悠地朝着机场出口走去,突然又听到方知南哭哭啼啼的声音,转过身皱着眉对着她道:“你哭什么!他等会儿就出来了,一定会的!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回来。”

方知南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他已经回来了,你瞧啊!”

她指着李林生手里的盒子:“难怪我们联系不上他,他……原来他已经……已经死了啊!“

“死”这个字重重打击了安如。

那样残忍的字眼怎么能跟他联系在一起?!

她跌坐在地上,眼泪成串地滴落下来,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不相信!那才不是他!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才不会不等我就走、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她开始放声大哭,哭得肚肠寸断、几乎断气,身体抖得像寒风中的叶。

李林生早预料到她的反应,却还是难过极了,他将怀中的骨灰盒交给丁雯,与方知南一起,将安如搀扶出机场大厅。

安如一路都在哭,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那可亲可爱的爱人就这样离去了。

声音笑貌犹在,往事历历在目,他怎么就会消失在这世间了呢?

丁雯也在哭,她抽抽噎噎地跟她道歉:“季小姐,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求他去澳州,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她抚着怀中那锦盒,轻轻地道:“我承认,我希望他能留下,但我知道,我是留不住他的……若我早些让他回来,也许……那天他跟我们道了别,说要回国了,可是雪那么大,我劝他,晚几天再走吧!可是他说,他已经耽误太久了……我知道,他是想回来见你!后来我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出了严重车祸,在医院抢救,我立刻去了……你不知道,他当时,浑身是血……我的心都碎了!他们抢救了好久,还是没能挽回他……我无法将他的遗体带回来,只能先火化,将他的骨灰带回来给你们……季小姐,对不起,我欠你的!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安如泪眼婆娑地看看她,又看看她怀中的那木盒子,哽咽地问道:“你说,那里面是他?”

丁雯点头,将盒子轻轻地递给她:“没有让你们见最后一面,真的抱歉、很遗憾,还请您节哀!”

安如将那盒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么高、那么大个的人,怎么会在这小小的盒子里呢?不可能、不可能……”

丁雯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她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安如看:“这是云实当时在医院的治疗单据,还有……伤情证明和死亡证明。”

圣彼德医院是当地最有名的医院,这些证明是作不得假的。

安如看着那些单据,那上面那些字让她心惊胆颤:“颅骨骨折……脑组织损伤……颈椎损伤……肺脏损伤……大量失血……”“杜云实……因交通事故去世……以上情况属实”

他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心脏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眼前也一片黑暗。

世界崩塌了。

安如生病了。

她发着高烧,昏昏沉沉地躲在医院的床上,一时呻吟着说好痛,一时泪流不止。

方知南和小满陪在她身边,眉头紧锁。

方知南一边为安如擦去鬓角的泪水,一边忧心忡忡地道:“这可怎么办呢?再这么烧下去,会不会烧坏脑子?”

小满愣愣地看着窗外,并不答话。她的双眼也是肿着的,安如生病这两天,她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守着她,沉默而哀伤。

房门被推开了,李林生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神情肃穆,看看床上的安如,低声问方知南:“还是没退烧么?”

方知南心里郁闷极了,沮丧地道:“医生给打了退烧针,我也用毛巾一直给她敷着头,可还是烧得厉害!怎么办呀,再这么烧下去,她会不会也……”

李林生拍拍她的背:“别胡说,她会好起来的。”

他压低声音道:“老板的骨灰被他父亲和弟弟接回家了,明天就下葬。我想着,要过来跟安如姐说一声,可她病成这样,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吧。老板的葬礼,我是定要参加的,这下就要回海市,这边就交给你了。”

方知南正要说话,却听小满哑着声音说:“我跟你去!”

她急急地拿起包,对李林生说道:“公司有些事情我需要向副总汇报一下,电话里说不清,需要当面谈——我跟你一起去海市!”

李林生看看安如,对着小满点点头,答应了。

待两人出去后,方知南趴着安如的床前,皱眉道:“季安如,你听见了吗?老杜要下葬了,你竟不不要去跟他道别么?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么!”

安如浑身滚烫,如身在地狱,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她挣扎、哭泣,想要从这地狱中挣脱出去,灵魂与身体却如坠千斤,不得自由。

她又不由自主地喊出那人的名字:云实、云实!

再无人回应。

灰蒙蒙的混沌世界里遍寻他不着。

她彷徨、痛苦、绝望,恨不能咆哮、嘶吼,像一头身负重伤不得破牢而出的野兽。

突然心脏一阵刺痛,惊得她一激灵,混沌散去,她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这日温市下起了小雨,气温骤降,湿冷的空气黏在每个人的身上,连一向不怕冷的方知南也忍不住裹紧了毯子窝在小小的陪护床上。

正要骂两句这该死的鬼天气,却被睁开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的安如吓了一跳。

“醒了?”她赶紧凑过去摸摸安如的额头:“唔,好像是没么烫了。你感觉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你烧了多久?我快吓死了!还好还好,你终于醒了!头痛吗?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我……做了一个噩梦……”安如虚弱地叹了口气:“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方知南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电话给我,我要打电话给云实……我不想一直等了,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方知南忙扶住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下来披在安如身上:“你都病成这样了,先治病吧!要找也得等病好了再去,是不是?”

她轻易地就将那高烧三天三夜、粒米未进而虚弱不堪的安如塞进被窝里:“等你好了,我陪你去。”

可是安如压根不听,她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我必须去,你不懂……”

方知南拉住她,叹着气,艰难地道:“你……好吧。都是真的,不是梦,老杜他……已经没了,现在应该……已经下葬了。”

安如愣在原地,突然忆起三天前的事情,一瞬间,巨大的悲伤朝她袭来,她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方知南的心也在狠狠地抽痛,她用力地抱住安如,陪着她,在这阴冷的雨天里,无声地抽泣。

两人相拥着哭了许久许久,她哭,她也哭,一直到她哭够为止,就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

安如说:“我想去找他。”

方知南:“好,我开车陪你去。”

安如:“我总是不相信他不在了,我想去找他,去海市、去澳州。”

方知南:“好,我们先去海市,等航班恢复了,我就订票,我们再一起去澳洲!”

“我要出院。”

“好,我去办出院手续。你先把这瓶热牛奶喝了再说。”

哭过一场、喝了瓶牛奶,安如的精神好了许多,在方知南的陪伴下回到了家。

在方知南洗澡换衣服的间隙,安如收拾好了东西,两人随即出发去海市。

两人本意是要去杜云实的墓地祭奠,却不知,杜家因为原定的下葬礼日期是在新年的第一天,嫌晦气,故改定在今日,阴差阳错的让她们赶上了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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