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温柔的道长
牌坊里,神婆面前的钞票所剩无几。她依然面不改色的坐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悠悠叹道:“许久不玩了,手脚也生疏了。”
“哪里哪里!好歹老姐以前也是牌坊的一把手啊。这才玩呢。”那中年男子脸上虽是安慰,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白白送上门的钞票不要白不要。
神婆淡淡一笑,问道“老姚,我那丈夫以前也输给你不少。”
叫老姚的中年男子尴尬的咳嗽一声。这时候提死人做什么?难道她想用歪门邪道来报复自己?这样一想,心里有了疙瘩。脸上依然堆着笑容。说道:“都过去了,哥几个在牌桌上难免有输赢嘛!改天我去看看老哥,哥两个喝几杯。嫂子可不能不欢迎。”
神婆也不答话,扫一眼坐在门口的低声耳语的落落和忆香问:“那女孩你们熟悉?”
老姚点点头说道:“嗯。父母不和,被逼婚,跑出来。然后在这里落脚了。”
“家里没人找?你们不觉得奇怪?”
老姚从鼻孔里一哼,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父亲顶嘴被毒打一顿,跑出去几天几夜还不没人找?“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不听说那个张道长,她二叔找来了?”
“你们还记得十五年前这附近有座山神庙。我丈夫为我求子的事情?”神婆话锋一转,再次提起多年旧事,她期盼哪怕有一人能记得当年的事就足以让她疯狂。
可事实就是没人记得,也没人知道。过去的时间早已被封进尘埃里。
“山神庙?山神庙早没了。你要想去拜佛。飞云亭外,桃林河半山腰那龙王庙很灵。求子求福求姻缘。不说百分百灵。十有八九,去过的都成真。老姐若想再找另一半,也可去试试,又不远。”
神婆叹息道:“看来,你们都不记得。”
落落肚子越来越大,接近临盆。走几步,就得扶着腰,喘上一会。忆香把她扶进屋。叹道:“做女人真累。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都怪那疯婆子伤了你胎根,还好有佛珠养着。老天保佑,让这孩子快点生下来。”
落落眼皮子打紧,困困呼呼。一听这话,睡意全无。护着肚子,望向牌坊。嘴里骂道:“这疯子真在牌坊扎了根,天天来,真当这儿是她家不成?”
“嘘,姑奶奶!现在可不能惹恼了她。我这个二叔不知打什么主意。竟能让她消停些。要真是气急了眼,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落落吞吞口水,紧握手里佛珠。“小道士,你可得护佑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着店。”
门口,一对小情侣站在小卖部旁。女孩靠在男孩肩头。两只小手塞进男孩大衣里。忆香有些恍惚。
在林间,那只鸟儿藏进男孩海藻般的长发里,他望着天,天空繁星点点。她痴痴卧着,静静靠着。男孩回头浅笑:你来了。她咧咧嘴,眉眼弯弯,彼此满目星辰。
“有溜冰鞋吗?”
忆香应声从货架上取出。女孩脱下鞋子,男孩为她穿上新鞋,扶着她转了几圈。忆香痴痴看着,眼神逐渐迷离。屋内落落叹息。这小小鸟人心思越发沉。悲春怀秋的越重,反倒更多几分人特有的愁绪。小情侣试好鞋准备离去。
那女孩突然折回来问忆香:“飞云湖以前莲花四季常开不败。亭外有座白莲寺,求佛烧香甚是灵验。现在是寺庙是建别处去了吗?”
忆香眼角微颤,咬咬嘴唇问道:“你们是来还愿的?”
“是的。”女孩似乎看到一丝希望,满脸惊喜。“你知道它在哪里?几年前我为我男友求福消灾。现在他好了,我们准备结婚,过来就是想还了心愿,好好感谢庙里的神仙。”
“我没去过寺庙,不大清楚。我可帮我问问这里的长辈们。你叫什么?”
“朴惠。”
“好。待会我去牌坊里问问。”忆香这样回应,只是客套话。牌坊里如今是神婆的天下。一帮子人打得火热,有事没事去她眼前晃。何必自讨苦吃?
“谢谢姐姐。”朴惠感激一笑,眉眼弯弯。留下电话拉着男友离开。
“飞云湖太深了,要是冰裂了,不一定能捞的起来。村子西边有个游乐场,那里湖水不深。可以玩玩。”
朴惠道谢,不一会又跑回来,看着坐在柜台清点现金的忆香笑道:“姐姐这当老板的感觉真好,我做梦都想干这样的工作。”
“你要做会计,天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朴惠摆摆手说道:“不是自己的,数着心累。”她突然靠近忆香轻声问道:“山脚下那片林子被围起来了。里面是有什么吗?”
“不知道,那里贴了告示,任何人是不许进的。”
“我和男友喜欢写生。听见里面很多鸟叫。不会是野生动物保护片区?”
“女娃娃,你也喜欢写生?”张道长突然问道。朴惠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呃,算是吧。里面死过人,后来就没人去了。”
“死过人?怎么死的?”朴惠一脸好奇,继续刨根问底。
“那我就不知道了。”
“姐姐是这里长大的,不会不知道。你就告诉我呗,帮帮我嘛。我的画展需要素材,不然我的论文就泡汤了。”朴惠一点也不见外,拉着忆香撒娇,声音软软糯糯。别说男孩子,就是女孩子听着心里也会柔软几分。
谁能拒绝得了漂亮的女孩撒娇呢?
