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沅城在六月中下旬的时候下过两场暴雨，雨势之大，犹如瓢泼，周边乡镇的河流接连传来被淹的消息。

白茶村也受到了波及，好在村里的排水系统做的好，农作物受到的影响不算大。

那几天，粟春雨的上下学问题和方菲女士的上下班问题，统统交由粟宏解决——他先是开车把女儿送到学校，再送妻子到话剧团，最后才自己去学校上课。到了下午放学，他要求女儿在学校解决晚餐，他则开车去话剧团等妻子下班；晚自习快结束时，他又会开车去学校接女儿下课。

方菲心疼他这样来回跑，有一天晚上他把女儿接回家之后，她便与粟春雨商量，“粟粟，你要不从高二开始就住宿得了？”

哪知女儿自己还没发言，丈夫就不乐意了。

“住什么宿？她也就这两年的时间能呆在我们身边了，等上了大学，你想见都见不到！不住宿，你别瞎建议！”

方菲一直都知道粟宏疼爱粟春雨，有时候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不管女儿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偶尔，她也会有些失落，总觉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上女儿重要。

可每当她佯装不满，抱怨一通后，粟宏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十分愉悦，最后就会像哄女儿一样，对她又捏、又揉，也会吻她，再异常温柔地凝视她，说：“你是不是傻呀？我疼爱粟粟，还不是因为她是我们的女儿？而且你不知道么？粟粟跟你年轻的时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当我看到她对我撒娇，就忍不住想，你像她这般大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跟家里人撒娇？要是我能早一点遇到你，你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

粟春雨没有见过外公外婆。在方菲女士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粟春雨的外祖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方菲是独生女，父母去世后，留给她的只有现在他们一家三口住的这栋房子。在亲戚的帮助下，她顶着巨大的悲伤将父母的身后事料理完后，选择了辍学。

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在失去父母的庇护后，可预想未来的日子会走得多艰辛。可方菲没有自暴自弃，她选择了去当兵。在部队辗转两年的时间，她最终进入了市文工团工作。

在一次文工团下乡演出的活动中，她认识了当时正在村里支教的粟宏。那年她22岁，粟宏27岁。

从此，方菲的生活便有了改变。

粟宏对方菲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尽管彼时，文工团里不乏漂亮的姑娘，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当然要属方菲和她最好的朋友。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关系亲密的两个姑娘最终咫尺天涯，到如今，已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不曾再见。

粟宏在方菲身后追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管当初方菲怎么拒绝他，他都没有真正放弃过。

方菲最终接受粟宏，除了被他的坚持打动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不论她什么时候有需要，他总能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她喜欢被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的感觉，所以他们谈了一年恋爱后就结婚了，结婚的第一年，她便生下了他们的女儿——粟粟。

那个时候，粟宏已经33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就算女儿的存在也没有改变半分。

或许是更年期提早到了，随着女儿的年龄越来越大，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不讲理，不仅爱碎碎念，还动不动就要发脾气。

即便她已经在克制，但还是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粟春雨是多么聪明的女孩子，她怎么会看不出父母之间的症结所在？她虽然觉得方菲女士近来变得有些敏感加神经质，但这并不妨碍方菲女士还是一个好妈妈的事实。

她上前一步，环住方菲女士的肩膀，半哄半撒娇道：“妈妈，您不用担心我会影响你跟爸爸的二人世界，我从高二开始会忙的不得了。我知道您是心疼我爸爸为了接我们母女俩一直不得歇，但是他最在意的还是你，刚才还在路上跟我说，暑假的时候要带你去海边度假呢，并且是特意强调，要把我送到爷爷那里之后。”她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道：“你们俩每年都要在外面度好几次假，我真的好多余啊。”说着，她又道：“你们当时怎么就没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呢？这样，当你们去度假的时候，我还有人陪。”

粟宏被她没遮没拦的话臊了一下，立马端正形容，虎着脸训她：“你瞎说什么呢？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

粟春雨嘟嘴：“你本来就偏心我妈妈，总是趁着我上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带她去逛街约会。”

粟宏老脸一红：“没有的事。”

“您别掩饰了，向印跟冯思洋都看到过好几次了。”她说。“不过妈妈，我真羡慕你，居然找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公，也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这个运气。”

她的话刚落下，方菲就拍着她的头，温柔嗔怪：“你这傻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呢，你才多大就想着找老公了？”

