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鲜血浇铸一国繁华
一辆雕刻龙纹的马车疾驰在平整的官道上,沿途驿站见之纷纷收起路障,驿站各处主官更是跪倒在路旁直到不见马车过往扬起的烟尘才缓缓起身。
皇帝上官云崇端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手中握紧一封一日前收到的密信。哪怕如今上官云崇吸收一洲气数实力不输真武境武者,那一袭染尽血色的白衣却始终萦绕在心神之间挥之不去。少顷,上官云崇对驾车的车夫说道“朕先行一步,汝继续驾车前行,切记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不等车夫回禀,上官云崇拿出一套阵盘勾连帝都大阵瞬间消失在车厢中。车夫微微抱拳恭送皇帝的离去,手中马鞭飞扬,快马加鞭往帝都的方向全速疾驶。
东南地带的一处驿站中,秦昊凭借秦家子弟的腰牌借取了一匹军马,青年依靠着自身稀烂的骑术一路跌跌撞撞朝着帝都的方向行进。赶路之余,秦昊曾细细翻检昔年学宫贵子方驰的话,只是秀才与兵的争论终究还是说不通道理。
僻静的乡野道路上,秋冬交替时节的暖阳照在一人一马身上,光芒普照大地,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秦昊怀抱古剑依靠在一颗老树下乘凉,不远处战马独自享用着一大片青草地。此时宁静的时光中,秦昊的内心并不平静。
秦昊摸摸胸口的衣兜,衣兜内是一份海捕文书,脑中想着一路上看到的缉捕通告,低声默念“项上人头一万银,活捉五千金。”秦昊微微叹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身价竟是比不起一地长官的身价,只是转念一想,皇子身份的赏钱也不过堪堪八千黄金,心里倒是不怎计较了。
秦昊走出树荫,压了压头上戴着的破斗笠,一声嘹亮口哨唤来吃草休息的战马,翻身上马向北处下一座郡城走去。一些黄色的草纸碎屑随着青年扬起的手飘散在空中,秦昊看着北方小声说道“好毒。”心间骤然生出一股寒意。
关武国皇城内的永和大殿上,左右丞相并排站立在大殿中央拱手朝着大殿最上方的帝王宝座述职,左丞相谢晨语气平稳的说着近半年的变化,身旁站立的右丞相许昕唯有在谢晨停顿时小声补充着一些遗漏,两人的神态平稳竟是丝毫不因帝都的躁动显得心浮气躁。
皇帝上官云崇扫视着身前书案上摆放的军部文书和各地军情简报,神情散淡的对着满纸的批红和将要溢出纸面的焦急不为所动。良久,皇帝起身看着下方默默等待着男女,问道“说完了?”
谢晨和许昕有些发愣的看向这位一洲共主,少顷,谢晨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朝廷内的各位大人此郊外大营等候,是不是······?”上官云崇挥挥手打断谢晨的发问,目光注视着大殿地上描绘的巨幅图画,一洲山水版图任由各色涂料描绘最终呈现在这座议事大殿的地面。
上官云崇缓缓踏步在图画上方,目光不断在地面上移动,说道“五年时间终究是太短,那些亡国的权贵和王室自然不服,叛乱、暴动自有各地军政要员负责镇压,关武以武立国,朕并不畏惧这些刀光剑影。”
“三年一统,五年教化,朝堂内外大开方便之门收纳流民、遗民、难民。国境之内无论荒漠、平原,民有衣食温饱、蒙童开智一应交由学宫教化,黎明百姓无人不赞朕是天下明君。亡国权贵间的悲愤终究只是少数人的不甘心,只要我关武依旧军力强盛,上下一统,铁蹄之下不甘心永远只能是死心。”
“朝臣权贵或结党营私,或内外合污,或洁身自好,只要不坏我关武国根基,朕可以容得下他们的丑陋。”话音刚落,上官云崇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已然在身后跟随的两位巩固大臣,问道“你二人可知朕的思虑?”
谢晨看着上官云崇眼中闪过的亮光,一道念头从心里萌发。多年辅佐,揣测君心早已成为一种习惯,诸多猜测随着时间逐一证明猜测与事实相差不过毫厘。皇帝此刻心中所想,谢晨心里清楚,只是却没有勇气将想法付诸于口。
右丞相许昕,这位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女此刻看着身旁对视的两人,思索着皇帝方才的话语,念头一转,好似想到什么,不禁显得有些惊愕,连日操劳导致的苍白脸色此时更加一分惨淡。
上官云崇看着明悟的两人,点头肯定着两人的猜测,话语上不曾点破最后一层薄纸。三人沉默许久,最后竟是不说一句各自分离。只是在君臣将要分离时,上官云崇吩咐道“做好一应准备,无论治罪、伸冤,一切都按章程去办,让底下的人不要画蛇添足。”
左右丞相双双拱手称是,举手投足间恭敬但面色确实是显得不太好看。皇城通往帝都的大道上,帝国的两位文臣首席结伴同行却沉默不语。不知不觉中,两人竟是登上皇城的城墙。
谢晨居高临下看着帝都武灵城中渐渐平息的烟火和骚乱,微微叹息。一旁的许昕问道“为什么?”谢晨想着近几年来朝局的变化,想着一年前夜色中从秦氏府邸传来的长啸,想着更早时候江王叛乱的那场浩劫。
良久,谢晨说道“修行确实是人间一大妙事。陛下已然不再是世俗的人,有野心是很正常的事情。”许昕看着谢晨说道“陛下终究是人间帝王。”少顷,两人间又是一段沉默,谢晨看着许昕摇摇头“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你我不必也不能插手。”随后,谢晨走下城墙往皇城内的医馆走去,许昕看着谢晨的背影问道“竟然如此,何必?”
