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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交耀夫妇

交耀的归来带给交时不小的冲击,这个曾经被人瞧不起的家伙,虽说还是那样散漫,内心却起了变化。

儿时,交期少有空闲,交时便常被耀父带出去玩。

“耀父,清大母总是教我做个好人,那什么是好人?”

“好人嘛——不好说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是何时?”

“嗯——比如,你遇到一个小伙伴,被野犬咬了,你会怎么做?”

“赶走野犬。”

“对呀,这就证明你是好人了。当然,倘若能把野犬带回家,给大家吃,那就再好不过了。”

“哦。”

“我再举个例子啊。前几日邻居着火了,我和你父都去救火。救出来一家子人,房子保住了,官员还在表扬了我们,所有人都开心,这多好啊。”

“耀父,城中但凡有人家着火,是不是我们都要去救?不救就不是好人?”

“看见了,就救呗。”

“好人可真累呀。”

“是啊,不过呢你得这样想,做好人有好处呀,助人可以积累好名声,这样就会有更多人喜欢你,信任你,等你长大了,就会有更多人来医铺找你医病。”

“是否所有人都应该助人?”

“是——也不是,倘若所有人都想着助人,而不愿接受帮助,那结果会怎样?”

“谁也帮不上谁。”

“聪明。”

“可是,父亲讲,是神让他助人的。”

“太阳神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嘛。太阳神总是对的,信了就有好处,不信就有坏处。”

“耀父,前几日小祁揍我,是否也是神的安排呢?他应该揍我吗?是神让他揍我吗?我是否应该挨揍?”

“那怎么可能,打人就不对!他家在何处?走,耀父帮你揍回来。”

此次交耀归来,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变化必须经历一些事情,却也并非理所应当。

“耀父,什么是善?”

“什么是善?能种田,能杀敌就是善。年轻时我们会考虑善与恶,长大了就会考虑强与弱。诸侯亦是如此,成熟的国家只会考虑强与弱。仅仅追求仁义道德,无法保有国家,再多的圣人也挡不住箭与戈。”

“真的吗?”

“武王真的是仁义之师?”

“至少纣王无道。”

“武王伐纣时,开列了纣王六条罪状:一是酗酒,二是不用贵戚旧臣,三是登用小人,四是听信妇言,五是信有命在天,六是不留心祭祀。这都算得了什么。还有,你知道《牧誓》吧,最后一句?‘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

“国君有德,民众才能归心。”

“不,只有强大,才能收服人心。相较自己所承受的苦,人们更愿意看到自己比别人过得好。”

“不对,总有人们心中认定的仁义道德,这些是不能被赏罚所左右的。”

“不错,人们会这样以为,可又有几人能够践行呢?倘若人人善良,那就不需要圣人来教导,不需要礼义来规范了。现实又如何呢?大魏所向披靡。”

“我想,终究礼义会胜出的。”

“你说的有道理啊,将富强作为目标,短期内会强大,但问题会越积越多,矛盾会越积越深。”

“所以呢?”

“所以呢,我们不能指望国君、群体,不能指望别人来施舍我们的生活,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啊。”

“耀父,您还会离开吗?”

“不会了。回想这许多年,我似乎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

“嗯,大父和父亲是这样讲的。”

“你还真是诚实啊。”

“不过,您这次回来,确实让我们很意外。郯国为越所灭,君上乘机占薛,战争越来越近了,倘若您不回来,恐怕只有让父亲去服役了。父亲讲,他会永远记得您的付出,也让我永远记得。”

“我现在终于理解你父亲了。”

“为何?”

“因为助人,确是一份很小很美的成就。”说罢,耀闭上眼,抬起头,沐浴在阳光下。

交时听得云里雾里,他看了看芷母。芷露出了无奈的笑。

“我们终究抽身不得。太阳神赐予的光芒是一条条极细的丝线,连接着天地万物,当然也包括人。每一个举动皆对他人产生影响,每一个人皆对他人负有责任,没人可以完全独立而存活,没人能够完全放纵而不顾。也许——我们自身也能发光,可以照亮他人,照亮其他生灵。”

交耀夫妇的到来,让同馆迎来了重生。不过,让同馆重现辉煌的不是交耀,而是芷。芷借鉴交清的经验,寻到了一位年富力强,口碑不错的伙计担任舍人,再由他去组织人手,开展经营。在外人来看,同馆似乎就是这位舍人的,殊不知是芷在其身后全力支持。

当时,逆旅普遍只是临时居住的场所,住客需要自带炊具,不仅多有不便,且易引发火灾。芷又借鉴安邑逆旅的做法,雇佣了一位技艺出色的雍人,且与总管是同乡。更令芷满意的一点是,他还带来了一位燕人、一位晋人,如此便能满足各地住客的需求。有了负责任的伙计,芷要负责的只是花销。对于采买粮和菜的成本,芷并不要求一味降低。她更看重避免浪费。比如采买时只选合格的原料,保存时注意通风防潮。时间不长,同馆人气大增。

一日,同馆来了位生人。

“伙计!”

