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错之有?
身前的月光轻盈的落下,微风中传来树木鼾声一样沙沙的声响,顽皮的蝉虫还不肯睡去,“知了知了”的不停叫着。
身后是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窗边的兰花在火光阴影里显得分外渺小。
“小弟?”龙智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缓缓收回了手掌。
龙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龙智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万般念头。
当他遇到袭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杨林丁将自己调查奴隶买卖的事泄露了出去。
在调查的过程中,龙凯一直分外小心,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这一路上知道这一消息的,只有杨伶仃一人。
不管张子成如何相信他,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除了杨林丁泄露情报之外,龙凯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奴隶贩子们才会找到他与张子成所在的位置,袭击过来。
令他没想到的是,袭击自己的竟然是龙智。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龙凯认为自己看人还是很准,龙智的眼睛始终清澈,在龙凯看来,她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单纯善良,甚至有些鲁莽。这是龙凯给龙志的定义。
只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龙凯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位姐姐。
龙智与奴隶贩子有关?那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都算什么?是为了干扰视听吗?还是说……
龙凯还在沉思,龙智却一拳打在了他的头顶,骂骂咧咧的说道:“臭小子,这次怎么惹出这么大的祸?”
龙凯捂着脑袋,“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龙城守城军的统领啊,怎么不能在这儿?”龙智瞪着他说道,“我接到命令,有人潜入大法官杨林丁的住所,所以就带着人过来了。”
“本以为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小毛贼,想着带几个新兵蛋子过来练练胆,没想到是你小子。”龙智说着,揪起龙凯的耳朵,“你说你家里又不缺钱,你偷偷跑到杨林丁家里做什么?”
看她的语气神态,并不像是在作假……
一念至此,龙凯叫了出来:“是杨林丁请我过来的!我可没有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姐,你说我平时又不是贪财的人,至于做这种事情吗?”
龙智松开手:“这倒也是……”
龙凯不依不饶,继续叫嚷着:“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你,有人潜入杨林丁住所的?这不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吗?别让我逮到他,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现在摆在龙凯面前的有两种可能。
第一,龙智真的与奴隶贩子有关,接到命令只是临时编造的借口,她只是单纯的想要铲除龙凯与张子成。
第二,龙志没有撒谎,她真的接受到了某种命令。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龙凯的这番话就是试探,只要接下来龙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是谁下达了命令,那她就必然与奴隶商贩有关。
但如果龙智对龙凯说的是实话,那龙凯也能由此套出谁是奴隶商贩的幕后主使。
龙志露出古怪的神情:“是第一议员。”
龙凯:……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龙凯本就怀疑第一议员就是亚人奴隶买卖的幕后黑手,龙智的话更证实了这点。
我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官二代吗,您第一议员至于这么针对我吗?
如此一来,“龙智与奴隶商贩有关”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同样排除的,还有“杨林丁出卖了他们”这一可能。
因为如果杨林丁是第一议员的人,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与张子成请来自己的住所再动手。
杨林丁甚至可以当场加他们扣押下来,直接交给第一议员发落。
可如此一来,问题又来了:第一议员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正在调查亚人奴隶买卖的事情呢?
龙凯仔细回想,他这一路上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是李文昌吗?不可能,李文昌在他们离开后,便被杨林丁软禁了起来,他不可能走漏消息。
唯一可能暴露的,就是张子成进入墨香小区去走访调查。
可这种可能也太过牵强了,张子成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正义感的人,王志的案子处处透露着蹊跷,张子成对此感兴趣再正常不过了。
也正是为此,龙凯才刻意让张子成一个人去走访调查。
对方在墨香小区中安插了眼线?只要有人走访调查王志父母的死因,就会因此暴露出来?这同样也不太可能。
据龙凯听张子成的描述,亚人奴隶买卖的数量巨大。已经死亡的王长天,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第一议员花百杀是个商人,出于商人本能的“控制成本”的思维方式,他不太可能在区区一个王长天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
问题到底出在哪?龙凯始终想不明白。
眼前的龙智刚想再呵斥两句,她身上的手机响起了。
龙智接通手机,神色慌张起来:“……是,父亲,我这就带他回来。”
龙智收起手机,都龙凯一脸正色道:“父亲要见你。”
“现在?”
