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水落石出
黄昏时分,在夕阳洒落的余辉中郡城的灯火繁华渐渐初显容貌。华灯初上时分,郡城中内河的两岸皆是挂起一盏盏火红的灯笼。河水中倒映着点点星火,煞是好看。
秦昊透过马车的帘布看着黄昏下的郡城街景,思绪向远方飘去。此番场景倒是跟帝都的夜景相似,只是此时却是身在异乡为异客。
平步青云,龙腾九霄。关武国虽是尊崇武风,帝都内更是在城池四方安设讲武场推广武学,但文人的胆气也是丝毫不差,国土内原先的九大郡城中各是有一座文人墨客聚集的圣地。西原郡登云楼便是如此,更是寄托士子们的宏愿。
登云楼,楼高九层,层层飞檐翘角皆是龙藏青云的雕刻,各处装饰的帘布皆是绣着云纹,栏杆上的雕刻的花样更是以祥云的模样刻画。
秦昊离了马车,抬头看着大门前的牌匾和门面处的装饰,暗暗点头,关武国内不全是只会打仗的武蛮子。
登云楼虽无帝都文御楼的恢宏大气,更没有上万的诗词文章镌刻在墙上装饰,增添一点文韵,但胜在气度雅致,更凸现文人的清高,确实是让人对其印象深刻。
秦昊腰挎宝剑,身后是伴读书童打扮的冷月跟随。一身青衣华服彰显贵气,只是虽是好看,但终究是少了些书卷气。
少年缓步走在登云楼内,一步一回头细细观察着楼内的装饰。耳边时不时能够听见朗诵诗词歌赋的读书声,虽是有杯碟碰撞的瓷器声参杂其中,但如此意境下倒是显得十分融洽。
读书人,美酒佳肴在侧,圣贤言论在口,好意境,好场景。
登云楼的第九层,偌大的楼层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张长桌上堆放着餐具菜肴和一坛老酒。
足够二十人坐的长桌如今便是只有首尾处摆放着两张椅子,侍从和端菜的店伙计全部被驱散,只剩下秦昊和冷月两人。
秦昊轻声问道“郡守大人,晚辈如期赴约,还望朱大人现身面谈。”只是这声问候却是落在空出,无人回答。
朱时茂躲在暗处借着身边护卫施展的神通观看着秦昊的表现,只是看着少年的行为有些哑口无言,身边的护卫更是觉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顶层中,少年冲到长桌前,手拿刀叉碗碟对着一众美食惨下毒手。一会搅和一道参汤药膳,将汤水洒落一桌;一会将整只烤鸡大卸八块,只是肢解的功夫不到家,弄的是‘血肉横飞’。总之,一桌子的菜品皆是同秋季时蝗虫过境的稻田一般,惨不忍睹!
朱时茂笑骂道“混账东西,边军难道没交过要珍惜粮食吗?!”起身从藏身之处离开走向顶层的中央,亲自与秦昊会面。
冷月看着从门口处慢慢走进来的朱时茂,轻轻的拍打秦昊的肩膀,少年背对众人,不知缘由还以为是冷月在劝自己下手缓些,瞬间脱口而出“来来来,咱们快点,这一桌子都是好东西,趁着人没来抓紧吃了,别跟他们客气。”
冷月无奈,暗示不行,那就只好明说了。当下躬身问候到“冷月见过朱大人。”
秦昊瞬间挺直腰杆,丢下手中的碗碟,有些尴尬的转身说道“晚辈拜见大人!”双手藏在身后用力掐住冷月的衣袖扯了扯。
朱时茂看着秦昊,转头看看身旁并肩而立的一名蒙面男子,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独自走向了大门,嘴上说道“好好聊聊。”
秦昊不明所以,神色好奇的看着蒙面男子,只是下一刻,脸色剧变,整理好衣物和言行躬身说道“父亲!”一旁的冷月见状,随后弯腰拜见“老爷。”
秦明摘下蒙面的黑纱,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伸手一挥打在秦昊的脑袋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是让秦昊吃痛。
父子见面,当头棒喝。秦昊看着秦明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是对朱时茂十分的怨怼。
秦明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秦昊恭敬的说道“知道,糟践粮食。”秦明看着秦昊伸手又是一下拍在秦昊的脑袋上“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晚上抄五遍家训交上来,以示惩戒。”
秦昊恭敬的答应着,挺直身子等候着父亲的下文。秦明走到门外将朱时茂带进来,手中动作示意着一众护卫停留门外。
秦昊看着朱时茂又看看父亲秦明,两人并肩而行,言语交谈融洽,并非有着隔阂。
秦明看着儿子疑惑的样子,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水润润口,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要随意猜疑。”
将门出身,不拘小节。秦昊当下是将脑袋中的疑问全部抛出,问的朱时茂是不知从何答起。
秦昊问的多,朱时茂也是不嫌麻烦,一一解答。只是在最后,少年问道“朱大人竟然对朝廷衷心,更不曾培植私军,为何还会有造反的心思?”朱时茂只是摇摇头,闭口不言。秦明也是在此时说道“问的够多了,你出去吧。”
秦昊躬身告退,带着冷月转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反正如今有秦明坐镇,况且抓捕朱时茂的事情如今确定只是一场考验,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已经跟秦昊没有关系了。
顶层中,此刻只有秦明和朱时茂两人存在。秦明看着这名闻名关武国士林文坛的昔年好友,心底暗自叹息一声说道“当真是不肯放手?”
