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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国氏兄妹

自即墨归来的田豹,令全家吃了一惊。不仅在于他消瘦的面庞,更在于身后的国氏兄妹。一般的奴婢,或战俘,或罪隶,或是在高利贷的重压下破产,不得不卖身的庶人。但国氏兄妹与之不同,他们出身贵族。当年,景公病故,命国夏与高张辅佐幼子吕荼即位。田氏与鲍氏发动政变,国、高二人战败,国夏奔莒,再无音讯。国夏之子国书死于艾陵一战,幼年与田豹相熟的国书之子国观死于非命,昔日望族彻底没落。

如今,后人终于现身,却沦为奴婢。田豹偶然得见,立刻将二人买回。为了照料年纪最长的朔,交辉安排国安住在朔的旁边,交辰一家搬去原先启的住处,国洛则住进了客堂。

国安的到来,或许最开心的人是交渺。国安的身上有一种她久违的气质,这种气质仿佛磁石一般,想要抗拒都不可能。

国安喜画、善画,用不了漆和帛,便偶尔前往苍山上的小山洞,洞旁遍是红土和赭石。交渺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幅壁画时涌起的感受。那幅画不大,线条简洁,却极为生动。神态、动作、褶皱,无不真实,哀伤、痛苦、挣扎,跃出石壁,再加上山洞里暗暗的光线,一股凄凉穿透人心。这是一位母亲,怀抱奄奄一息的女儿。她的面庞写满了绝望,双臂略显吃力,衣服破旧不堪,一双大手紧紧托住女儿的背。孩子的头向后仰着,头发散乱,稚嫩的手脚无力地垂下,只有借那红色的薄衣才能勉强求得一点气息。母亲无助地看着女儿,似乎在默念:“孩子啊,你先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交渺的心像被击中了一样,默默地落了泪。“这是谁?”

“路上遇见的。”

“后来如何了?”

“不清楚,我们只是经过而已。”

“没人给她吃的吗?”

“哪有吃的,我们也都饿着。”

“好可怕。”

“嗯。”

“却很像。”

“哦。”

“你能教我吗?我想画愉快的画。”

“画画是不能教的。”

“为何?”

“人天生都会画,只需叫醒它。”

“不懂。”

“你也可以画得很好的,画出独特的美。”

“真的吗?”

“是啊。你试试。”交渺接过赭石,认真涂抹起来。

“安,你想父母吗?”

“想。”

“他们在哪?”

“不知道,或许死了。”

“哦。”交渺握住安的手,低声问道,“你们会不会责怪家父?”

国安恢复了往日的笑容,“田豹大人是好人,能把我们买下,我和兄长都很感激,否则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啊!”

“即便死不了,往后也会成为妾,甚至婢,任人羞辱。”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今后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国安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会做好自己的。”

就在快要被人遗忘之际,预言匆匆赶来。大阳三八〇年的初春,荷再次发病,头痛不止。

这次意外,让众多预言家等了太久。第一批迫不及待地找上尤:“只要让那个孽子离开不再回来,荷就能康复。”第一批还没走,第二批又来了,抹着泪,哽咽道:“都是交辉那家伙搞的鬼,非要让荷搬家,你看吧怎么着,这个屋子就有问题。”他们泣不成声,语重心长,个个恳切,卖力的表演与振奋的内心恰成正比。尤对乡里十分感激,可他仍有耐心。既然大阳家有本事,那你们就试试看,反正女儿嫁过去就是你们家的人了。

一日,两日,待到荷发病的第六日,秋坐不住了。她深知女儿病症的凶险,以往依靠交朔的照料,总能恢复如初,如今,怎么不灵了呢?秋急派儿媳前去打探。一直以来,交朔用的都是同一药方,此方需犀角入药。只因犀皮是制作盾牌、铠甲的上等材料,导致诸侯各国常年捕杀,到了现在,犀仅在吴楚之地偶尔出没,即便有猎户捕获,犀的买卖也受到严格管制。当年,田豹夫妇返回静泊坡,仅从阖闾城购得了少量,如今已然用光。

又过了三日,尤也等不下去了,他决定打破当初的誓言,以宽大的胸怀亲自登门,好言相劝。他想过采纳乡里意见,组织大伙前去施压,可思来想去,仍旧不愿伤了两家表面上的和气。

这一日午后,尤在秋的催促下,拿了些粮,又让儿子提着新鲜海货。他走在前面,双手背后,细细思量,苇跟在后面,一手一个,左摆右晃。尤的步伐极缓,他在准备要讲的话,猜测对方会做出的反应,他知道交清那鹂鸟一般的语速,更清楚交朔不发则已一发惊人的脾气。“女儿啊,我对不起你。都怪辰,是他违背天意,是他给你带来的厄运。”“孩子呀,我知道你舍不得期儿,咱不要他的命,离得远远的就好。”“朔,我今天把话撂这,倘若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辰,我定要你偿命!”他忽然想起,已经多日未见交辰,不知何故。也许,一会儿的会面不至于太过紧张。

尤想着想着,猛一抬头,国安正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尤急忙四下寻找,却发现儿子竟从国安身后探出了脑袋,原来他早已将粮和海货送了进去。“这个竖子,老子酝酿半天的气势全没了。”

踏进门,尤环顾四周,女婿没在,交朔在照料他的女儿。

见到尤,交朔先是一惊,然后勉强露了一笑,交渺听到母亲的招呼,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呢?”尤想起,交辉大人也久未见到。

“谁?啊——辉带着国洛去了临淄,辰和彗去了吴。绰嘛,也躺着呢。”交朔缓缓道。

“哦。”尤叹了口气,“听说,吴人造反不断,战场究竟在哪,道路是否畅通,皆不清楚,他们就敢去?”

交朔没有回应,而是取来两支简,双手递了过去。尤认不大全,但看交朔的神色,他猜得出,二人是偷偷离开的。望着女儿蜡黄的小脸,尤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之前准备的质问与劝言,一句也讲不出。坐了不多时,叹了无数次,国安递上的玄酒一口没喝,最后勉强挤了句,“看命吧,盼着青帝保佑啊。”他回去不久,秋来了,看样子是哭过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荷的病情多次反复。尤在家呆不住,天天跑去向四时神祈祷,向所有知道、不知道、清楚、不清楚的神魔鬼仙叩首。对于乡里们的反复劝告,他愈发厌烦,他从心底是相信交朔的,抑或他只能选择相信。

一个月过去了,荷再一次不省人事。向北和向南的两组人马无一归来,所有人失望到了极点。尤恨透了交辰,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他恨大阳人,每日空向神明祭祀,毫无作用。趁着夜色,尤带着苇将四个祭台一一推倒,还将鸡舍的围栏拔起,架在了两家中间。秋瞒着尤偷偷准备了鬲、盂、豆等明器,这本是大阳家应做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那一幕,可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为了防备万一。她绝不能让女儿孤零零地走。

就在这绝望之际,太阳神护佑,交辰和彗真的回来了。据记载,辰是被彗背回的家。当时,他神志不清,昏昏沉沉,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头顶的伤口还在滴血,双脚已经磨得不成样子,手中紧紧握着装有犀角的布袋。交朔眼含热泪,对他耳语了几句,这才掰开了儿子的手掌。最终,靠着这份舍命带回的药材,交朔从鬼门关拉了儿媳。尤见女儿好转,大喜过望,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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