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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交时与涉

涉的到来帮了交期不少忙。他在临淄收买了一批人,让他们在逆旅、集市等地散布消息,“交期并无长生不老的法术,而是因为济世救人,虔诚祭神,故而受到青帝眷顾。青帝将春天的生机降临给交期,这才容颜不改。”就这样,涉轻轻松松为交期解了围,还顺便为医铺招揽了不少生意。这还不算,不出半年,涉为交辰送了份厚礼。八月,涉将带来的梅苗栽于陶盆之中,十二月即见花开。凛冽寒风,火红绽放,潇瑟冬日,生机勃勃。

对于涉来说,皆为小事一桩,但在交时眼里,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恩人。

医铺的经营离不了采药,川芎、桔梗、百部、马兜铃就在国都附近,而丹参、黄芩、柴胡、连翘、何首乌,则需前往更远的深山寻找。每当经过无路可循的险境,交时绝不让涉冒险,每当二人饥肠辘辘,交时总会抢着上树采集果子。他以为涉帮了父亲,就一定要报答。涉明白他的心思,但他的鲁莽和笨拙有时的确让人头疼,何种蕈有毒,何种蕈能吃?如何预知沼泽和滑坡?如何辨识粪便与脚印?对于自小生活在城邑的孩子来说,稍不留心可是会送命的。

交时就是简单和傻,简单和傻就是交时。他的脑子里只有“因为,所以”,没有“可是”、“然而”,更没有“相较而言”、“对比来看”如此麻烦。故而,自小常因较真而遭受歧视,因死脑筋而被人耻笑。在他家附近,有个乞人,并不足够老,整天不是睡觉就是乞食,享受和煦阳光时,还会哼几句歌谣。交时时常送些衣食,还会为他擦洗身子。别人问他,“乞人多得是,也不少他一个。”交时则答:“可他被我看到了呀。”时间久了,六七个乞人聚了来,交时照样供吃供穿,而那几位似乎也觉得理所应当。为了这,他没少受到责备和奚落。这也难怪,因为交期就是个直脾气,而夷女不幸也是个简单的人。当年,交期之所以娶夷女为妻,还是交朔的安排,据说她是受到了太阳神的启示。

大阳四二七年,夷女嫁给交期已二十五载,她的举止不够文雅,她的话语不够得体,可家里哪一天也离不开她。从安陵到临淄,交氏家族不知遇到了多少难题,交期被征劳役,她默默流泪,交朔身故,她忙里忙外,全家迁去临淄,全部家当都由她安排。交耀的任性,她要忍受,交朝的口味,她要兼顾,家里人争吵,还要想着法子劝导。有了之前的事情,大家常主动帮忙,可谁也不是料理家事的材料,往往导致越帮越忙。幸好,涉的到来填补了空缺,也让大家得到了解脱。

涉将自己视作仆人,打扫、修葺、采买、护卫,样样不少,不仅卖力而且精明,夷女自然乐意见得。久而久之,夷女便将他视作自己的孩子。

“涉啊,快放下,这哪里是你干的。”

“夷母。”

“哎——”

“我很好奇,当初您是如何来到齐国的?”

“我呀,是随一位长者来的。”

“您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一路上,我始终被蒙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交朔大人啦。”

“哦——”“您还记得,您的父母吗?”

“不清楚了。怎么?”

“没什么。”

“我知道了。”夷女温柔地笑了笑,“你肯定是想问,交朔大人为何任由独子与婢女成婚是吗?”涉没有表示,“其实,我也不理解,我想,期同样不理解。唯一能够勉强解释的,也许是——”就在此时,交时从屋后突然蹿了出来。“时啊。”

“母亲。”交时转头看向涉,目光犀利,嘴角下拉,“涉,你为何问我母亲这些?”

“时,怎么回事?”

“他有企图!”交时指着涉。涉只挑了挑眉,没有辩解。“他!他想挑拨您和父亲的关系!他想让你们分开。”

“涉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

“这是事实啊。”

“不,您不是!”

“这要感谢你朔大母啊。”

“时。”涉起了身,用坚定的眼神看向交时,“我之所以问夷母这些,是我猜想,夷母是否与我有共同的经历。我从楚国出发,途径不少国家,为何最终会到达临淄,为何会找到期父?同样,夷母为何会到安陵,为何会受交朔大人偏爱?我在想,这会不会都是太阳神的指引。”

“啊,肯定是。”交时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本就是族人,而夷母——?”

“你是说,母亲本就是族人?”

“傻孩子,若是族人,交朔大人如何会答应我与你父的婚事?岂会有你?”夷女起身,猛拍了下交时,独自忙去了。

夷女走后,涉继续道:“时,你想不想帮助母亲找到她的家人?”

