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杜兰闹剧(八)
三十台提丰攻城坦克慢慢碾碎了已经是残垣断壁的杜兰要塞,恶臭的烟雾围绕在它们的履带与炮管之间,而昔日威风八面的杜兰龙旗则是被这些粗鲁的战争巨兽彻底蹂躏成灰尘了,诉说着这场战斗的结局。
黎曼鲁斯傲然地走进了又一座倒在了他的脚下的顽固堡垒,他伫立在由硝烟与火焰所交织而成的大洋的中央,身旁只伫立着寥寥几名子嗣:狼群的大部分早就已经如同洪水滔天般席卷了溃败的杜兰军势,第三大连和第十三大连的战士跟随着他们的狼主,如同竞赛一般屠杀着不愿意投降的杜兰人。
芬里斯的狼王乐意于见到这样的情景,反正他知道,自己的子嗣一定会把最大最饱满的那颗头颅留给他。
震耳欲聋的滔天响声围绕着第六军团的基因原体:那是军团的影刃超重型坦克所组成的编队在前进,这些搭载着火山炮的巨兽才是真正的要塞杀手,面对那些城高墙厚的钢铁乌龟的时候,它们甚至比黎曼鲁斯更可怕。
狼王喜欢观赏这些巨兽开火时的场景:炽焰燃烧空气,化作纯白之毁灭,地狱的矛尖从火药的烟尘中射出,撕破了空气与战吼,宛如砸落的重锤,又宛如敲打的音键,在芬里斯人的放声高歌下,收割着一座座要塞与负隅顽抗之敌。
他喜欢看到这些碾压性的场面,他喜欢看到杜兰人的要塞在无法抵抗的力量面前土崩瓦解,仅剩的守军伫立在废墟与灰尘之中,在继续抵抗与举手投降间迟疑,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杜兰人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便会在愤怒与背水一战的绝望中举起他们手中的武器,发动最后的进攻。
坦白说,黎曼鲁斯其实挺喜欢他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也算是拥有真正的勇气,但这并不妨碍他下达一条又一条的命令,将所有的杜兰抵抗者屠杀殆尽,将一座又一座永久性要塞夷为平地,并且为了这些他亲自下令的破坏与杀戮而感到……
心旷神怡。
那是一种雪耻的快乐,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简单喜悦。
数个月以来,他和他的军团漫无目的地在无数个星系间游荡,在一场场零敲碎打的战斗中积攒着杜兰的情报,在与无数计划之内或者意料之外的对手轮流厮杀:杜兰守军、杜兰舰队、绿皮海盗、灵族海盗、还有各式各样的异形所组成的盗匪军团……
这样的日子让所有的太空野狼都陷入了一种永无止境的烦闷与痛苦之中,更不用说他们还要无时无刻地忍受杜兰暴君通过星际广播所扩散的尖声嘶叫。
这简直是折磨。
但万幸,它终于到头了。
他们来到了杜兰,他们的铁靴正在踩踏与蹂躏这里的土地,他们的子弹与刀锋正在收割杜兰的性命,他们的炮火正在让成千上万的杜兰人在恐惧与尖叫中倒下、死去、灰飞烟灭,整个世界都将被碾压性的力量彻底撕成碎片,作为黎曼鲁斯与太空野狼发泄这数个月烦闷的最好工具。
至于那些更【文雅】的问题:征服杜兰所需要的手段、这个世界日后的恢复工程与缴税情况、还有这种充斥着暴力与仇恨的开疆拓土会不会埋下隐患……
那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也没资格去考虑。
他是黎曼鲁斯,太空野狼的主人,也是帝皇亲选的刽子手。
第三个身份比第二个更重要,而第二个身份比起第一个也是重若千钧。
所以,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清偿私怨,终结仇雠,血债血偿,让他的狼群不会在积怨中耽误帝皇那随时都可能派下来的任务。
他只需要做到这些。
黎曼鲁斯咆哮着,放肆着,喜悦着,努力让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芬里斯人,一个真正的太空野狼那样,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屠杀中得到真正的快乐。
他不断尝试着。
直到一名战士的通报来到了他的面前。
又是第十三大连。
狼王皱起了眉头,随后,他少见地拿起了自己的传感器读数,开始观察自己手下两个大连的进攻情况:第三大连的势头要稍稍颓靡一些,他们刚刚撕破了杜兰最后的皇宫【猩红要塞】的外侧防线,就被一支及时回援的杜兰机动部队突袭了身后,现在,第三大连的狼主正带着他的战士在墙垒与战壕中来回穿梭,击毁着那些坦克与装甲车。
而另一边的第十三大连……
【约林那个王八蛋在干什么?】
黎曼鲁斯看着他最信任的狼主在猩红要塞的外侧走出了一条七扭八拐的曲线,连带着整个大连的进攻方向都显得极不协调,硬生生地停在了距离要塞核心倒数第二个防线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
