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交清中箭
田豹知晓此事,还是靠着卢尚的来信。他不会写字,明显是他人代笔。卢尚在信中表达了三层意思:其一,都城威胁,在下已除,大人仍需小心;其二,罗叡出事,化险为夷,现居贵府;其三,无论大人做过何事,在下不怪。
邮人并未现身,田豹猜测正是卢尚自己。已尽力除掉?他杀了谁?罗叡出事!这些禽兽竟然会对罗叡下手。田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草率的举动竟会掀起如此大的波澜。他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不知是否从此声名狼藉,更不知有多少人会死于这场混战。他有些内疚,即便他认为自己至少救了一些人。
夫妇二人商议后,决定同回临淄。听到罗叡受伤,交渺大哭了一场,她拿出亲手制作的礼物,请母亲带给罗叡。这件带钩形似螳螂之腹,钩浅,下有圆柱,近于一端,柱面上“渺”字清晰可见。虽说材质简陋,做工粗糙,却也有模有样。
临淄,东方第一大城,熙熙攘攘,依旧繁华。南门外,商旅排队入城;城门上,兵士慵懒小憩。在这来往人群中,无人在意那两棵槐树,据说是由太公所植,枝干交织,冠大荫浓。在树干周围散布着更加不显眼的石竹花,五片花瓣,紫红伞状,偶有蝴蝶光顾,翩翩飘舞。石竹本应大片盛开,开得漫山遍野,可惜生长在这里,不是被人任意踩踏,就是被孩童一口吞下。此时,身边的交清看出了良人的心思,随口道,“这花是不会败的,顽强着呢。”田豹侧身,会心一笑。
二人停好了马车,沿着城墙向西缓行。为了遮人耳目,他们决定推迟进城。
循声观瞧,他们发现前方有一草庐孤立,周围挤满年轻的面孔,田豹好奇前去。可是很快,他便摇头归来。“自吹自擂,毫无廉耻。”
“何人?”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胡言乱语。”
“混口饭吃罢了。”
系水边,六七位少女在习舞。她们似乎练习并不久,动作仍显陌生,身姿亦僵硬。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一张张笑脸写满了幸福。交清耐不住,在距离少女十步远的地方,随之起舞。田豹立在一旁,久久不语。一会儿,见妻子累了,搀着她前行了几步,坐在水边,遥望牛山。
“你会变老吗?”田豹随口一问。
“当然。”交清明白良人的意思,偷偷笑了。
夕阳西下,二人匆匆入城,直奔罗叡家。
“卢尚这个家伙。”见到田豹夫妇前来,罗叡笑着摇了摇头。
“卢尚何在?”
“请大人随我来。”罗叡一瘸一拐地带田豹下了地窖,从陶罐中取出一颗珠子。
“啊!”田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此乃鲍氏至宝‘明月珠’。大人请看。”说着,罗叡将珠子捧到黑暗的角落,那中间透出的光带着一股暖气儿扑面而来,令人着迷。罗叡将其稍稍调了角度,又道:“大人再看。”
“这——这——”田豹惊得说不出话,细细看去,球体中间隐隐出现一副面孔,越看越清晰,越看越神奇,“这是谁?”
“不知道。卢尚与我讲,他从家中逃脱后,心中一直愤恨,于是潜入鲍府,将这件宝贝盗了出来。当时,他很想将宝贝交给大人,又怕给大人惹来麻烦。如今,鲍氏失了势,也就无人追问了。卢尚离开前,托我交到大人手上,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卢尚何往?”
“赴晋,寻‘垂棘之璧’。”
月亮挂在天边,冷漠地望着大地,混着透进脖领的凄风,将惨白的光刺入人的心里。二人先赴阚止府,那里毫无生气,后赶往同馆,完成最后一别。这是他们十年的心血,几乎全部的财富,可是,绝对不能再有伙计受伤了。街上空无一人,偶尔几声犬吠传来,时断时续,这以往深恶痛绝的声响,如今令他感到安心。
前方就是同馆,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就在这个瞬间,一支利箭射中交清右肩,鲜血顿时染红了前襟,交清痛得大叫一声。田豹立即扑将上去,用身体挡在妻子,奋力将她抱入暗处。交清伸手想要拉住田豹,可剧痛还是让她晕了过去。田豹顾不得思虑,赶忙将她背起,去寻自己熟识的医者。不多会儿,田豹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背上的妻子愈发沉重,手上的颤抖也越来越明显。田豹咬紧牙,用尽力气将向上抬了一抬,汗水混着泪水打湿了交清带血的手臂。田豹实在想要歇上一歇,却始终没能说服自己的双腿,他在心中默念:“左,右,左,右......”,想要尽量忘记疲惫与疼痛。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连拍数下,田豹吓得一惊,转头一瞧,妻子正在咧嘴微笑。田豹慢慢将她扶下,发现箭头已经掉落,伤口好像也没那么严重。歇了一阵儿,交清居然自己站了起来,试着走了几步,竟也没什么问题。二人相视一笑。
匆匆赶回安陵,交朔为清处理伤口。偶然间她发现,这伤口的形状有些奇怪,“这是——鸟首?”
绰跟着感慨道:“是啊,真像。”
渺抚摸着母亲的手,道:“伤口这样深,定是得了太阳神的护佑!”
田豹插话道:“当时,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不止啊。”说着,他还抖了抖交清替换下的襦裙。
交朔皱起了眉头,“不可能啊,伤口恢复为何如此之快,必是夜色太暗,看花了眼吧。”
“哎呦哟,你们是不知道呀。”田豹瞬间来了劲头,“霎那之间,数箭齐发。幸亏我反应快,唰唰几下,挡下大半。谁知就在此时,七八个壮汉自四面而来。我见势不妙,背起她就跑啊。眼看敌人近了身,一个猛虎回头,踢倒一人,又来了个雄鹰展翅,刺伤了两个。就是这样,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我转头一瞧,呦呵,还穷追不舍了。我懒得与他们纠缠,使了个豹子如飞......”
交清实在听不下去了,抢先道:“你怎么不说七八头巨熊呢?”
“巨熊?那更不在话下了,左脚一个,右脚一只,......”“哎,哎,都别走啊!”
交辉心里发慌,趁着没人,独自打开地窖,取出那个神秘的漆盒。眼前的一幕令他更加糊涂,赤尾羽安然无恙。“倘若父亲所言非虚,难道这宝贝能够保护所有人?抑或是清也得了一件谶璞?”交辉忽然皱起了眉,“不对——父亲和清之所以受伤,难不成是这宝贝带来的?不,不,不,如若没有这宝贝,不仅仅是父亲,清恐怕也将性命难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交辉心神不宁,整夜没有合眼。转天,晨曦微露,他蹑手蹑脚来到祭坛前,恭恭敬敬下跪叩首,把困惑、委屈和恐惧全都倒了出来。他把问题交给神明,却不奢望能够得到答案。
半年后,交辉携绰前往临淄,顺便替田豹夫妇看望罗叡。不料,未能得见。有传言说,他们一家担心再遭报复,带着钱财连夜逃离,还有的说,罗叡受到贵妇宠幸,定是富贵去了。听到这些,田豹唏嘘不已,倘若不受这份牵连,他定是一把好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