“想啊。”

“嗯,我曾经到过莒国,你再帮我搜集一些消息。等到时机合适,咱们给夷母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七月的一天,太阳即将落山,月亮却已等不及,拼命吹散云雾。交期与涉已然返家,交时独自留在医铺整理医案。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位屠夫背着老妇,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同行女子平复着气息,双手的颤抖却没有丝毫减缓。交时与屠夫曾打过几次交道。此人乃韩人,据说因杀人避仇,才与母亲、姐姐来到齐国。他从不缺斤短两,也绝不以次充好。他的手脚麻利,好似有一身功夫,可受人欺凌时,却不出手相抗。他很少说话,表情永远都是严肃紧绷,也很少抬头,因为眼神足以令人畏惧。他就像一只可以膨胀的球,慢慢向内充入神秘的气体,不知哪天就会一触即发,震动天下。

交时尚未出师,只好硬着头皮诊治。屠夫放下半昏半醒的母亲,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交时,“半个时辰前,母亲突然间不省人事。慌乱之中,姐姐向四时神祈祷,又请来附近的巫医,企图缓解病情,可是效果并不明显。因此将我从集市召回。”他讲得不多,结结巴巴,汗水浸湿了襦服,履也跑掉了一只。

交时对此种病征不陌生,酷热难当,时有长者儿童中暑,医治之法也并不复杂。交时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取来父亲的针砭,在内关、太冲、百会、印堂针刺,在十宣放血。不一会儿,老人果真醒了过来,紧紧拉着屠夫的手。屠夫高兴得向交时连连磕头。

然而,未及起身,老人的手突然一松,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这下,可把姐弟二人吓坏了。姐姐的哭腔儿传了出来,屠夫拼命拉着母亲,企图将她摇醒。怎么回事?为何不管用?!交时的头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他预感到自己会像狗一样,被这个壮汉屠了。情急之下,交时一路狂奔,将父亲从家中接来。

赶到医铺,交期二话不说,立刻诊断,舌质绛红,舌苔黄腻,脉象滑数。随即,拿出两颗由牛黄、犀角、麝香、雄黄、黄连、黄芪等珍贵药材制成的丸药,送入老妇口中。不多时,老人醒来,交期头上的汗水这才淌了下来。

屠夫一家走后,交时才发现,他留下的钱财较诊金多了一倍。

次日一早,交时匆匆赶往集市,打算送还。得知他的来意,屠夫准备已久的笑脸立刻阴了下来:“你这厮,收就收了,哪有还的道理。”

交时一愣,便言:“不义之财,不可得也。”

屠夫皱了皱眉,“不义之财?何谓义?”说罢,用力剁了两下,鲜血差点溅到交时身上。包好了肉,继续道:“义是何人所定?为何要服从于义?倘若他人的义与自己的义冲突?是选择他人的义,还是自己的义?”这一连串的疑问,令交时无言以对。“嗨!”又是猛地一剁,血肉四溅,交时心生胆怯,怅然离去。

三日后,趁集市人群渐稀,交时带着双环蛇首短剑图案,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直至屠夫磨罢了刀,独自坐在路边哼起小曲,他才提起气,硬着头皮,大步走了过去。近到身前,交时猛地将那多付的诊金拍到案上,紧跟着问道:“兄——兄可认得此剑?”

屠夫顿时长大了双眼,不过很快便捧起图案,借着夕阳残光,反复观瞧。一会皱皱眉,一会吸口气,最后也只得摇着头,道:“我练过殳、戟、剑、弩,也见识过不少奇特的兵器,但如此短剑,却从未听说。此物得自何处?”交时一五一十地讲述起祖辈遇害以及数十年来族人四处寻找线索的经过。因为激动,交时讲得磕磕绊绊,但大体上交代清楚了,不时穿插自己的分析。屠夫纹丝未动,直至交时沉默了有一阵。

“此仇难报呀。”

交时其实早有预感,他低下头,长揖行礼。刚迈出两步,不想,屠夫伸手拦回了他。交时索性立在肉铺旁,老老实实等待屠夫收拾妥当。

屠夫一边清洗案板上的血渍,一边问:“假如帮你找到仇人,你愿意为我做什么?”

交时不假思索地答道:“钱粮,性命,随你挑。想起什么了?”交时猛然拽住屠夫的衣袖,嘴角咧上了天。屠夫被他的表情吃了一惊,赶忙摇头。

屠夫又问:“假如杀害先人的凶手并非出于本意,而且他身居高位,是有德之人……”

没等屠夫说完,交时脱口而出,“那又如何,血仇必报。”

“倘若有人给你百镒黄金,求你放过凶手,你愿意吗?”

“绝不!”

“倘若凶手阴差阳错,救过你族人的性命。你还会向他索命吗?”

交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时,神情更加坚定。他回答道:“我会在杀他之后,自尽而亡。”

“好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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