【等我再找到他,我一定要打爆他的头!】
黎曼鲁斯骂骂咧咧地把手中的数据板扔了出去,然后他从地面上拔起了自己的【克拉肯之噬】,抬起头,闻了闻鲜血与风的气息。
【我们走。】
【去看看约林那个王八蛋在干什么。】
【帝皇在上,我们得快点,两个小时的界限就要到了。】
——————
约林—血吼正在撕咬着杜兰的防线。
他带着他的战斧,三个小队,还有他的两颗心脏都无法承受的罪恶感。
背叛。
这是一次背叛。
他在做的事情:违抗鲁斯的命令,修改连队的进攻方向,不再让太空野狼的兵锋向着杜兰的宫殿稳步推进——这与背叛无异。
他一清二楚。
对秘密的隐藏,对命令的违背,对忠诚的玷污,这些最晦暗的举动在狼主的心中结成了乌黑的肿块,大口大口地吸取着他的快乐与理性。
这是一种玷污,对他自己的玷污,自从他在芬里斯上那个大雪漫天的深夜里,在被火光与酒气所烘烤地热乎乎的大堂中,在无数战士与酋长的注视下,跪在地上,向着鲁斯族之外宣誓效忠,从而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把武器之后,他就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
他还记得那一天:长夜漫漫,冬风抖擞,大堂中央的炉火烧的正旺,甚至让人感到某种虚假的闷熟,人与酒杯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到墙壁上,变换着形状与动作,就仿佛一场随意而为的默剧。
他正是在那一天,立下了自己的誓言,立下了最简单也是最神圣的言语:他的剑锋将永远只为鲁斯族之王而挥舞。
当王病逝之后,他的效忠对象也理所当然的转为了黎曼鲁斯:王的养子,并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从未改变。
但现在,他有不得不打破它的理由。
狼主举起战斧,咆哮,挥舞,又一个杜兰的武士在他的凌厉攻势下粉身碎骨,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品味胜利的气息,因为一种过去的幻影、现在的焦急与未来的担忧已经叠加在了一起,反复炙烤着他的内心。
他是鲁斯的第一批战友,整个第十三大连都是如此,当全父来到了芬里斯,想要带走他的子嗣的时候,他们不愿意就此离开他们的君王,从而失去自己的誓言,与错过苍穹之外的燃烧神国。
于是,他们走上了手术台,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活了下来,而约林就是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鲁斯最信任的一个,所以,他记得一些更神秘的东西,他还记得他们的血脉之中并非只有半神的改造与芬里斯的不灭风雪,而是拥有一些更肮脏的东西。
他还记得,他们的结局除了全父的英灵殿与窝囊地死在床上,还有第三种,最为糟糕的第三种——变成野兽,变成哪怕是最偏僻的荒野都不会容纳的野兽,变成哪怕最恐怖的传说都不会提及的怪物,变成哪怕最亲密的兄弟也不愿回忆的可悲龌龊。
他曾以为那一切已经消失了,但现在,它卷土重来,妄图摧毁鲁斯的军团。
约林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容许:哪怕这样做的代价是玷污他对鲁斯的忠诚,他也会咬着牙,做下去。
秘密必须被隐藏,直到解决办法出现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解决的办法会是什么,又会出现在哪一天,他甚至不知道它到底会不会出现,他所能做的只有掩盖这一切,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找到它了。”
布拉维耶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这让约林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在下一个楼层,还有大概五十米,生命体征非常的微弱,但是还活着……身边并没有多少守备力量,我们能对付得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狼主轻声的嘀咕着,他率先冲过了最后的一段走廊,一头撞进了那尽头的庭院之中:这里就仿佛是一座寺院或者神庙,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让人不安的怪物。