“是的,现在。”
………………
龙城诹訾区,龙家宅院,家主书房中。
这是龙凯第一次来到书房,他打量着四周。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半米高的“静”字悬挂在墙壁上,这静是用草书书写的,笔力苍劲,却透露着几分衰败,失落的味道,显然是出自大家手笔。
古典红色桃木书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书桌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尊檀香摆在书桌上,青烟缓缓升起,香雾缭绕。
龙寒彻就坐在书桌前,静静的品茶,在他的身后书架上,除了那些市面上能见到的书籍之外,还有不少……竹简?
“父亲,”龙智躬身说道:“我带小弟过来了。”
“跪下,”龙寒彻淡淡说道。
兄妹两人跪在书桌前。
“龙凯,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不知。”
龙寒彻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拿起书桌上的戒尺。
“衣服脱了。”
龙凯脱去上衣,戒尺落在他的背上。“啪”的一声,龙凯背后红肿一片。
龙智急忙出声,父亲:“小弟他……”
“没你说话的份,老老实实的跪着。”
龙智不出声了。
龙寒彻继续对龙凯问道:“错了吗?”
“父亲你啥意思啊,说清楚点儿啊。”
啪!
“错了吗?”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我错在哪儿了。”
啪!
“自己去想,”龙寒彻说道,“这点小事还要我提醒你?”
啪!
在龙寒彻那特殊的发力技巧下,每一次戒尺落下,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那痛苦却像是将背后的血肉硬生生割下来一片似的。
啪!
龙凯没有忍住疼痛,趴在了地上。
“父亲!”龙智哭喊了一声,拦在龙凯身前,“您别打了,小弟他……”
“没你的事。”龙寒彻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那平静的眼眸下,却是无尽的怒火。
龙凯无奈的轻笑了一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小弟,你做什么?”龙智呵斥了一声,按着龙凯的肩膀,就让他重新跪下去,“父亲正在气头上,你别这样……”
“姐,你还没看出来吗?”龙凯说道,“父亲是在责怪我调查亚人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你先跪下,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了,”龙智焦急的说道,按在龙凯肩膀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可眼前的龙凯却像一座山峦一样岿然不动。
龙凯的境界只有后天九重,而她龙智却是先天七重的武者,如果用强硬手段,自然是能让龙凯跪下去的。
但是龙智知道,如果自己再多用几分力的话,除了让小弟的腿骨骨折,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小弟……”
龙寒彻终于愤怒的骂了出来:“混账东西!”
戒尺再一次落下,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龙寒彻因愤怒而失去了对力道的控制,还是刻意为之,这次戒尺让龙凯的后背皮开肉绽。
鲜血,顺着他肌肉的缝隙流下。
“请问父亲,”龙凯扭头正视着龙寒彻,“我何错之有?”
龙寒彻嘴唇颤抖着,气的说不出话来,又是一尺打在龙凯胸前。
两尺三尺四尺……
此时的龙凯,就像一座山。
鲜血在他的脚下汇集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龙智哭喊着,紧紧握住龙寒彻手中的戒尺:“父亲,您不能再打了,您会把小弟活活打死的!”
龙智的声音让龙寒彻从愤怒中恢复了理智,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道:“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龙凯的双眼模糊,因失血过多,脑中产生一股眩晕感。
只是他的身姿依然笔挺,回答的声音,甚至比之前还要洪亮:
“我,何错之有!”
