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EXCITEEXCITE

黎诩携带着祸斗的残渣，回到仿佛经历过炮火轰炸的战斗现场。

相比一开始的姿势，雪翻了个身，正侧躺在被自己炸出的凹坑中。

怎么说呢……就和某个与蔬菜人同归于尽的知名战士摆出了一样的造型。

遭遇祸斗附身的林清昏倒在长椅边，由于之前打斗的余波身体上出现不少挫伤的痕迹，但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在凹坑边缘蹲下，将雪已经耷拉起来的犬耳折平。

少女的双眸睁开一道缝隙，仿佛失去焦点的镜头。视线涣散着划过密布雨丝的天空，接着才落到他身上。

蓬松的尾巴稍稍摇晃了几下。

“诶……原来怪异和人死后会去同一个地方啊……”

“我觉得我们两个暂时都还没死来着。”

黎诩松开轻轻捏住那对黑白相间兽耳的手。

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体各处的钝痛，触感无比鲜明，就像鼻间嗅闻到的草坪烧焦味一样真实。

她还没有死去。

“能不能……稍微低下头？”

雪轻声请求道，黎诩不明所以地依言照办。

她抬起白皙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

然后用力一扯。

“！”

不妨强调一遍，这位外表纤细的少女是能够凭肉体强度承受音障，与祸斗的本相角力的。

而这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男大学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是会被厨刀捅死的。

单以纯粹的肉搏战来论，雪简直可以一只手将他打至跪地，倒反天罡地套上项圈。

所以黎诩流露出这种“真是日了狗”的反应也很正常。

“真的不是幻觉。”

她愕然地收回手。

“你倒是拿自己验证啊笨狗！”他怒斥道。

“有，有什么关系……黎诩不是也经常玩弄我的耳朵么？”

雪反过来指责他。

“再说谁叫你连宝贵的通讯纸都丢给其他人！我明明都以为已经被杀了……结果你，还活着……”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雨水落到脸颊，冰冰凉凉地化开，流经眼角，划过嘴唇，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但是并未令人不快，正相反，能感觉到温度、气味，拥有活着的实感——真是太好了。

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之后，这是她最真实的心情。

黎诩对分不清是在抽泣还是微笑的少女投以温和的视线，她别扭地转过脑袋，脸颊泛起淡淡的酡红。

沉默片刻，调整好状态的雪重新开口。

“它……被你杀掉了吗？”

黎诩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赤色的眼球：“暂时还没有。”

雪注视着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祸斗余渣。

“谢谢你——这样，爸爸妈妈的仇就……还有这次的事也总算可以终止——”

“并没有。”

黎诩打断了雪的话。

“这次的事还没有结束。来到淞水的总共有三只祸斗，盘踞体育馆的食人祸斗、刚刚的夺舍祸斗确实已经死亡，但还有最后一只祸斗没有得到清算。”

“咦？”

雪不知所措地望过来，“又是玩笑么？”

“我是认真的。”

黎诩对她说，“该从这段梦里清醒过来了，岑雪同学。”

“你在说什么……叔叔刚才也讲我其实是人之类的话……”

她下意识地否认。

黎诩举起祸斗的眼球，询问道：“你来到淞水的目的是什么？结果如何？如实相告的话我就放你一马，说不定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来追杀曾经封印过我们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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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权衡利弊后，不情不愿地回答，“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在垂死边缘，本来以为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没想到会有人类继承她的力量。

“谢谢配合。”

黎诩捏爆了眼球。

连背信弃义的指责都来不及作出，夺舍祸斗的残渣化为灵力，和上次一样被雪所吞噬。

得到补充的她支撑着半坐起来，似乎还没能消化刚刚的对话。

“为什么雪的记忆里会有这座城市的养犬规定；为什么你缺乏不少怪异应有的常识，唯独记得夺舍的条件；为什么始终保持着人躯，就连战斗中也显现不出祸斗的本相……”

黎诩像是假面骑士Exaid第十八集片尾的反派一样连续设问。

“答案只有一个——你就是岑雪本人。”

简直就像“旅途的奖品就是过程中的宝贵回忆”似的剧情，要找的人一直都近在眼前。

雪仿佛要抗拒到底一般，拼命地摇头。

“我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子？骗人的……一定是骗我的！”

黎诩轻柔地按住她的双肩。

“回忆一下吧，你肯定在河堤边遇到过【她】。这次事件中，遭遇怪异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虽然你总是说爸爸妈妈被亲戚煮成狗肉火锅……但你真的有和作为怪异的他们相处过的记忆吗？”

雪抱住脑袋，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哀鸣。

如同从深海中浮出的打捞物般，支离破碎的画面呈现在她的眼前。

为了父母的事故而不停责怪自己，封闭内心。

但又觉得不能拖累愿意收养自己的林清，尽力想要表现出好孩子的模样。

就像是绷紧到极限的弹簧，积蓄的压力在高中时终于一次性爆发出来。

“四月的时候……我看见了。”

雪——岑雪梦呓般地回忆道，“有人从大桥上掉进水里，像是飞起来的海鸟一样。”

她目睹了河堤幽灵生前自杀的一幕，如同被那景象捕获似的，诱发了自毁的冲动。

但是打算付诸实行的当天，她在河边的草丛间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爸爸妈妈发生意外时，帮我买的小狗也在车上，一起死掉了。”

“所以我再也没想过要养宠物的事……但是那天我在想，如果能拯救她，或许就可以抵消自己任性犯下的过错。”

“可是……几天后，她还是死去了。”

如同秋天褪下的蝉壳，安静地枕在草丛中间。

“一直都是这样，我不想丢掉的东西最终都会失去。林清姐……也一定会离开我。”

被负面的思绪压得濒临崩溃的她抱住小狗的尸骸，许下了心愿。

“——反正净是些不快的回忆和经历，如果能用我的生命做代价救回她，拿去也没关系。”

她遇见的小狗，是传说里记载的三只祸斗中最小的妹妹——或许也可以被称之为神明祸斗。

原本，即使岑雪无意间满足被夺舍的条件，对人友善的她也不会真的去抢夺身体。

然而在传说的结尾，她已经被人们供奉为善神。

神明在生命的末尾聆听到了人类许下的愿望，本能地将其实现。

于是，她吃掉了岑雪主动交出的名字与记忆，作为交易的代价依凭在对方的身上。

但她并没有消灭后者的意识——甚至可以说，从始至终占据主导地位的都是岑雪的人格。

只是岑雪丢失了身为人类时的回忆，反而将来自神明祸斗的些许认知当成构建自身存在的主体。

人造的怪异——雪由此而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