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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郑邑金氏

五日后,一只陶碗送到,落款阴刻“子信”。“为何没有阳刻?”交涌清楚地知道自己正慢慢滑向深渊,而他没有选择。

金子信像个传说中的人物。似乎不少人见过他,年纪不算大,个子不算高,外表不显眼,喜欢独来独往;又似乎没人见过他,鹰眼,虎掌,鱼身,食人。无奈之下,交涌只得旁敲侧击地问岳父。此人聪明而残忍,身手灵活而又稳重细心,他将一切都隐藏在那柔和的眼神之下。每次出手之后,他都会说出那一句,“不得已啊。”

之所以成为目标,交涌猜测与改革有关。金氏不仅“拥有”郑邑,手也早早伸向了泾阳。灵公迁都之初,金氏就开始偷偷兼并土地,改革一出,这些财产不得不浮出了水面,他们的损失大增。金子信虽说不是家族的头面人物,可据说不少事都有他的参与,他是家族伸向黑暗的那只手,无人能抓住的那只手。还好,金子信不是真的怪兽。

经过一番调查,交涌选定了三个人,守备泾阳的副将百里阳,医者歧洛,匠人湛卢。

百里阳,虽为世族子弟,地位却不高,不仅不高,而且一出生便身背耻辱,据传是兄妹交合的产物。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完全是用命换来的。他的脸,他的手臂,他的前胸后背,无一不长着丑陋的疤痕。也由此,他一出现,便会带来恐怖的气氛。“将军受过很多伤吧。”“这不废话嘛。”“为何还没有死?”“他可死不了,听说他出世之时,天都是金色的,这是白帝现了真身哪。”“真的呀,怪不得他屡败西戎。”“告诉你啊,别看百里阳长相对不起君上,他的妻可是拜君上所赐,生得像花一样,那脸蛋,哎呦!那小嘴,哎呦呦!那细腰,哎呦呦呦呦!”“真的?你见过?”“我也是听来的。”“嘁。那你说既然她如此美,为何将军还未得子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的妻可是金氏。”“啊,原来是金氏呀。”“小点儿声,在咱们营中可说不得。”交涌得知,百里阳的妻的确生得花容月貌,人见人爱,可问题正在于此。传言,在她出嫁前,就已经与自己的兄长好上了,还偷偷生了子,而这位兄长就是金子信。真是造化弄人。

医者歧洛,其家族一直居于泾水河畔。灵公迁都,让他们失去了世代耕种的土地。歧洛一家被迫向东迁徙,抵达郑邑,为金氏开拓荒地。原本为金氏种田,也可勉强接受,然而天时不利,遭遇大灾。歧洛一家连吃顿饱饭都不可得,金氏却依旧按照多年收成的平均收租。这当然无法实现。金氏于是提出了一个替代要求,那便是让歧洛一家继续向东迁徙,继续拓荒。歧洛一家当然不从,那里不仅土地贫瘠,而且靠近战场。父亲一气之下,带着歧洛兄长前去理论,没想到等了整整一天,歧洛和母亲等来的竟是两具冷冰冰的尸身。母亲忧惧而死,而他不得不只身逃离,离开前他打听到了凶手的身份,正是那句话,“不得已啊。”

匠人湛卢,师出名门,心怀鸿鹄之志。他的手艺极为精湛,铸造的铁剑无出其右。简公求贤若渴,派人将他从南方请来,以贵宾相待。湛卢感念知遇之恩,又知秦人尚武,决心在秦国施展抱负。在大秦已开发的铁矿之中,只有郑邑出产的矿石符合湛卢要求。于是按照国君要求,金氏搭建了作坊,备齐了铁匠,还为湛卢营建了宅院。衣食丰足,车马齐备,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随着工程的推进,金氏发现他们的付出并没有换来相应的回报,湛卢从不透露配方的组成,他总是独自一人处理最关键的步骤。对于金氏的抱怨,湛卢说,“这是君上的要求,你们必须接受。”对于进度的质疑,他则讲,“铸剑可不是种田,必须精益求精。”金氏曾提出警告,不过湛卢自视为国君效命,岂会将金氏放在眼里。于是,等待他的便是那句“不得已啊。”湛卢自断一臂,金氏得了配方,而简公听说贵宾为国负伤,特遣右庶长前去慰问。

了解完情况,交涌这才明白,那个神秘人所言不虚,想躲是躲不掉了。回到泾阳,交涌手书两封密信交给神秘人,由他设法转至百里阳和湛卢手中,交涌则亲自去见歧洛。

一个月后,百里阳之妻病发,失眠、心悸甚至癫痫发狂。百里阳差家丁连夜送信至金府,金府之人却称金子信未在泾阳。家丁得了令,匆匆赶往郑邑。然而第二天傍晚,金子信现了身。

歧洛在百里府中秘密准备了多日,倘若果真兄妹情深,用药之时,金子信必会先试药的冷热,歧洛的机会也就在此。

金子信遮面而至,不过他未如歧洛所愿,直接试药,而是询问了病情以及开具的药方。歧洛牢记百里阳的教诲,绝不露面,亦不偷视。百里阳将草药一一展示,黄连、炙甘草、生地黄、当归,另外还有一味名贵药材,长寿之物——丹砂。金子信微微点头。百里阳明白,他其实非常满意。服药前,他让百里阳先试,百里阳并不担心,因为歧洛早已为他备好了瓜蒂。金子信又去查看药渣,歧洛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即便如此,金子信仍将备好的药汤倒掉,要求医者现场煎药。