“小弟!”龙是尖叫了出来,“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龙凯不答,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他就这么站着,昏死了过去。
………………
等龙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他此时平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已经悉数愈合。
龙智蹲在他身前,满脸的泪水,绿色的光芒不断从他双手间涌出。
绿色真元还真是方便啊。龙凯感慨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突破到先天境界,觉醒真元异象。
虽然他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到达了后天九重,但却无法短时间内突破到先天境界。
先天与后天是一道坎,这道坎拦下了将近七成的武者。
同样的,只有踏足了先天境界,才算在武学上登堂入室。当年何登是那名义上的交流赛,所有参赛选手都是先天境界,就算没有任何真元异象的费灿也是如此。
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出脑海,龙凯看到,龙寒彻背对着自己,看着那挂在墙上的“静”久久不曾说话。
“这么倔强干什么?”龙智流着泪说道,手上的绿色光芒又强了几分,“要不是有我在,父亲真的会把你打死的。”
“我知道,谢谢姐。”
龙智抿着唇,不再说话。
龙寒彻忽然开口了,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悲伤:“龙志,你先回去吧,我跟龙凯单独聊聊。”
龙智摇摇头,“我不走。”
他真害怕自己走了,父亲会一怒之下打死龙凯。
“放心,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龙寒彻转过身来,脸上是勉强的微笑。
在龙寒彻的再三保证下,龙智这才离去。
龙寒彻对龙凯说道:“你还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
龙凯手脚麻利的站了起来。
龙寒彻:“你应该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
龙凯耸耸肩,“无非是什么:不要让我再调查奴隶买卖之类的废话。”
龙寒彻听了这话,竟然没有生气,而是思考了片刻,说道:“要我怎么说,你才肯放弃呢?”
龙凯:“王志是我的养子,在我查清他父母的真正死因之前,我是不会停手的。”
“你应该知道你大哥龙游知道不少。”龙寒彻看着龙凯,皱起眉头说道,“如果你所渴求的真相与龙游有关,你还要对自己的亲哥哥下手吗?”
龙寒彻知道的远比龙凯想象的要多。
他什么都知道,龙游疑似参与到奴隶买卖当中,第一议员就是奴隶买卖的幕后黑手,甚至就连段若雪与龙凯之间的联系,他也是一清二楚。
他始终关注着这个死而复生的小儿子。
而龙凯接下来的回答,却让龙寒彻出乎意料。
“不会,”龙凯摇摇头说道,“我只想知道真相,还王志一个清白,让他不要再忍受外界的那些流言蜚语,至于如何处理这真相,又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这与我无关。”
龙凯始终对自己有个清晰的定位:他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救济天下的圣人。
他所坚信的……或者说他想要做的,只是扫清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阴霾,仅此而已。至于他未曾看到的,龙凯管不了那么多,他也不想去管。
听到这话,龙寒彻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
“你退开些。”
龙凯后退到门口。
只见龙寒彻大袖一挥,红色的真元蔓延开来,将地上的血迹烧得一干二净。
随后,他两指插入地面缝隙,双指用力,硬生生将一块地板抠了出来。
地板厚是深不见底的通道,悠悠寒风从地道中吹来,让龙凯打了个冷战。
“跟我来。”
龙凯跟随着龙寒撤走入地道。
两人在地道中前行了许久,根据龙凯的估算,他们此时已来到地下数百米的位置。
两人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有微弱的光芒闪烁着。
走近那光芒,前方豁然开朗。
龙凯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灵位。
桌上摆着香炉,一根祭祀用的长香,以燃到根部即将熄灭,香炉两边是随风摇动的蜡烛,香炉后面放着的是黑白遗照。
遗照上的那人微笑着,眉眼嘴角尽是阳光的气息。
那人的样貌,竟与龙凯一模一样。
整个地下空间阴暗且潮湿,只有灵位被蜡烛微弱的光芒照亮,而这弱小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好像随时会熄灭似的。
左手边摆放着一座棺材。
潮湿的空间中,脚下与四周的墙壁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可那棺材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时常擦拭打扫的结果。
此时,龙凯震惊地发现,龙寒彻看向他的眼神,竟然与看向遗照中那人的目光一模一样。
龙寒彻点燃了一炷香,重新插在香炉上,对龙凯说道:“知道你之前……是怎么死的吗?”
