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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以斯父子

静泊坡的成员除交氏外,还有九年后抵达的以斯父子。

那是一个午后,阴霾笼罩着大地,正在加固鱼笱的交江,隐约发现了船只,自西缓缓而来。这是一艘桅杆木船,中间立有桅杆,上下固定横木张帆,船尾两侧各有舵桨,船首处有金属包裹。交江定睛观瞧,船上立一男子,另有一男孩侧卧。男子勉力支撑身体,男孩则吃力地张手呻吟。

大阳人已经许久未见陌生面孔了,交江拼命挥手,又竭力高呼,引导船只靠岸,尚未停稳,他便涉水将男孩抱进河边茅屋。那男子不知交江底细,高声嘶喊,紧随其后,只是质疑的话语完全被自己急促的呼吸所淹没。

交光听到动静,匆匆而至。状况很快搞清,长矛利刃换做了稻饭热汤。众人围着男孩打转,交光和交季则试着安抚焦躁的父亲。他的声调含混而怪,手势动作繁杂且乱,只能大致听出“以拉,以拉”的调调。交季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交光亦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随着男子比划起来。对方什么动作,他照猫画虎学一遍,对方什么语调,他也跟着哼哼几声,搞得男子捶胸顿足,哭笑不得。还好有浠宁,她及时止住了混乱,靠着图画、手势及自信温暖的笑容赢得了他的信任。两日后,男孩的体温终于平稳。大家将仓库布置一新,请他们定居于此。

经过长时间的交流,大家终于了解这对父子的艰辛。他们来自西边,一个美好而富饶的国度,野心勃勃且残忍好战的邻国君主对这片土地觊觎已久。在遭受敌人攻城整整十八个月后,以斯家族侥幸逃脱,向东迁徙。一路之上,他们屡遭异族驱赶,又大多身染重疾,最终仅有数人侥幸存活。在将男孩母亲净身安葬后,以斯父子沿河向东继续躲避,最终抵达了这里。

以斯常在夜晚面朝西方,独自哼唱。无需分辨歌词,单靠旋律,就足以了解其中意味。相似的故事,同样的思绪,在交光心中埋藏得很深。他不愿去想,歌声却总是随风飘荡,让他这颗坚硬的心慢慢融化。“先前满是人民的城,现在何竟独坐......她夜间痛哭,泪流满腮;在一切所亲爱的中间没有一个安慰她的......你为何永远忘记我们?为何许久离弃我们......你竟全然弃绝我们,向我们大发烈怒。”

以斯带来的惊喜莫过葡萄。就在村寨外围,借助栅栏,以斯埋下了珍贵的幼苗。首先,给它筑屋,将瘦小虚弱的枝条展开,用麻绳在栅栏上固定。然后,在根部周围挖坑,施肥,浇水。幼苗长得飞快,几天不见就成了片。接着,便是反复浇水与固定,由巢氏姐妹亲自呵护。交光还特地在幼苗四周加修围栏,以防羊群误食。

入了夏,一颗颗绿得发亮的硬粒开始冒出,随着天气日渐炎热,阳光开始施展本领。小小的硬粒渐渐长大,颜色竟也起了变化。一不注意,就长成了一长串,再不注意,那几只羊就有了美餐。闻而不吃,已令人垂涎三尺,摘一串入口,这才叫人间美味。紫色对于大阳人来说,极为罕见。这晶莹鲜亮的劲儿,令朔和清深深着迷。当年齐国桓公好紫,齐人纷纷跟风,致使紫色布料价格飞涨。现在看来,桓公的确独具慧眼。

以拉二十出头,目光灼灼,魁梧有力,上衣掩盖不住棱角分明的线条,双臂在夕阳余晖中映出迷人的色泽。丰富的阅历,深邃的眼眸,又为他增添一份深沉,一丝优雅。以拉自小练拳,

大病初愈便与交辉交手切磋。他的拳法十分特别,有双腕交叉、双臂交叉,还有双腿交叉,看似轻松柔和却爆发力十足,害得起初轻敌的交辉吃了不少苦头。

习武岂能不挂彩,可在交清眼中大有不同。倘若以拉伤了兄长,最先听到的必定不是道歉,而是响彻山谷的欢呼;倘若反过来,以拉受了伤,哪怕只是一小片淤青,迎接交辉的必定是最为猛烈的暴击。甚至有一次,父辈们以为他遭遇了猛兽,纷纷询问经过,而交辉也并不否认。

其实,以早已心有所属。打猎耕种、修葺房屋,他都极为卖力,却因语言不通,不善使巧,屡屡受伤。每当此时,众人都会唤来交朔。她是那样柔美,偶然露出的笑容令人倍感温暖,她又是那么遥远,像轻轻飘散的花瓣让人不忍触碰。每次医治,以拉都会脸红耳热,额头发烫。交朔问病,他就吞吞吐吐,令人不知所云。交朔为此苦恼了好一阵,以为是他得了什么怪病,总是反复高烧。