杜兰的士兵在这里严阵以待,但是士兵的数量却并不多,三支小队径直撞向了守军的盾墙与盔甲,在这间狭小却精妙的庭院里点燃了战争的火焰。
约林杀死了四个对手,他的小队则是损失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新兵的胳膊已经整个的断掉了,狼主顾不上那么多,他匆匆轻点了一下人数,便一头钻进了已经化作半个废墟的关押室中,在他的心中还残存着一些可悲的侥幸,一些连他自己都知道有多么可笑的侥幸心理。
而侥幸,终究是侥幸。
约林走进了这个建筑,这里大致是一座剧场一样的地方,这倒是解释了它的精美装潢与典雅格调,但狼团完全没心思在乎这些,它们踩过那些名贵的织毯与座椅,来到了这个剧场的最中央,那里此时正悬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而里面则是关押着一头足以让任何阿斯塔特心生忌惮的怪物。
第十三大连的狼主看着他眼前的一切:这笼子里关押着他曾经的战友的碎片,一个昔日伟大的太空野狼的残余灵魂,但此时,它只是一个纯粹的生物,一个放纵于野蛮与血腥的原始杀戮者。
狼主能看到那些被毛发包裹的利爪正不断地试图伸出栏杆,抓取眼前之人的血肉,这个怪物显然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战友与荣耀,他的面容已经被凝结的鲜血、狰狞的犬齿与口水所彻底扭曲,盔甲散落满地,膨胀隆起的身躯上能看得到折磨后留下的伤痕,不断地滴落着渗人的鲜血。
越来越多的太空野狼汇聚在了这里,没有人说话,这些都是约林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们知晓甚至见证过这种阴暗的秘密,也知道如果对待它。
数十台爆弹枪口对准了眼前这个不断嘶吼与咆哮的怪物,狼主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悲伤与恶心,轻声低语着告别。
“再见……兄弟。”
“砰!”
声音响起,却不是枪鸣。
约林抬起头,只发现四周的帘布齐刷刷地升了起来,露出它们所遮蔽的东西:十数台镜头对准舞台中央的图像生成器,显然,它们一直在记录着,无论是笼中之物的咆哮与挣扎,还是约林刚刚的那句低语。
一个尖锐的金属嘶鸣声响起,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杜兰的战士们!”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敌人的真面目,戳破他们肮脏的谎言!”
“他们根本不是所谓人类的帝国!他们是一群异端、变种人与异形!他们渴望着奴役你们的亲人!践踏你们的土地……”
而就在同一瞬间,在狼主的头盔内部显示屏之中,赫然蹦出了那已经狼化的第六军团战士与刚刚的一幕。
“该死!”
狼主一咬牙,一挥手,数十股火光在转瞬间将所有的图像生成器撕得粉碎,但即便是如此,刚刚那一幕的记忆也依旧清晰的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约林看向了一旁的布拉维耶。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但是应该……没关系?”
——————
“这是……什么……”
阿拉乔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注定不会有人会回答他的疑问。
庄森正伫立在这间已经被清空的房间内,等待着某个人,而他的面色并不好。
显然,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同样看到了某种亵渎的生物的影像。
庄森没有说话,他保持着沉默与思考。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近乎于标志性的清脆脚步声。
银发黑铠的女王推开了房门,她的目光与自己的血亲有了短暂的接触。
庄森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皱着眉头,向着摩根点了一下头。
他的血亲面色严肃,点了点头。
卡利班的雄狮停顿了一下,他闭眼,然后再睁开,某种问询的视线对准了摩根的瞳孔。
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这是伱自己的事情。】
摩根笑了一下,没有更多。
在她的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比庄森更为暴躁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