看来眼前的人就是龙寒彻的真正儿子“龙凯”了。而棺材中的应该就是他的尸体了。
龙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龙寒彻,这个在龙凯看来,始终带着威严的老者,竟不顾自身仪态的在地上坐下,
“你……是被第一议员杀死的。”
龙凯瞳孔一缩。
龙寒彻手指轻柔抚过棺材,柔声说道:“从前的你和现在一样,固执,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虽然是顽皮了一点,但这些都无伤大雅。”
龙寒彻说着,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我始终为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自豪。”
“但是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去调查第一议员。”
“我知道,第一议员就是个畜牲,人口买卖,器官贩卖他无恶不作。曾经的你,也是因为看不惯这些,主动去收集第一议员的所有罪证。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你的母亲云翠寒去找花百杀理论,结果被他身边的守卫打成了重伤,躺在床上数十年之久……”
“我为了不让你的哥哥姐姐们步你母亲的后尘,通过某些手段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你只是因为顽皮而被送进了虚拟监狱而已。”
龙凯沉默了。他忽然明白了,如今龙家的处境。
龙寒彻身为第二议员,为何闲居在家中不问世事?因为他已心灰意冷,自己小儿子的死伤透了他的心,那种看着自己亲生骨肉死去而无能为力的无助感,最是折磨。
连自己小儿子的命都不能救下,还能改变什么呢?
而花百杀也因为“龙凯”的死与云翠寒的伤,而对龙家做出了补偿。
如今,这大的不像话的龙家宅院,龙游开辟岛公司总经理的职位,龙智龙城守城军总统领的官职,都是补偿的结果。
龙腾为什么挂着大法官的头衔,整天四处玩耍,无所事事?就是在龙寒彻的授意下,刻意给龙家身上泼脏水。
明面上是纨绔子弟,实际上却是明哲保身。
“孩子啊……”龙寒彻走上前来,双手捧着龙凯的脸,声音颤抖着:“答应我,别再去趟这趟浑水了。”
“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你。”
那苍老褶皱的面容上,已是泪水纵横。
龙凯眼帘低垂:“知道了,爹。”
“爹”这个字,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龙凯都很少用到。
重生之前,华夏的龙凯,也不曾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是由母亲带大的。
第一次重生之后,虽然从周泽身上感受到过父亲的温暖,但却因为他的固执,没有接受这份父爱。
今天,是龙凯坦坦荡荡,第一次在活着的时候直面“父亲”这两个字。
只是……
“爹,我还是会调查下去的。”龙凯看着龙寒澈的眼睛说道。
此时龙凯的眼神曾无数次在他身上出现过。
在他屠杀了河灯市第一军团的时候,在他亲手杀死唐寅达的时候,在他被龙渊控制,亲手挖出自己心脏的时候……
200年的时间,对于龙凯来说不过一瞬,他始终都未变化过。
龙寒彻:“你……”
“您放心,”龙凯继续说道,“我会懂得分寸的,只要调查出王志父母的死因,我就会及时收手,不再深究下去。”
………………
龙寒撤走了,龙凯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晦暗不明的洞穴重新回归寂静,那笼罩了“龙凯”遗像将近十年的烛光,仿佛具备了某种灵性,缓缓的向龙凯所在的位置靠拢。
龙凯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打开了棺材。
入眼的是一具尸骨,那尸骨有与龙凯相同的身高,头骨上的裂痕与手指大小的孔洞应该是他直接的死因,破败不堪,满是裂痕的手指,应该是在生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龙凯对着尸骨深鞠一躬:“无论如何,你都配得上一声英雄。”
“我无意雀占鸠巢,本想着在到了先天五重之后就离开这里,独自闯荡。可如今,就让我暂时占据你的位置,也是替你在爹身边尽一份孝心吧。”
龙凯说着,再鞠一躬。
烛光闪烁着。
龙凯忽然看到在棺材内侧有些什么,他靠近了看,那是一串用指甲刻画出来的潦草数字,看上去应该是某种坐标。
他是想向我传递些什么吗?龙凯还想着。
带着疑惑,他离开了洞穴。
书房中已没有龙寒彻的身影,想来应该是去休息了。
龙凯拿起旁边的地板,想要将书房恢复原样,却发现那看上去轻薄的地板竟然有将近一吨的重量,以他现在的力量,别说举起了连移动分毫都是一种奢望。
只能等龙寒彻自己去处理了。
龙凯来到会客厅,正如他所料,张子成早已在这里等待着他。
“你可算来了!”张自成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将一份文件拍在龙凯怀里,“这是你要的,王建国子女的资料。”
龙凯诧异的看着他。
在几个小时前的紫微区,当龙凯冲出窗口准备吸引火力的时候,张子成早已夺门而出,从他的视角来说,张子成并不知道袭击者就是龙志的亲姐姐。
“你居然还有胆量回去?”龙凯说道,“你就不怕被追杀者发现?”
