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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越国进犯

南面的越国经历了初期的动荡,国势强盛,霸主之位名副其实。越王朱勾弑父篡位,成为了继鸠浅之后的第四位国君。再观齐国,田常死后,田盘代立,继续担任齐宣公相,专修内功,巩固专权,静观天下,以待时变。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阳四百年,赵无恤之子赵嘉与越国令尹宋会盟于巩,决定南北夹击,共同伐齐。这一次,越国派出了较吴国更加强大的舟师,浩浩荡荡奔安陵而来。

那一日,全家刚刚吃过朝食,交朔照例侍弄起从集市购入的菊花。菊分黄、白两种,一种平瓣,一种卷瓣,微风一吹好似少女翩翩起舞,在灰突突的砖瓦泥土之间,分外抢眼。交辰问及花名,卖家不知,当场取了两个,艳俗得很,回家摆到母亲跟前,交朔同样不满意。老人家决定自己揣摩,可惜思索了数日,也没琢磨出个俏名。

伴着一阵风起,乌云知趣散去,穿越层层障碍射出的万丈光芒,令交朔心中一震。就在灵感乍现的这一刻,忽听院外一阵喧哗,纷乱嘈杂的马嘶伴着歇斯底里的喊叫,气得她老人家浑身颤抖,说不出话。耀儿没能听清,张着翅膀就奔了出去。转头一瞧,乡里们一个个也探出了身。大家的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只有略带戏谑的迷茫。“哟,何事呀?”“是不是出大事啦?”“就冲你家小子那混劲,定是率长来抓人啦。”“别胡说,是不是田氏又要减租啦?”不一会儿,那人掉头回来,扬起的尘土淹没了身后的一切。这一次,每个人都听得真切。“敌船入侵!立刻撤离!”

“快走啊,一会儿就没位置啦!”“赶紧的呀!”不知是谁带的头,男人和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奔向了小丘。耀儿也想跟着去,却被交期一把拦住,拽回国安的手上,交期独自一人冲了出去。交辰从来不抱侥幸心理,立刻做出安排。国安埋头收拾,交清惦着那三件宝贝,交朔倒是不用动手,指挥指挥就好,只是她的要求实在太多。这也不能怪她老人家,问题在于,官府只说让撤,可没说何时回来呀。应该带上多少粮?蒸煮器具?还有过冬的衣,带不带?索性,能拿的就都拿上吧。苇一向信任大阳家,看了这个阵势,也急急火火地唤起家人。不一会儿,交期奔了回来,脸色煞白,喘着粗气,二话不说,背起大母就向外走。

齐国舟师既非惧战,亦非无能,只因对手太过强大。最前面的,是一长排突冒,举着巨大而突出的冲角,犹如一群犀牛,横冲直撞。接着是无数戈船,承载执戈之士,如同一匹匹恶狼,龇着锋利的尖牙,吐着血红的舌头,嗷呜嗷呜地叫着。最后是数艘楼船,设高架,发矢石,好似巨象,威风凛凛,震慑人心。交期爬上小丘之时,一场大战刚刚开始,却已接近尾声。放眼望去,海面上一片狼藉。齐国的战船七扭八歪地躺着,就像一座座海上坟墓,齐国兵士要么烧死,要么淹死,要么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苦苦挣扎。偶有几艘出逃的战船,犹如被丢进兽笼的小羊,无论如何折腾结局都是一样。

舟师败了,彻底败了,战争真的来了。安陵好似盛开的莲花,任凭蜣虫践踏。什么李家丢了只鸡,王家偷摘了桑叶,什么收成没有去年好,公家的利息为何还这样高,这些事都不重要了。大阳人和所有安陵的民众一样,目标只有一个,逃进即墨城。

大阳家准备及时,携有一个月的食粮,即便如此也要尽力节省。有些人家可就不那么安心了,走时匆忙,连御寒的衣服都没有。所有人都清楚,即便到了即墨,也不是苦难的终点。官府能给多少赈灾粮?何时才能回去?越人究竟要打到哪里?这些暂时无解的问题,与他们的性命息息相关。走到第七日,交清精心包裹的铜爵、绣品、以及大半刀币统统被人偷走。清晨醒后,清和安也只是抹了几滴泪。

无人敢于停下,即便交期和交辰交替背负,交朔也要独自蹒跚一长段,因为没人能吃得饱,而且夜里还要值守。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包括尚未束发的交耀。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力气大,饭量也大。看着别人开始吃树皮,吃草根,他也要尝。母亲见状,直摇头,并趁人不备掏出几片珍贵的树叶塞进儿子嘴里。十多年前,她也是吃过树皮的。据后来回忆,若没有国安提前摘取的树叶,没有她的逃难经验,在那段日子里,大阳人将难过数倍。

不论到哪里,只要有人因饥寒或力竭而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为半斗粮而杀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旁人见了只是默默低头,任凭伤者痛苦哀嚎。即便遇到有孩童伏在父母的尸体上痛哭,所有人也会不声不响地从他身旁走过,万万不敢收留。这不是有无良心的问题,而是你的父母或是孩子将会成为你做好人的代价。

越国舟师的凌厉攻势出乎意料,其先锋将领的身份更加意外。十四年前,可怕的海上风暴带走了上百条人命。幸运的是,交朝并不在其中。

当年,太阳神护佑,交朝顺着潮汐飘到余姚,被越国渔人所救。上岸后,他发现自己忘记了一切。为何落水,为何背负一张弓,为何会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他盯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好心人的双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瞬间一黑。

