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言谢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显示屏的照片上。
那是一张粟春雨穿着白色抹胸婚纱的单人照。她站在绿色的邮筒前,头微微偏着,大波浪卷的长发一半落在胸前,一半藏在白色的头纱下。她双手提着婚纱裙摆,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脚上是银色的水晶高跟鞋。面对镜头的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笑得张扬放肆又明艳动人,仿佛镜头前有人刻意在逗她,才令她如此开怀大笑。
言谢从来没有见过粟春雨那样的笑,在他面前的粟春雨多数是内敛含蓄的,哪怕生气,她都有所隐忍,就好像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她在他的面前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来。
言谢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只是这次在粟春雨的婚纱照前,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而无疑,灼伤他的,是她充满幸福的笑容。
他没记错的话,今年的四月十四号才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距今还有九天的时间。没想到,她会结婚如此早。
言谢说不好心里的真正想法是什么,诧异有,震惊有,喜悦也有,但最后都化为了一腔浓浓的郁气,压在他的胸臆间,将他逼得连连败北。他想,此时,自己大概需要冷静冷静。
程镜阳试探性开口:“阿谢,粟春雨这是婚纱……”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言谢沉声打断:
“我去抽根烟。”他将相机丢给他,随手捞过沙发上的皮夹克,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VIp室。
程镜阳站起身想追上去,“阿谢,你别这样!”
言谢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垂眸凝视地面,冷冷道:“程镜阳,我想安静一下。”
三楼安全通道的楼梯间内,一派烟雾缭绕。通往四楼的楼梯上埋头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男人面前的台阶,七八根捻灭的烟蒂随意地散落在地,因为烟雾弥漫着不散,加上楼梯间本身有些昏暗,他整个人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烟灰,一脸无所谓地站了起来。
待烟雾散去些许,他看了眼脚边,又皱着眉头蹲下身去,将烟蒂一根一根地重新捡起,塞回了香烟包里。
做完这些,他才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去推楼梯间的门。门推开的瞬间,程镜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冷静完了?”他双手抱胸靠在墙壁上,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言谢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旁边的电梯走去:“今天心情不好,伴郎服过几天再来试。”他没有说出“今天心情不好,你换个伴郎吧”这种话,程镜阳已经千恩万谢,自然也就不欲与他多做争辩。况且,照如今的情形看来,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要不要继续试伴郎服并不那么重要了。
是的,程镜阳承认,他之所以非拉着言谢来月牙弯工作室试伴郎服,仅仅是因为他在摄影师的相机里看到了粟春雨穿婚纱照的照片。他还记得最初看到照片时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种震惊,但杀伤力堪比他亲眼目睹了女朋友劈腿。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一边翻照片,一边满意地点头,指着粟春雨的照片,若无其事地问摄影师:“你们的模特选得很不错啊。”
那摄影师匆匆瞥了一眼,笑着道:“这个可不是我们的模特,是客户,真真实实的客片。”
程镜阳的心又沉了几分,他惊讶地“哦”了声,半是调侃半是遗憾道:“这姑娘很漂亮啊,看上去年龄也不大,我还以为是跟你们工作室合作的模特呢。”
摄影师哈哈大笑起来,颇有些得意洋洋,“这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客片的质量那绝对没话说,你跟你太太选择我们,一定不会失望的。”
话题聊到这里,显然不再适合围绕粟春雨继续下去。程镜阳觉得自己大概也能确定心底的猜想了。只是,这个消息要怎么跟言谢说,却让他发了愁。
他是了解言谢的,想要让他相信一件事,只有把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无可争辩。
思来想去,他最后想到了通过试伴郎服来告诉言谢真相。
于是他有商有量地跟摄影师说:“这组客片,你能先放在相机里不拷走么?我有个朋友,他跟她未婚妻最近也要拍婚纱照,我来之前他还让我帮留意一下你们工作室真实客片的质量,因为他未婚妻是一个对照片要求极高的人。女人嘛,总活在滤镜世界。我看你这组客片拍的就很好,到时候我介绍他们过来,你就拿这组照片给他们看,肯定能打动他们。”
有生意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还是VIp客户的推荐,摄影师觉得就算自己不想答应,也不能表现出来,便连连应了下来。
程镜阳劝了言谢很久才把人给骗了过来。那些所谓“衣服高档”、“款式新潮”、“服务不错”的理由,都是他说服言谢过来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言谢对粟春雨彻底死心——人家已经结婚了,不死心还能怎么办?