后来,以拉有了经验,受伤时会故意倒进花丛,待交朔近前,便偷偷摘下最鲜艳的一朵。就这样反反复复,以拉每次都鼓足了勇气,可就是不敢为她插上。直至三月巳日,见到交朔将头低下,莞尔一笑,以拉忘乎所以一跃而起,攥着花瓣,拖着残腿,蹦进了河里。

交朔做任何事都会引起以拉的注意。他发现,交朔犹喜摆弄竹片。竹片有的长,有的短,长的一样长,短的一样短。以拉观察多日,很是纳闷,于是凑近问道:“是何游戏?”交朔撅着小嘴,爱搭不理,自顾自地拨弄。以拉害怕打断她的思路,只得坐在一旁,挠头观察。

只见,交朔将三根长竹片,上下平行摆放,又将六根短竹片,两两一组,同样摆成三排。这样一弄,以拉终于看出了门道。他发现,这六排正好等长,而且在交朔的手中,可以任意组合,且无论怎么变化,她总会将其中三排挨得更紧。这是何意?以拉随手拿起一根多余的长竹片,将它视作短剑,习惯性地向前刺。交朔见状,皱起眉,厉声道:“勿戳,放下!”以拉以为是做了亵渎神明的事,吓得马上松了手,一句话也不敢讲。

过了好一阵儿,实在无聊,便又从竹片堆中挑了一长两短,摆弄起来。横着摆摆,竖起看看,立着试试,敲敲听听,交朔都没反应。直到以拉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将长片插入两根短片中间,形成一个“十”字,貌似上下左右完全等长。以拉兴奋地摆手,正打算邀功,没承想交朔一巴掌将竹片打散,瞪着眼睛,呵斥道:“无耻!”糊里糊涂地挨了顿骂,以拉赶忙将手背后,任何东西都不敢碰了。

交朔讪讪一笑,哼着小调转过身,攥起六根长竹片,交到以拉手上,“来,投箸。”投箸?怎么投?以拉完全不懂。他接过竹片,眼巴巴等着交朔,没得到指令又没有禁忌避讳,索性随意丢了出去。“五白?!”霎那间,那张刚刚转晴的脸马上阴了回来。可怜的以拉瘫成个球,瞪着眼,张着口,默默望着交朔离去的背影。眼前,只剩一根竹皮,五根竹里在风中坚挺。

父子二人的加入,令静泊坡的每个夜晚都充满期待。陶埙吹奏,竖琴弹拨,余音缭绕,袅袅不绝。清儿喜唱,《关雎》《桃夭》,最为拿手;以拉擅画,飞禽走兽,呼之欲出。篝火晚会除了乐舞,故事总是不可少的。以拉声情并茂地讲述他们的主与先人,从圣主创造万物直至荣光充满圣殿,交辉兄妹沉浸其中;当提及一位百岁先知眼目明澈、精神矍铄时,交光与交江同时瞪大了双眼。

大阳部族的传说,让以拉同样着迷。我们所在的世界由太阳神所创,他以为世界太过荒芜,于是洒下了光,在光与光的碰撞中,星辰、土地、山川、河流与生灵依次出现。光,并非松散无序,而是一条条极细的丝线,连接着天地万物,又时时刻刻改变着他们。这种改变并非骤变,亦非终结,一次生命的终点,恰是另一次生命的开端,无休无止,周而复始。

神创造了大阳人,给了我们独特的生命。生前,大阳人要虔心敬神,践行神的旨意;死后,则会化为夜光,为子孙和众人点亮。三天太阳图是部族的图腾。外环一周代表阳光无处不在,世间一切,皆为神意。中环云纹代表阳光滋润万物,生机勃勃,竞逐繁华。内环四点寓意在神的庇佑下,大阳部族生生不息,无悔追寻。三环中点合一则象征光明永恒,大阳永存。

大阳人感恩神明,珍惜得到的一切。每到年初岁尾或是播种收获,交光便会带领大家举行祭礼。交江摆放祭品,置于祭坛两侧,交光点燃兰惠、姜黄,驱使轻烟扩散。据说,吸入轻烟可使人净化,而植物的灰烬会将污秽带到阳光下。仪式上,族人围绕祭坛起舞,以鼓声为号,跳跃旋转,拍手呐喊,有的模拟战争,有的形似鸟兽,男子威武刚健,女子优美柔婉。

颂舞过后,虔诚祈祷。以往,族中有祭司主持仪式、宣读祷文,如今他们只得将听来的只字片语不断重复,毕恭毕敬地下跪叩首。以斯父子有自己的主,却并不妨碍他们参加仪式,同样尽情起舞,同样目光专注,同样感恩大阳人的神。他们永远铭记大阳人的帮助,并将此视作主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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