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待众人送走沈浩然和赵棣,关上房门,易宁从一楼隔间款步走出,看着两辆马车离去的方向,淡淡道:“走了。”
“少主,接下来怎么办?”易宏接过青鸾递上的热毛巾,撕下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青鸿!
“这些日子你还是扮成我的样子,尽量闭门不出,”易寯羽坐在一旁,手上捧着暖炉,一双美眸里尽是疲惫,“十八省的掌柜都已知道我接管了晟金号和凤羽庄,只待明年,你便可以不再这么辛苦了。”
“为少主做事不敢言辛苦,奴才只是担心您在……”看到易寯羽冰冷双眸微瞪,青鸿自知不该多言,只好垂眼低头候在一旁。
“青鸾,”易寯羽拉起青鸾的手问道,“你戴着这个有多久了?”
青鸾指尖轻轻摸了自己的脸几下,低头浅笑道:“少主不提奴婢都快忘了,已然八年。”
“你再等等,”易寯羽抬头看了看青鸾,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明年我一定让你摘下它。”
“奴婢都快忘记自己的摸样。”青鸾低头浅叹道。
“听说太子与皇上政见向左,今日连遭训斥,李子成也称病罢朝,不如我和姐姐去看看他吧。”易宁走到易寯羽身边,蹲下身来握着她被冻得依旧发紫的双手浅叹,“真可惜姐姐是女儿身,否则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多年前凌兄治好了他的喘疾,如今,他全心力辅佐赵云玟,也到了他报恩的时候。”易寯羽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嘲般苦笑,“女子又如何?我困在易宏的躯壳里十年之久,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夜,应天府却依然人山人海。卖小吃的、杂耍的、看戏的……听说赵璋偶尔也会扮成贫民,回味从前的自由生活。
易寯羽站在一个表演皮影戏的摊前停了下来,皮影师父演着瑞兽报年、神仙下凡的种种传说,周围一阵一阵的叫好声甚至已经盖过了表演者的声音。
旁边一个烤臭豆腐的摊位也因为这满满的看戏者而生意爆棚,只是火炉里冒出的烟真实呛人。
“咳咳咳……”易寯羽站在无人的角落,拍着胸口努力调整着呼吸。许是在暖阁中与易宁喝了许多热酒,又急急出门,让冷风扑了热身子,再加上炭烟熏扰,喉咙痒痒的,不住地咳嗽。
“易少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而醇厚。
许是见易寯羽怔住半天不说话,沈浩然从身边的小厮手中接过一碗茶,笑着说:“偶见小姐,看你一人在此咳嗽,便让灵儿给你买了碗热茶,喝了也会舒服些。今日街上人多热闹,你怎的身边也不带个人呢?”
他怎么会在这?跟踪?易寯羽拢了拢身上的樱色斗篷,并不言声。
“怎的一直盯着我看?怕我下毒么?”沈浩然看她迟疑,抬手便喝了一口碗中的热茶,笑了笑,又递给易寯羽。
“男女授受不亲,多谢沈公子好意,”易寯羽侧身看他身后那个名叫灵儿的小厮,笑道,“我平日里不喜欢奴才跟着,总觉得像有人监视似的。”
“难怪上次见姑娘亦是独身一人,”沈浩然放下碗盏浅笑道,“前面有家‘名馔轩’,临近西湖,是在下所开之酒社。一会儿有跨年礼炮和舞龙舞狮队从楼下经过,热闹非凡,不如请小姐前去坐坐?”
“公子的酒楼气派华美且隔音绝佳,外面喧闹非凡,屋内却如此静谧。”易寯羽将斗篷解下交给候一旁的丫鬟,仰首环顾,浅笑道,“廊画也极好,细腻生动;屏风乃是水曲柳木,百年沉香贴面;这茶杯……是梦妆轩早年做赠礼,只送给老顾客的,怎的在沈大哥这?难道你也爱涂脂抹粉?”
“一个客商所赠,我看瓷质细腻,釉色鲜亮便收下了。”沈浩然看她瞧得仔细又玩笑道,“我只知道姑娘是凤羽庄的老板,什么时候凤羽庄又要涉足家居了?竟会看得如此仔细?”
“沈大哥出身世家,眼光必然是极佳的,我只是学习借鉴罢了。”易寯羽浅笑转身,忽然看到墙上正中一幅百色牡丹,用色大胆,描画细致,再看题词的字体,问道,“这是……柳如风的画?”
“是啊,我与柳公子相识三年,这是去年他送我的。”沈浩然也走近那幅画,不由得一笑,“我与他说我并不爱牡丹,可他却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为由强塞给了我。”
“牡丹乃是花王,艳丽富贵,恐怕柳公子是以牡丹来类比哥哥吧。”易寯羽看他认真看画又问道,“哥哥既不爱牡丹,那什么才是心中最爱?”
“冷杉。”简而答曰。
“杉树常青,不偏不倚,从不攀折,又随性好养活,我也喜欢。”易寯羽转身拿着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问道:“哥哥既喜欢杉树,何不请柳公子再绘一幅呢?”
“他哪见过真正的冷杉啊,形似而神不似,不伦不类,倒不如不画。”沈浩然接过茶杯,一声轻蔑。
最好的冷杉长在东北极寒之地,他说柳如风没见过……难不成……易寯羽低头只顾喝茶,快速思索着。
“姑娘!姑娘——”
沈浩然唤了许久,易寯羽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什么?”
“我是问这茶如何,”沈浩然看着她轻声一笑,“看你都喝完了,想必你定是喜欢这味道。”
“略涩口,但回味甘甜,挺好喝的。”易寯羽勉强笑道,侧身一看窗外烟花璀璨便换了个话头,“我第一次来应天过年,第一次跟兄长以外的人一起守岁,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漫天烂漫。”
“姑娘喜欢烟花?”沈浩然问道,放下茶杯也向窗边走来。
“不,烟火越绚烂,时间越短暂。”易寯羽的话里仿佛含了某些悲观沉重,沈浩然看着各色烟花影闪耀斑斓光彩影印在她姣好的粉脸上,樱色双唇略略上翘,那双明眸里却寻不见一丝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