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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交渺归乡

直到三六三年春,田恒才念及田豹的功劳,允其赴安陵任职。

离开繁华都市,来到冷清乡邑,田豹多少有些失落,更不要说他那尚未及笄的女儿了。与其他少女不同,交渺自小习礼、诗、乐、弈,十岁诵《诗》百篇,十二通晓音律。她是田豹夫妇的骄傲,更是田氏家族的异类。众人不解,何不再要一子,何必徒劳无益。田豹毫不理会,一心盼其成才。

交渺从未到过安陵,但鸣鹿耜在她心里始终是团乱麻。从母亲那里,她了解过父辈的艰辛,亦知晓安陵民众的粗蛮,心里有些忐忑。从父亲那里,得知的却是可亲可敬的朔,正直能干的辉,心灵手巧的绰,还有朴实善良的辰。除了可亲可敬的家人,还有辽阔的大海,细软的沙滩,无数神奇的生灵,无拘无束的生活,直教交渺心痒。当她将父亲的回答转告母亲,交清立刻拉来田豹质问:“你当自己是公家吗?难道不用劳作?难道晒一天太阳,吹一天海风,就能填饱肚皮?”“别急嘛,这不是给女儿一些希望嘛。再说了,有没有大海?有没有沙滩?”“那无拘无束的生活呢?”“劳作完,是不是想晒太阳就晒太阳?想抓蟋蟀就抓蟋蟀?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嘛。”“你!真——气死我了!你这样讲,会令她更加失望!”

母亲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过还是小看了交渺,她的女儿有着超越同龄的坚强与勇气。丰富的物产,华美的宫殿,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许都将成为记忆,不过那些外物又与自己何干?一张琴足矣。每当月明星稀,穹庭空阔,幽雅清灵的旋律就会想起。在音乐中,交渺可以完成一次次旅行,她想去哪里,琴就会带她到哪里。

在安陵,还有一处盛景足以填补她的内心,那就是苍山上的帝休树,这还是交清当年为它取的名字。帝休树是苍山的中心,足有十来人高,乍看上去,没什么生机,却骗不了固执的孩子。一阵短促的低吼传来,是两只猴子,一大一小,小的眼睛溜圆,倒挂在妈妈怀里,好奇地四处张望。猴妈妈被树上的果实吸引,几个大步到了树梢,不承想,惹来了几只小雀的集体抗议。猴妈妈如贵族般每一颗只尝一口,吃剩的就随手一抛,嚣张且奢侈,不过她的举动受到了树下山鸡的一致赞扬。他们之中,只有一只不去啄食,而是立于山石之上,仰着高傲的头,机警地张望,他最强壮,亦最能忍耐。一阵尖利的叫声打破了和谐的会餐,原来是两只兔子,从树旁的几块岩石中钻出,只环视了一周,便慵懒地晒起了太阳。顺着兔子的视线向上瞧,树枝间藏有片片蛛网,在阳光下发出五彩光,放眼望去才会发现,连树与树之间,也设下了埋伏,组成了一张天网。猴妈妈吃饱了,揪出了孩子,帮他抓跳蚤,挠痒痒,小猴子有样学样,认真地给妈妈帮忙,可是才一会儿,就被妈妈敲了两下脑袋,看来是把妈妈抓疼了。不好,大雕出现了。未及山鸡首领示警,猴妈妈率先发出了刺耳的警报,两只兔子抢着钻进石缝,鸡群仓皇四散。

回到家,交渺向父母讲起了见闻,她感慨道:“猴妈妈真伟大。”田豹笑着说道:“是树,是帝休树伟大。”交清用力摇了下头,道:“不,是神,太阳神才伟大。”

迁来之际,交辰与荷已然成婚。荷体弱多病,偶发重症,轻则头痛呕吐,重则发热抽搐,此时又已怀胎八月,这令交辰倍加珍惜。为妻梳妆、煮饭已是家常,偶尔还会瞒着大家,亲自到河边洗衣,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与闲话。至于原先养蚕织帛的活儿,索性统统交给了妹妹。