朱时茂抬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一抹有些凄惨的笑留在脸上,说道“如何放手?放手又如何?”
秦明抬手放在朱时茂的肩膀上,语气严肃的说道“圣上的意思,你我混迹官场二十年应该是明白的。集权一事,朝廷势在必得。”
朱时茂转身看着秦明,眼神中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集权?皇权独揽,皇权至上。我辈臣子忠君,可忠于天下而先。皇帝现在是贤德,可日后的帝王可不一定啊!”
朱时茂缓步走出顶层,双手撑着栏杆,目光所及皆是西原郡的阑珊灯火。秦昊跟在朱时茂的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时茂看着郡城的夜景说道“关武国立国一千一百二十六年,帝王传世二十三代。君臣相交,朝堂议事皆是平辈而论,从无所谓君贵臣贱的道理。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朝廷规矩!”
朱时茂对着秦明挥手,压下秦明的言论,继续说道“祖宗法制废除,子孙大罪。皇帝想变革,于国有功,朝臣自当推举;于国有过,臣子自当死谏。集权统一虽是便于一国政治,但皇家独大,世人皆是蝼蚁的现状,这不是我想的太平天下。”
秦明看着朱时茂,思量一番后言语道“自古有诤臣。”
秦明拍拍朱时茂的肩膀,转身离去。只是在踏出大门时说道“古时愁绪古人愁,后世烦恼后人烦。如今功名全,自退不退,何来万古愁?”
秦明知道朱时茂为何不肯放手,想当年帝都中一众青年学子只有朱时茂一人敢说出“敢为天下先,断王侯,举世平。”
只是书生野心很大,却生不逢时,帝王传世的世道那是能够做到举世平等的。
朱时茂独自一人看着街景,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秦明说的那首小词更是不断出现在脑中。
朱时茂看看天,看看地。嘴中念念有词“人间美好,腌臜事多。”长袖一甩,挥袖离去。世道如何,如何世道,关我何事?舍了一身乌纱官衣,逍遥自在山林间。
朱时茂缓步走出登云楼,一步步走在郡城的街道上,像那失意醉酒的书生一般,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嘴上高声念叨着描写众生平等的文章诗词。
疯疯癫癫的作态惹来一众行人的鄙弃咒骂,更有粗犷的汉子骂到“哪来的疯狗,滚到别处叫唤去!”
一辆马车上,秦明看着朱时茂的样子,眼中满是心酸。一旁的护卫说道“王爷,要不属下……”秦明摆摆手,说道“没事,本王知道他心里难受,随他胡闹去吧。只是你们暗中保护好了,别叫人抢劫了。”
秦昊跟在马车后看着朱时茂的失落的样子,叹息一声,但是心里对其是十分敬佩。
一介软弱书生敢与天下世道掰手腕,豪情壮举,比山巅处的修士打斗还要震撼人心。
少年想着今夜的见闻,独自点点头,这趟返乡归途也不算太过糟心,只是还要在缕缕其中的每条线索,把事情掰碎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