粟宏与妻子统一战线：“粟春雨，你给我把早恋的心思咽到肚子里去，没上大学之前，不准谈恋爱！”

粟春雨存心逗他，闻言，眼睛不由一亮，声音也染上几分愉快：“那爸爸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上了大学就可以找男朋友咯？”

粟宏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色十分难看。

方菲懒得看他们父女俩斗法，便从中调和：“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粟春雨就在方菲的脸上亲了一口，转身上了楼。

第二天粟春雨去上学的时候，雨还是没有停。

因前一天晚上她在车上随口跟粟宏抱怨了一句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这天早上，粟宏早早就起床替她准备好白天的饭菜。为了防止饭菜变馊，他还特意在保温盒的底层加了冰块。

到中午她去办公室热饭菜的时候，食物依旧十分新鲜美味。

粟春雨一个人在教室吃饭，怡然自得。

才吃到一半，教室的后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她诧异地抬头看去，站在门口的言谢显然也没料到教室有人在，看清是粟春雨之后，他倒是有些意外。

“你中午没回去？”

事实上，下雨的这两三天，她午休的时间一直都跟着林琳挤在宿舍的下铺。

林琳是好意，她没好意思拒绝。但是她并不习惯两个人在那么小的空间里睡觉，睡了三天之后，这天中午她果断拒绝了。

“哦，雨下得太大了，我就在教室休息。”她的视线随着他一直移动，直到他在她身边坐下。“你呢？你怎么也没回去？”她问。

言谢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她的午餐上，“自己带的饭？”

“嗯。我爸爸早上起来给我做的。”

说完，她看到言谢眼里一闪而过的羡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产生这种情绪。

他的视线从她的食物上移开，漫不经心道：“我有点不舒服，准备在教室休息一下。”

粟春雨难得见到言谢会被近似落寞的氛围包裹，不由地关心道：“你感冒了么？要不要我去医务室给你买点药？”

“不用了，我逗你的，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可你看上去并不单单是没睡好的样子。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见他并没有要回自己座位上的意思，犹豫着开口：“我的饭菜还有很多，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啊？”

言谢其实没什么胃口，他想说不用了，但想起刚才粟春雨吃的一脸满足的幸福模样，他就有些心动，很好奇她爸爸做的饭菜到底有多好吃，才会让她吃的如此满足？还是说，实际上饭菜并没有那么好吃，但因为是她爸爸做的，所以变得格外好吃？

他想知道答案。

“你不介意么？”他偏过头看她，问道。

换做是别人，粟春雨当然会介意，跟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有洁癖的人，并且十分注重分寸感。

但如果这个人是言谢的话……她哪里还有什么介意。

于是，她笑着摇头：“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再说我也吃不完，正好你可以帮我解决掉一半，顺便尝尝我爸爸的厨艺。”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筷子盒里拿出一把叉子，一边把之前装了冰块的那层汤碗拿了出来递给他：“这个汤碗是干净的，叉子也是。”

迟疑几秒，她有些难为情：“不过饭菜我动过了，你要是介意……”

“不介意。”

他打断她的话，然后用叉子叉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细嚼起来。

粟春雨一直关注着言谢，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别样的情绪。可他的味蕾实在有些挑剔，在吃到她爸爸做的糖醋小排之后，居然还能不喜上眉梢，她很失望，十分怀疑是不是老粟同志的厨艺退步了。

见她老盯着自己看，言谢有些好笑地放下叉子，“你是在研究我的吃相？”

粟春雨讪讪摆手。

他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你看上去有点失望啊，是我的表情没有取悦你，还是我的吃相辜负了你的期望？”刚问完，他拿起叉子，顺手又叉了一块排骨。

粟春雨的眸子一亮，迫不及待地询问：“糖醋小排好吃么？”

言谢肯定地点头，“很好吃。”

“那你怎么也不夸奖一句？”

“这菜不是你爸爸做的么？我夸奖，他也听不到啊。”

“我可以代劳转告的。”

“哦，”他又叉了一片青菜叶子，朝她微微一笑：“那你记得告诉叔叔，下次多准备一点吧。”

粟春雨的心里跟打翻了蜜一样甜，也不知是为了他对家人的一句夸奖，还是他的那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但，那是粟春雨高中时代，在学校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