交渺本想着默默替嫂子分担,让父母看到自己已经长大,让朔母看到自己如巢羲般贤惠。可如今,可恶的兄长竟然“要求”自己帮助嫂子,这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他哪里朴实了?善良就更不沾边了!简直就是只讨厌的野猴子。”自此之后,每当见到交辰,交渺总要拳脚相加。尤其是自己焦头烂额,而辰却在一旁指东画西的时候,她所激发出的斗志和高超的武艺,连辉父都自叹不如。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身体稍有好转,便要陪同交渺一起劳作。就算感觉不适,只要能下床,她就坚持坐在交渺身边。她以为,即便只是说说话,也能带去些许安慰。

交渺明白嫂子的心意,每次聊天,总是想方设法逗嫂子开心。

“郑厉公在位之时,大夫祭仲专权。郑伯害怕位子不稳,便向大臣雍纠许下高官厚禄,命他除掉祭仲。这个雍纠不是别人,正是祭仲的女婿。可是,此人口风不严,喝了点酒,就将如此要事告知了妻子。妻子一听,‘呦!怎么着?良人竟然打算加害父亲,这可如何是好?’于是赶紧回了娘家。”讲到此处,交辰正巧经过。交渺故意清了清喉咙,高声道:“她向母亲问了一个问题:‘良人与父亲哪个亲呐?’母亲想也不想,答道:‘父亲只有一个,良人谁当都行!’”交辰一惊,手中陶碗瞬间摔个粉碎。交渺发现苗头不对,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将故事讲完:“结果可想而知,父亲杀掉了良人,还将他的尸体丢到了池塘边,喂了鹰。”荷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交辰见她跑远,也懒得追,悻悻而去。

在讲给嫂子的诸多故事中,有一件事令交渺心有余悸。

齐国贵族好弈,蔚然成风,逢高手至齐,必争相登门。机敏的交清在同馆开辟出大片场地,专门用来对弈。耳濡目染,再加上聪明好学,使得交渺很快小有名气。

就在离开临淄前不久,同馆来了一位宾客,脚步匆匆,直奔隔间,身后携有一仆。此人气宇轩昂,衣着光鲜,其玉佩竟是由珩、璜、琚、牙四件精品连接而成。交渺看向门外,车驾仅为双马,并不显眼。过了许久,仆人找到罗叡,声称主人要和这里最优秀的棋手弈棋。交渺当时身经百战,便主动请缨,随仆人前去。途中,一位似曾相识的田氏长者擦肩而过。

隔间内,棋盘、棋子摆好,宾客正独自饮酒。见交渺前来,宾客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用手指向棋盘对面。交渺没有多想,执白先行。双方开局很快,白棋不断试探,宾客非等闲之辈,正面相抗,从容应对。白棋并不示弱,黑棋一靠,白棋紧贴,给予强硬回击。交渺有些得意,她布置的陷阱被宾客踩中,白棋一立,再一扳,很快占据了主动。黑棋虽然处于劣势,却很有韧劲,一点一点熬了过来。棋至中盘,双方激战一处,白棋仍旧得势。见黑棋骚扰,交渺随手一长,黑棋立刻在上方一靠。这一招显然在她意料之外,交渺捂着头,琢磨了好一阵。为何如此不冷静,那是一手能够逆转局势的棋呀!

正在此时,宾客忽然开口,向交渺询问起逆旅的常客。思路一下被打断,交渺心中满是抱怨,又不好表露,便答:“皆贤者贵人也。”

宾客大笑,继续道:“逆旅熙攘不绝,可以致富矣。”

“治生而已,不足道也。”

宾客又问:“听闻汝父豹,曾为阚止臣。”

下完那左右为难的一子,交渺缓了口气,答道:“君以国士待家父,家父必国士报之。

君上贤德,民向往之。”

谁知刚说完,那宾客一下摇起着头,叹了口气,拉起长音,道:“昔日,崔杼庆封,专横跋扈,栾氏高氏,欺民霸地,若无田氏,岂有齐之昌隆。而今,遣使止战,安定民心,百姓知礼,欣欣向荣,相国之功也。”

交渺没想到对方如此富贵,竟与自己较真:“相国之地甚于君,有悖臣道,何以有功?”

“御强敌,抚民心,虽不及太公,亦不输管子。”

交渺毫不退让:“尽诛鲍、晏,与兽何异?”

“皆奸臣也。晋之六卿、鲁之三桓,何如?”

未及交渺回答,宾客下了一招妙棋,形势顿时急转直下。交渺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慌乱间草率应对。那人却嘴角一扬,“啪”的一拐,力拔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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