谢晨停下脚步,忧心的看向医馆,说道“如你所说,陛下终究是人间帝王。陛下也终究是太子的父亲,我终究是太子的老师。大殿内我没有说话,我想再试一试。”许昕继续说道“你我不必也不能。”谢晨转身看着这名才女说道“我终究是一名读书人,朱先生终究是我同窗。”
许昕愣在原地,昔年学宫贵子朱时茂辞官归老,此后销声匿迹。有人仰慕朱时茂的书法,不远千里只为求书然而失望而归;有人以学生自居求学与朱时茂,然而不见高人郁郁而归。许昕以为朱时茂可能隐居山林避世,看来如今竟是皇帝的手段,想必朱时茂的尸身早已是化作白骨。
许昕点点头,转身走向皇城外。谢晨走向医馆,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一封泛黄的书信,书信的一角不知何时染上一片血红,如果去闻好像还有淡淡血腥味。
皇室宗庙内的静室,皇帝端坐在大供奉上官宗勋的面前,两杯清茶各自静静摆放在两人的面前。上官宗勋看着皇帝问道“陛下想问什么?”上官云崇举起茶杯饮尽茶水,说道“朕这般决议是否稳妥?朕是不是做错了?”
老人看着这位完成千秋大业的功勋帝王,点头又摇头随后又再次摇头。上官云崇看着大供奉的反应,眼里满是疑惑。上官宗勋看向一旁将要燃尽的熏香,手掌一翻取出一块新香点燃放入香盒,说道“但求无愧,不求无过。”
上官云崇看着老人想再问些什么,只是大供奉止住自己开口,说道“陛下终究是皇帝,为宗室行决议是本分;陛下也终究为人父,此刻纠结与臣论道不如去看看那个重伤的孩子。”说罢,不给皇帝开口的机会,起身离开静室不知去向。
上官云崇想着什么,点点头。身影一闪消失在宗庙,飘向皇城的医馆。白墙黑檐的医馆与这片朱墙黄瓦造就的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也有几分万花丛中一点绿的妙感。有些刺鼻的药味透过医馆的门帘传出,上官云崇遣退一旁端药的侍从,亲自将药送进病房中。
病房中,老宦官范宁海守候在太子上官硕的身旁,双眼微闭。老人看着皇帝出现的身影并不如医馆的一应侍从那般慌乱,只是平静的起身礼拜,默不作声的退出病房,在离开的前一刻说道“回禀陛下,左丞相大人正在试探殿下。”
上官云崇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上官云崇绕过屏风,走进满是药味的病房。病房内的床榻上,上官硕在铁骨的支撑下依靠在床头与谢晨交谈着,上官硕看着谢晨突然变化的神色,转头看向门口,下一刻竟是要起身行礼。
上官云崇挥挥手示意不用,沉默着将药递给上官硕,留下一句“你们先聊,朕等会再来。”然后看着上官硕一身的伤势说道“好好休息,你母后晚些时候便来。”停顿一会,继续说道“做的不错。”
上官硕接过药碗,脸上笑意满满说道“谢父皇,儿臣的本分。”
谢晨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冷漠的父子,说道“臣尚有要事未处理,先行告退,陛下可以多与殿下多多交谈。”说罢,看着上官硕说道“好好休息,近一旬内课业可先放下,只是如有闲暇可以多看看书。”话音落下,谢晨再次向皇帝和太子一一行礼告退。
上官硕看着离开的谢晨,拱手说道“恕弟子无礼,恭送先生。”上官云崇看着一切,随同谢晨一道离开,嘴上说道“我送送先生,稍后回来。”在上官硕的目光下,君臣两人一同离开病房,留给上官硕一片清净。
医馆外的小道上,谢晨看着皇帝说道“臣不会退让,希望陛下可以容得下。”上官云崇看着这位先帝钦点的大才子,说道“朕也不会让。”谢晨直视着皇帝的双眼,点点头说道“容臣无礼为读书人说话做事。”上官云崇看着突然强硬的谢晨,说道“容朕替宗室说话做事。”
君臣对视,微妙的氛围在两人渐渐升起,只是最后相视而笑,君臣一起开口说道“各凭本事。”
医馆病房内,上官云崇看着面前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上官硕,父子两人对视却久久无言。自上官硕出生,蒙童开智以来,皇帝少有与太子交谈,更多是皇帝一道旨意,太子遵守。上官硕看着面前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说道“父皇,各地军情告急···”
上官云崇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这几年来花费一些手段扶持这些叛军上位,为的便是今日。军情告急不过一时,过几日便会安排好的人做事。倒是你的身体到底是谁伤的?”
上官硕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一乱象竟是皇帝一手造成,更没想到竟是这样捧杀的手段。不过便如上官云崇所说如今这些都不是问题,胆敢挑战关武皇室出手伤人才是问题的关键。父子二人长谈一番,便是夜色降临两人依旧秉烛长谈。
深夜,上官云崇走出病房,独自走在朱红宫墙下,看着月色下红色的墙面,嘴里喃喃自语说道“一国繁华由鲜血浇铸,朕的家国要安然长存,只好请你们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