张子成“啧”了一声:“跟你说过无数遍了,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文件你看不看啊,别让我白跑一趟。”
“看看看,当然要看。”龙凯说着,浏览起怀中的文件。
王建国曾在大学担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讲师,在三年前退休,回到龙城定居下来。
他的子女也考上了大学,如今正在大学城进修。
在浏览文件的时候,龙凯忽然眼前一亮,“对,我要的就是这些!”
“你发现什么了?”张子成凑上前来。顺着龙卡的目光看到文件上的一句话:
王乐文(王建国儿子)曾在某某年某某大学获得第三十六届高校象棋联赛一等奖……
“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张子成不解地问道。
龙凯又翻回一页,“你再看看这条。”
王幼巧(王建国女儿)曾在某某年某某大学获得第三十七届高校象棋联赛一等奖……
张子成挠挠头不明所以:“所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可大了,”龙凯激动的说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样,父母的思维和习惯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子女,你看王建国的这两个孩子,都在象棋上有了一些不小的成就。”
张子成:“不过是学校比赛的一等奖,称不上不小的成就吧。”
“你看,狭隘了不是?”龙凯说道,“象棋这项运动和其他棋类不同,象棋是有师承的,很多民间高手不愿意抛头露面,通常会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给自己的子女或者徒弟。”
“这种现象并不罕见,而高校是精英人才聚集的地方,只要这个所谓的象棋联赛不是那种面子工程,就一定会高手如云。”
“你看在这份文件上,这个所谓的象棋联赛明显连续举办了好几年,所以排除了面子工程这一可能,而王建国的子女在不同届的象棋联赛上都获得了一等奖,这说明什么?”
张子成试探的说道:“这说明……王建国本人就是一个象棋高手?”
“没错,”龙凯打了个响指,“而王建国的个人履历上,并没有与象棋有关的奖项,这说明象棋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爱好,而非追名逐利的工具。”
张子成顺着龙凯的思路向下说道:“所以这个王建国就是那种在公园里摆摊虐菜的老大爷?”
龙凯点点头,“这正是我们的切入口。”
“但是我不会象棋,我只知道简单的规则……”
“你不会没关系,我会呀。”
………………
第二天正午,鹑火区公园。
在龙城所有的公园里,都可以见到随处放生的野生动物,这些野兽从妖兽变回没有智慧的动物之后,便被人类驯化,即使是放在公园里,也不会对普通人造成危害。
王建国正和一个老头杀的“难解难分。”
“不下了!”一个老头将手中的棋子狠狠的扔在地下,指着王建国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非要将我吃到只剩一个老帅才肯罢休吗?”
四周围观的群众纷纷附和着:
“就是,太过分了。”
“明明都要赢了,就是不将死,非要吃光。”
“太恶劣了。”
“这明摆着欺负人嘛。”
“哎呦,生那么大气干什么?”王建国笑呵呵的将地上的棋子捡起,重新摆好棋盘,“你输给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还在乎这个?”