忆香笑道:“说白了你就想进林子嘛。我小时候去过,那里面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听说里面有神仙,有保护动物,还有稀世药材。”女孩不死心继续追问。
“就一普普通通的树林子。传的神乎其神的只是吸引外地人罢了。林子太大很多人逛着逛着就迷了路,死了人。后来就封了。”忆香不悦回应。这朴惠越问越离谱,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罢休。
“听说有精怪从林中出来毁了白莲寺,隐于人群中。等着功法圆满,寻个吉日飞升成仙。这是真的?”
“这要是真的,你可就来对了,这就是人间天堂度假村。”忆香笑笑好不容易把朴惠忽悠走。这才脸色一变,冷然看着抱拳倚在门边的二叔怒道:
“二叔这是要刨我家祖坟不成?”
“我连你家窝都找不到。”
忆香拿起香烟砸过去。
张道长笑呵呵接过烟:“你二叔不抽烟。几年前的事,村里人都不知情。好侄女,你一定知道。给二叔说说。”
“那我还真不知道。”
“信不信我把你这只臭鸟炖了?”张道长目露凶光。
忆香伸长脖子,撅着脸说道:“你炖,能给二叔补补也是我的荣幸。”她不信他真敢,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他能脱得了干系?再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不怕他了。
张道长摇摇头,恼道:“孺子不可教也。我倒是也有这么个女儿,比你懂事多了。”
忆香问:“你还真把她炖了吃?”
张道长浑身一激灵。瞳孔放大。
“杀气!邪性!我得给你清心咒。趁早把你打回原形。”
忆香一吐舌头,撩起裙摆,溜出门去。眼见少女跑远,张道长突然神色哀伤,闭目叹息。脑海里忧伤往事不断袭来。
“也罢也罢都过去了。眼下能过一天是一天。”张道长摇摇头神色飘忽间看见一个暗黄的影子沿着墙边飘向楼上。张道长凝神屏息,悄悄追上去。
卧房里,落落掀开上衣,扶着肚子,轻声道:“宝宝真调皮呢。”她的肚子鼓鼓的像个皮球,随着呼吸起伏。胎儿不时踢动。
“流氓啊!”
张道长刚闯进来就被落落狮吼音吓一跳。一看她裸,着半身,捂着脸转过去。“不好意思,我是看见有东西飞进来了!”张道长老脸一红,这种情况蛮尴尬的,怪自己太冒失了。
“我没看,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摸索着退出房门的张道长犹如走错门的大灰鼠。落落一乐笑问:“什么东西飞我房间里了?”
张道长瞎子过河,正要下楼,被落落这一问。准备回答,脚下一空。顺着楼梯咕噜噜滚下去。
“哎哟,我的老腰啊。”
“张道长无碍吧?”
“不碍事!”张道长爬起来,扶着腰叹道:“老骨头了,不经折腾。”
那张黄纸露出一张模糊的孩童脸来,轻飘飘落在梳妆台上。表面鼓起一团彩虹的泡泡来。落落好奇用手指戳一戳。纸符怨然囔道:“那是我的肚皮,戳坏啦!”
落落收回手,讪讪笑道:“你呀,竟然不知饥饱。变成小鬼了,也不省心。”
卤蛋声音困顿又满足。听着倒像吃饱了的孩子扭着大人撒娇。落落伸手一摸,指尖落在符纸上一片虚无。
她只想摸摸这孩子。
“我刚刚和一个黄毛怪打了一架。他竟然抢我碗。找打。”
“妈妈给我炖的猪肘子,卤蛋竟然被一只黄鼠狼吃了!气死我了!”卤蛋越说越气愤,从梳妆台上跳起来。
“不过我还得谢谢它。”卤蛋说着竟咯咯笑着。“姐姐摸我头,你的手好冷。”
“你能感觉到?”落落惊讶。不是说,他死了,人间的一切与他无关。又如何感知冷暖。
“喂,臭毛孩。吃你一碗饭,借你一身皮。”终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他是下手重了,几个回合,一爪子下去。那符灵趴在坟头呜呜直哭,冰天雪地的,阴风阵阵。还好没有人路过。要是有人见着,那还不吓得当场去世?
“借我皮?干什么?”哭声停了,卤蛋奇怪地看着这只黄鼠狼。
“一小时。就一小时。你就不想见见你的家人?”
徘徊不肯离去人间的符灵,披着那张皮走进废弃的游乐场。
“妈妈!这黄鼠狼不怕我哎!”冬冬从滑板上跳下来,一身红棕色的小家伙坐在地上,眯着月牙般的眼睛把头钻进他掌心。很暖。
冬冬蹲下来抱起它。惊喜的抚摸它柔顺的毛。“你在哭吗?”大滴大滴泪水从鼻翼两侧落下。
“妈,妈!妈妈!它是不是走丢了!它在哭。它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妇女在冬冬一声声呼唤中,缓缓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四目相对,凄切叫声,泪眼婆娑的小家伙让妇女心头一紧。这眼神多像她想念的人呢。
“他是想家了,一定是的!”妇女揽过他紧紧抱着。卤蛋再次感受到怀抱的温暖,积雪的清凉,炊烟寥寥,饭桌上热乎乎的肉香。
不知魂归处,他乡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