然而,他低估了粟春雨对言谢的影响力,哪怕几年不曾联系,她依然有足够的力量能轻易击溃他,就像当年她无言的拒绝,对言谢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彻底的否定呢?
回到家后的言谢依旧无法释怀。即便他已经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却依然不知该如何接受粟春雨即将结婚或者已经结婚的事实。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结果是这样的。
他四仰八叉地躺进客厅的沙发,手臂遮在眼睛上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吴姨听到客厅传来的动静,从二楼楼梯口探出个头来,见言谢一副很累的样子,想到他是凌晨一点多才到的家,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急急下了楼。
“小谢呀,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言谢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变,声音闷闷道:“吴姨,我没事,你忙你的,我就是晚上没睡好,有些犯困,休息一会儿就好。”
“哦,那你在外面吃了饭没有?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
“不用了吴姨,你让我睡会儿。”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耐。
吴姨赶紧止住劝解的话头,连声道:“好好好。”边回答,边从洗衣机旁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床薄薄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只是言谢最终也没有睡成,吴姨走开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拧眉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半分接听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号码的主人似乎耐心很足,第一遍没打通,就打第二遍,打第三遍……第五遍的时候言谢终于忍无可忍地滑动了接听。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端就传来了李明义极度兴奋的声音:“谢爷谢爷,你是不是回沅城了?”像是怕他否认,李明义又连忙补充:“孟秋说看到你了,就半个小时前,在望云路上,说你好像跟程镜阳在一起。你说你回沅城了怎么也不联系兄弟?是不是瞧不起兄弟?”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根本没给言谢开口的机会。
良久,李明义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才反问:“欸,谢爷,你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么?你在哪呢现在?”
言谢呵呵冷笑两声,“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
李明义早已习惯了他的不冷不热,兀自叽叽喳喳道:“上次你们班的同学聚会,你怎么没参加啊?你们这些成绩好的,是不是都不喜欢同学聚会啊,你这样,粟春雨也是这样。关键她明明都在沅城,也不来参加聚会。孟秋说粟春雨是因为太忙了,又要翻译图书,又要上网课,所以才没来。可我看她挺悠闲,上次还去拍了艺术照。”
他左一句孟秋,右一句粟春雨,听得言谢直皱眉,他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属狗的么?哪来那么多灵通的消息。”
李明义就笑,以为言谢在问粟春雨,格外热心地替他解答:“什么灵通不灵通的,粟春雨回到沅城之后,我跟她一直都有联系,当然知道她忙不忙了。不过你还别说,她的艺术照拍得真不错。”
艺术照?言谢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那张粟春雨穿婚纱的照片。
呵。他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在相机里看的分明,就算是艺术照,那也是穿婚纱的艺术……婚纱艺术照?
言谢心底陡然间燃起了一簇火苗,心跳不可抑制地快速跳鼓动起来。他面上维持不变的平静之色,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随后状似无意地试探道:“什么艺术照拍的不错?既然是艺术照,肯定都是p过图的,你生活在相机美颜的时代,居然还信什么艺术照?你肤浅不肤浅?”
李明义义正辞严地替粟春雨辩解:“嘿,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就粟春雨那张脸,你还要我形容给你听?你给我等着。”说着,电话那端忽然没了声音,言谢正怀疑是不是手机信号出了问题,李明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打开你的微信,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微信上李明义发了三张图,都是粟春雨的照片,一张穿着火红色的鱼尾裙,一张穿着粉紫色的蓬蓬裙,一张穿着白色的抹胸婚纱——正是言谢在相机里看到的那张图片。
他心底的那簇火苗瞬间被浇熄,只听他语气森然的质问:“婚纱照跟艺术照你分不清?”
李明义想起当初自己在朋友圈看到这几张照片的时候,也以为是婚纱照,还在粟春雨的动态下评论,质疑她闪婚了。如今连言谢也看走了眼,他心里一下子就得到了平衡,那种“大家果然一样蠢”的同理心瞬间得到最大的满足。
于是,他十分鄙夷地开口:“谢爷,你那什么眼神?谁的婚纱照没有新郎?而且你看看粟春雨穿的那衣服,除了最后一张图片是婚纱,其他的两套就是普通的艺术照的衣服好不好。”生怕言谢直男眼光,看不出不同,他又接着丢出一枚炸弹:“而且,粟春雨连男朋友都没有,她拍个屁的婚纱照啊。”语气莫名地带着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