“性格恶劣的老顽童!”那老头继续骂着,“难怪你的子女都不愿意回来看你,要是我有你这样的爹,我死都不愿意回来。”
王建国:“乖儿子,别说那么多,我们再来一盘。”
狗才跟你继续下!那老头大袖一挥离开了。
“心态不行啊,”王建国摇头,对四周围观的人说道:“你们谁来跟我杀一盘?”
“我可不来。”
“被吃的只剩个光杆司令,丢死人了。”
“跟你下干什么,找罪受?”
耳边是清脆的鸟叫,那啾啾的声响衬托着王建国的身影格外孤独。
“瞧你们那德行!”王建国不满的说了一句,看着无人敢与他再战,便收拾起了棋盘准备回家。
“别急着走啊,老大爷,我来跟你杀一盘。”
王建国望向来人,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这小伙子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呆头呆脑的,而且年轻人嘛,人生经历尚浅,棋力也一定不怎么样。
但有人跟自己下棋,王建国怎么能拒绝呢?
“不欢迎我吗?”龙卡微微一笑说道。
“来来来,”王建国热情的招呼龙凯坐下,“你是年轻人,你先手,到时候输了可别怪老头子,我没让着你。”
“行哎,大爷,”龙凯傻呵呵的笑道,“到时候你输了可别哭鼻子就好。”
“好家伙,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
两人落子如飞,像是根本不用思考似的。
龙凯坐在那里,他从王建国的身上味道了一种孜然的味道,看来这个老大爷,平时除了下棋,还挺喜欢做饭的麻。
王建国看到龙凯走了几步,心中有几分诧异。和他想象的不同,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棋风倒是稳健,不像其他愣头青那样,有的吃便着急落子,丝毫不考虑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看起来是个练过的?
不过嘛……王建国笑了出来,他曾经私下里带过的徒弟不少,有很多是和龙凯一样的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当打之年,象棋所需要的计算能力在这个能力也达到了顶尖。
王建国看出来龙凯曾练过,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
王建国的神情逐渐从轻松,再到凝重。直到最后,龙凯走出一步,他紧盯着期盼一语不发。
龙凯悠然地喝着可乐,对暗处的张子成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大爷,这步棋你可想了十多分钟了,想好怎么走了没?”
“我走……”
“你可想清楚了?”龙凯贱兮兮的说道,那笑容看上去十分欠打的样子,让暗处的张子成都要忍不住冲上来揍他一顿。
黄鹂鸟啾啾的鸣叫着。
王建国再次审视着棋局,他原本想要跳卧·槽马将军,本想着是一步好棋,但听到龙凯的话,却发现对方有一步反败为胜的妙手。
他是在刻意等着我跳马?
“不行,我得再想想。”王建国说着。
又过了十分钟。
“真的要这么走吗?”龙凯对拿起棋子的王建国说道,“你可要想清楚哦。”
臭小子,废话真多。
“嗯……不对不对,我再想想。”
就这么来来去去三次之后。
王建国,“我输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王建国确实输了。
虽然在旁人看来,局势似乎还没有到必须要认输的地步,两人棋盘上的兵力也是旗鼓相当,龙凯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多少优势。
但那只是门外汉的片面理解。
龙凯所执红旗,炮在三路对家底线,而马更是已经处于钓鱼马的位置,车卡着四路象眼,让仅剩的一个象没有了用武之地。
那底线的炮,是进攻的最好位置,对于防守来说同样也是如此。
虽然王建国执黑有卧·槽马的攻势,但是三路线却被红炮看守住了。如果王建国跳马,红方底炮就能反打回来,而藏在炮后同样也是先手,虽然黑方的车同样看着那将军的底炮,但是红炮在打马之后,会有继续抽另一个车的棋可走。
只要王建国跳了卧·槽马,就会被红方强制一车换掉黑方一车一马。
而少了一个大子,黑方距离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况且红方的子力位置都很好,就算是解决了对方两车一炮一马的攻势也无济于事。黑方的一个马还在家中没有走动一步,另一个车也是在二路线上,难以形成攻势。
总结来说,虽然没有明显的杀棋,但黑方败局已定。
既然如此,就没有再坚持下去的必要了。
龙凯哈哈大笑一声,站起来说道,“大爷你棋力不错呀,我好久都没有下的这么痛快了。”
王建国气的咬牙切齿,从来都是他虐杀别人,哪里有别人虐杀他的份?今天不知道从哪杀出来这么一个年轻人,竟将自己杀得丢盔卸甲。
他看着龙凯起身要走的样子,连忙拦住他说道:“唉唉唉,年轻人别走啊,赢了就跑?这像话吗?”