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内,四下无人,地上摆着一碗已经放凉的稻饭。他下意识地开始分析状况,判定威胁,第一件事便是深埋战衣,择机烧掉。交朝听不懂话语,吃不惯饭食,幸好善渔又有力气,这才得以被好心人收留。他学起越人的模样,剪短头发,刺染蛟龙,从头开始学做一名渔人。

好心人对交朝的意外出现格外高兴,并将其归结为神的恩赐。在他的坚持下,交朝很快娶了他的独生女儿为妻。其时,距离他的女婿离世仅仅过去了一年。一年前,女婿在剿灭吴人造反的战场上丧了命,尚未留下子嗣。交朝妻被当地人称作余姚毛嫱,二十出头,尤擅木屐舞。身着一袭长裙,脚踏一双木屐,舞步曼妙迷人,木屐明快悦耳,将交朝的心都融化了。只是,一段舞蹈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而这段在成婚当晚所跳的舞蹈,此后从未再见。

婚后,交朝尽心尽力维持着生计,希望用双手报答他们的恩情。同时,他也曾努力回忆过去,面对大海,自己飘来的方向。

本想平淡度过此生,然而战争的乌云再次笼罩这个家庭。大阳三九四年,越国政变。楚国趁机灭掉了依附于越的蔡国,掀起了楚越战争的序幕。交朝被迫来到会稽,加入了舟师。

在这里,交朝似蛟龙入海,很快展现出过人才能。射,百步穿杨;刺,一招制敌;精,果断老道;稳,沉着镇定。在这里,他结识了桦。原因很简单,只有桦懂雅言,通齐鲁口音。他时常微笑,让人那么舒服,不卑亦不亢,总是恰到好处。桦对交朝照顾有加,不仅安排了住处,还特意为他购置了甲衣。

桦的部族来自北方。为了获得更多生存机会,一半族人随族长南下,另一半则在秦国落脚。据说出发当日,有彗星现于大辰。一路上,族长在晋、郑、鲁、楚,分别安排族人留守,桦的父亲就被留在了鲁。三三二年,部族大部人马进入越地,恰逢越王用人之际。族人辛勤劳作,苦心经营,逐渐获得了权势。十三年后,吴王阖闾乘允常之丧攻越,部族勇士随大司马奋勇拼杀,终将吴王阖闾斩落。过了两年,越军战败,他们又与越人一道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可惜,族长误判了形势,站错了队伍。鸠浅灭吴后,部族不得不离越北迁,只留下少数族人照看家业。桦与女儿便是其中的两个。

会稽,山水环绕,犹如仙境。大越,膏腴之地,雄伟壮观。这里延续着旧有政策,劝课农桑,奖励生育,减免赋税,以德化民。交朝渐渐发现,桦的帮助并非刻意,那天然的微笑也并非只挂在他一人脸上。

交朝武艺出众,眼光独到,对训练颇有心得。经会稽守将举荐,交朝得到了越王朱勾的接见。他被迅速擢升为将,留在国都任职。

越国新都,三面环山,东面向海,朝向海的一面建有半月形高大城墙。立于墙上,向西回望,所见之处皆为越境。经过三代越王的经营,这里从一个依靠数万越人建设,靠着勒索小国支撑的堡垒,逐渐发展成为能与临淄、陶邑媲美的都市。越国国力达到了鼎盛,号称与齐、晋、楚四分天下。

大阳四百年,交朝随越国精锐启航,拓展北方边界。

面对破损的齐国兵船,悲惨的齐国士兵,交朝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是将,要冲锋在前,他是旗帜,是大家的主心骨。他已经忘记,脚下的每一片沙土都曾留下他的脚印,他已经忘记,他吃过的每一条鱼都来自这片血染的大海。行军经过鸣鹿耜,交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犹豫,又有些迷茫,他想走,却又不舍,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不知道该等待什么。他拦下想要闯入的兵士,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他命人在此守卫,半个时辰后又重新归来。他走遍安水边的大片民居,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他在栅门外立了许久,终究没有踏入。

一个半月后,大阳人和乡里一道,回到了家乡。苇喜出望外,将地窖里的藏酒统统抱出,交朔带领全家祭神、祭祖,又安排交辰父子将祖庙修葺一新。其他人家可就没有如此幸运了,鸡呀羊呀存粮呀,都不敢想,就连稍微精致一些的碗、豆、罐,都被抢了去。不少妇人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忍不住痛哭。

男人们可不一样,总能想到聊以自慰的法子。显声道:“我那点东西呀,这一次全丢喽。你们是没看着呀,二十枚刀币,金灿灿的,四件锦衣,那叫一个精致,还有两座牛尊,一公一母,可值钱了。幸亏我是个豁达的人,否则我就去跳海啦。”羽亮不甘示弱:“得了吧你,就这也好意思说。越贼来之前,家里给我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聘礼,好家伙,附近哪个姑娘不想嫁我呀。告诉你们吧,咱安陵最出名的静女早就和我私定终身啦。”瓦匠家老大冷笑了一声:“嘁,你就吹吧,等他们一家归来,看你脸往哪搁。我和你们可不一样,家里那几枚顶好的玉璧,沉甸甸的金饼,都没啦,都没了呀。”他的话,无人反驳。因为在安陵,他家的确殷实。出产的瓦当,以树木为纹样,树木两旁配以飞禽走兽或是骑马猎人,精致繁缛,生动逼真,令人由衷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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