歧洛万分谨慎,他首先用水飞法将朱砂研细,接着便将朱砂粉末倒入那其余几味药中一起煎煮,而在平日里,则是用药汤去冲朱砂粉末。因朱砂珍贵,在此之前,歧洛仅演练过一次,如今真到了关键时刻,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害得粉末洒落了一些。正当歧洛回收之时,“咚”的一声,门开了,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歧洛下意识地抬了头,又马上缩了回去。“咚”又是一声,屁股这才着了地。其实,百里阳也作了准备,他在内堂外埋伏了数名死士,号令一下,便一齐杀出,取金氏之命。这是计划之一,却也是下策,传闻金子信曾以一敌十,毫发无损,他的双手如剑,击中颈部,足以毙命,虽不曾有人见过,可人人皆这样讲。

最终,金子信没有取用煎好的药汤,而是带着药方,抱着妹妹,出了百里府。百里阳彻底慌了神,他怀疑金子信已经生疑,而他不敢有半点侥幸,歧洛也清楚这一点,金子信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就绝不会忘。百里阳决定先下手为强,歧洛也抱了必死的决心,要为家人报仇。死生就在今夜,二人带着数名死士悄悄跟出了府门。

两日后,金子信兄妹的死讯传到了交涌府中。与此同时,歧洛没了踪影,百里阳被调往南线。又过了数日,坊间传言,是一个匠人杀了这对兄妹,用的正是湛卢锻造的宝剑。“听说了吗?金子信死啦。”“知道,知道。”“知道个屁,知道是谁杀的吗?”“不知道。”“据说,是个匠人,名肖。”“一个匠人能杀得了金子信?”“哎呦,那得看他使得什么兵器。湛卢宝剑知道吧,那可不得了,剑锋一指,瞬间毙命。”“他为何要杀金子信?”“听说呀,这个匠人自小家境贫寒,是为了安葬死去的母亲,才接下了杀人这种勾当。”“不过呀,也算除了一害。”“别胡说,小心隔墙有耳。”“不管怎样,终于有人对金氏动手了。”“是呀,他们太嚣张了。”

不出数日,又传来了湛卢的死讯。这一次,是由神秘人亲口告知。

“值得吗?湛卢一死,天下豪杰,何人投秦?”

“对金氏而言嘛,值得。这是为了告诉世人,谁敢动金氏族人,下场就是如此,无论何人,无论他是做了,还是想做。”

“做了,还是想做?难道金子信不是匠人所杀?还是,匠人不是湛卢的手下?”

“都不清楚。”

“怎么能都不清楚呢?你如何能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除了你的计策,我也做了准备。可是,没用上。”

“好吧,不管是谁干的,难道不担心金氏造反吗?”

“造反?他们才不会。告诉你吧,或许金子信就是自己人干掉的。”

“这怎么可能?”

“据说金氏特别看重婚育,金子信与妹妹私通,触了家族的底线,是家族的败类。也许真的是金氏族长杀了他,目的就是警告族人。况且,不少事也可以栽赃到他的身上。”

“金氏为何如此残忍?即便金子信十恶不赦,那百里阳之妻也罪不至死呀。”

“那就管不着了。”神秘人为交涌斟满了酒,继续道,“既然你完成了任务。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请。”

“既然是朋友,我能见见你的真容吗?”

“还不行。不过,你真的很有天赋。留在秦国吧,君上不会亏待你的。”

“为何一定要杀人?”

神秘人笑了一笑,“我们从来不以杀人为目的,即便做些不讨人喜欢的事,也是被迫的。反正每个人都会死去,以各种各样原因死去。”

“你难道没想过自己会被杀?”

“当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否则我如何在秦国立足。”

“这样说来,你会忠于君上?忠于大秦?”

“为何要忠于?”

“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神秘人没有回答,交涌继续追问,“那你为何而杀人?总要有个信念吧。”

“信念,有何用?”

“你如何知道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

“当然正确,否则怎么养活我的妻儿,兄弟们靠什么吃饭?你想得太多了,这样很危险。”

“我不能不想,你应该也知道,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

“我嘛,不想了。倘若那边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都得死。”

“你不怕我泄密吗?”

“不怕,你并不恨我,你反而会感激我。”

“绝不。”

“走着瞧。”

神秘人离开,交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有些得意,可马上他就觉得太过可耻。他仍为百里阳之妻感到心痛,原本歧洛的解药也有她的一份。

从此,交涌不再讲学,除非必要也不再出门。他想念父母,想念安邑,可是就连慎徒也已娶妻生子,少梁那边依旧只有沉默。“此人如此危险,为何不快快铲除?难道接收情报的人也有问题?”他向慎徒坦陈自己的怀疑,不过他的回答毫无益处,“怎么可能,倘若有问题,我们早没命了。”交涌始终猜不透神秘人的心思,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还是为了继续摆布他,抑或是同命相怜?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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