“来了来了,您吩咐。”

“上碗酒。”说罢,这人一转头,紧盯旁边客人的食案,“那些是什么?”

“螺酱、雕胡米,还有野鸡汤。”

“行,一样的。”

“得嘞。”一会儿,菜和汤便端了上来。

这人笑着吃下了第一口,“嗯,香!果不其然呀。”

“看您这满面春风的,定是大贾吧。”

“不算不算,只是去过一些地方。还别说,就这儿对我胃口。”

“谢您赏脸。”

“问你个事,现在还是田豹的后人经营吗?”

“呦,您——稍等,稍等。”

一会儿,交期被伙计从医铺请了来,“您知道我家先人?”

“嗯,大父当年常来。”

“是——”

“说了你也不清楚。”

“那倒是,那倒是。”

“伙计,再上碗酒。”交期招呼着手下,“这酒钱算我的,您多喝几碗。”

“果然是田豹的后人,那我不客气了。”“还是齐国好啊。”

“呦,您是打哪儿来呀?从您的口音可听不出来是外国人。”

“晋。”

“晋?”

“绛城。”

“哦哦,知道知道。那边不太平吧。”

“是呀,一条垂死的龙被三条野犬围攻,咬得差不多了,歇一歇,总是要啃干净的。”“你可曾有罗叡及其后人的消息?”

“罗叡啊——”交期思索了一阵,“啊,没有,这都几十年了。”

“好吧。我这还有要给他递的话。”

“您的大父可真是老主顾了,可惜——让您失望了。”

“同馆不复当年的辉煌喽。”

“是啊,父辈曾讲过,那罗叡可是一把好手。”

“这样的美男子,临淄就没再出现过。”

“他可是当年的临淄一景。被众女子倾心,还爱答不理的,您说气人不气人。”交期生硬地学着伙计的腔调。

“大父与罗叡的交情很深,他向大父讲过一件事。”

“哦,您说说。”

“那是在他被抓前不久,一位年轻女子曾托人告诉他,‘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那女子苦命得很呐,良人死在战场,婆婆身患重病,还有两岁的娃娃需要照顾。原本美满的一个家,就这样垮了。女子很痛苦,曾想过永远离开,可是后来见到了罗叡,记住了他的笑容,便开始有了希望。女子要将儿子扶养长大,成为像罗叡那样能够给人带去温暖的人。”交期“啊”了一声,“自那之后,罗叡才开始理解、忍耐那些过分的情感。”

交期附和着点头称是,那人请交期入座。正巧医铺有人登门,交期只得赔礼离开。待他返回之时,那人已不见踪影。

夷女原本指望芷也是个勤快的妇人,结果却是,芷的确很用心,却不是在夷女期待的领域。更何况,芷较她小了近二十岁,嘴巴甜,有见识,不仅能让交辰满意,交期父子也挑不出她的毛病。再加上交辰主持家事后,遣散了所有家仆,恢复其自由身。到最后,全家老小真正能使唤的,就剩了夷女一个人。

夷女的出身,连她自己也讲不清。她自小便知长相与邻人相异,再加上是由穷苦而好心的乡里抚养长大,故从来自视为贱人。能够来到齐国,盖因战乱成了婢女,幸被长者出钱赎买。长者是谁?长什么样子?她仍旧不清楚。

她能吃苦,能干两三个人的活儿,但她忍受不了被视作奴婢。

这一日,交辰再次对芷赞不绝口,再次使唤夷女铺席倒水。夷女稍不留神,绊了一跤,水泼到脸上,又洒了一地。朝和期看了看,动都没动,只有交辰随口问了句,“不急,一会儿再收拾。”话音刚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夷女突然爆发了,竟当着交辰的面。她将陶碗摔得粉碎,将席一个个丢了出去,又将交耀打骂自己的事情统统抖落出来,将交期对她的冷漠发泄出来,还将交辰对芷的偏心一件不落地罗列出来。她的这番话是激动中一口气说出来的,语速很快,痛快而犀利。

所有人都傻了眼,方知日日辛劳的夷女还有自己的主意。交期红了脸低着头,芷赶忙上前安慰,交时听到尖叫跑了过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本不应该发生的,却被所有人都忽略了。交辰从未想过自己的“不公”竟如此严重,他早已将夷女视作家人,将她的操劳视作理所应当,而这真的如此“不公”。

好一会儿,夷女的嗓子哑了,泪水顺着脸颊直落到地上,泛起小小的波澜。交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夷女下意识想去扶,刚迈出去一条腿,便停了下来。交时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托住交辰的肩膀。交辰向着后堂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了夷女良久,才吐了句:“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我们大阳家的女儿。”

自那一日起,夷女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并非因她甩手不干,而是所有的劳作皆有人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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