龙凯:“那你的意思是……”
“再来一盘,再来一盘!这次我先手,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这年轻人能赢了自己,一定是他执红方先手的原因。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然以自己的水平,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于是,毫无疑问的,王建国再次败下阵。
两局下来,王建国已经摸清了龙凯的棋路,这个年轻人根本就没有出全力,他只是在戏弄自己而已!
但仅仅只是这样,就将他这个自负身经百战的老将杀的片甲不留。
这他娘是哪里来的高手?王建国有些抓狂。
四周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了。
围观者的年纪大多都在30多岁左右,对龙凯这个年轻人的棋局并不感兴趣。就算是他的水平在惊艳,在旁观者看来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头顶树梢,黄鹂鸟鸣叫的更欢快了。
龙凯看了眼手机,“大爷,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小子,你当老头我傻呀!”王建国骂了起来,指着不远处戴着兜帽和墨镜的张子成,“你给我滚过来!”
被发现了?
张子成不慌不忙的走过来,“大爷,你跟他下棋下输了,骂我干什么?”
王建成瞪着他说,“小同志,我虽然上年纪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们知道吗,从我住的地方,能清楚的看到小区外的那个小餐馆的。”
“你们……是一伙的?”
不等龙凯解释什么,王建成便继续说道,“我对那个什么王长天一点兴趣都没有,小伙子,只要你明天继续过来跟我下棋,你想要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
“没想到这么容易!”张子成心情不错,看着手中的小本子继续说道,“那天,王建国看到几个男人来到王长天家,他们除了背后画着一个R代表是普瑞福的人,身上还带着龙城某个仓库的标志。”
张子成合上本子,“线索,这不就找到了吗?”
龙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想什么呢?”张子成手肘怼着龙凯说道,“这么容易就得到情报,不是应该开心才是吗?”
“不对劲……”
“你说啥?”
“我感觉不对劲,”龙凯皱着眉说道,“这情报得来的太容易了,在我的计划里,我至少要陪王建国下整整一周的象棋,他才会告诉我这个消息……”
一周的时间,两人早就熟络了。对象棋这项运动来说,纯粹的碾压实际是最无聊的,每个象棋爱好者都渴望遇到棋逢对手。
龙凯本来计划着,再以碾压之势赢下王建国之后,顺便透露一两篇未曾流传过的棋谱,王建国因为这篇棋谱棋力大涨,在自己刻意放水下杀的有来有回,从而建立友谊。
可是现实发生的却远远超出龙凯的意料。就好像……
“王建国要刻意交给我们这份情报一样,”龙凯说道。
王建国恰巧看到了一帮人走进王长天家中。先不说普瑞福那帮人不留活口的习惯,王建国早就应该被灭口了。
更难以理解的是,“亚人奴隶买卖”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不管是谁,在动手之前,应该尽量避免携带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才是。
可王建国偏偏看到了每个人都带着那代表着某个仓库的标识……
仅仅只是巧合?
“你小子真是闲的慌,”张子成骂了一句,“复杂的事情变简单,你还不乐意了?没见过你这么犯贱的人。”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龙凯摇摇头说道。
在他们身后,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上树枝,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将树梢上不断鸣叫的黄鹂鸟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