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明知得罪了沈浩然,易寯羽在天方初白时便梳洗妆扮好带着钱蓉来到沈宅。
灵儿刚从庖厨烹上一杯茶,正往书房走,迎面就瞧见一袭蓝羽绿杉纹裳的易寯羽,赶紧上前拦住她,赔笑道:“给易小姐请安,公子他不在府内,您改日再来吧。”
“我还没说找谁呢,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易寯羽走上前打开茶盖笑道,“这银针白毫配了石斛,难道不是给你家公子送去?”
“怎么都瞒不过您,”灵儿躬身笑道,“公子他连日劳累,虚火有些旺,这茶的确是送去给他的。可是……公子吩咐了,他深感疲乏,这几日不见客。”
“是不见客啊,还是不见我啊?”易寯羽唤来钱蓉,拍了拍她手中的樟木箱子笑道,“我深知昨日惹得你们公子不悦,今儿天还未全亮不就赶来赔罪了吗?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你们公子不会拒人与千里之外的。”
看灵儿仍有些犹疑,易寯羽走上前夺走他手中的托盘笑道:“你不必担忧,只需告诉我你家公子现在何处,我绝不泄露是你说的不就成了吗。”
“好吧……”灵儿侧身指着回廊尽头的水榭阁说,“那是公子的书房,您自己去吧,可千万别提我。”
“行!”易寯羽边往前走边笑道,“蓉儿,赏五十两!”
“是!”钱蓉将箱子只手托着,从袖中拿出银票笑道,“记着点我家少主的好!”
灵儿收了银票连连施礼笑道:“姐姐说的是!”
易寯羽快步穿过回廊,走上台阶,将托盘放置一旁廊下,蹑手蹑脚地在门边探看,正瞧见沈浩然坐于左偏室层层竹帘之后右手擒笔疾书,左手飞快地打着算盘。
沈浩然笔未停,珠未止,面上淡淡笑容,说:“易少主怎么移动玉驾亲自来了?真是令沈宅蓬荜生辉啊,小生未曾远迎真是失礼,还望少主不要挂怀。”
易寯羽并未立刻还嘴,转身拿起托盘,浅笑盈盈,莲步款款,殷勤道:“沈哥哥辛苦了,喝杯茶缓缓吧!”
沈浩然放下笔,合上账本,抬眼瞧她玉面浅笑,甚是恭顺的讨好摸样不由得托腮笑道:“哟哟哟,怎么敢让易少主如此辛劳,快快放下,万一累病可怎么好!”
“哥哥我错了……”易寯羽上前放下托盘,走到他身边蹲着拉着他的袖子,仰首恳切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向跋扈的易少主怎么会错,”沈浩然扶起她,推搡道,“小生还有琐事要忙,您请回吧。”
“哥哥不讲信用!”易寯羽拉着他的手嘟嘴喃道,“哥哥昨日承诺要接我去玩的,今日却左推右搡。反正都画了,三年内都擦不掉了!”
“你还有理了!天下也只有我如此容你!”沈浩然看她胡闹撒泼也只苦笑道,“马车早就备好了,我是想你正病着让你多睡会,等辰时二刻左右再去府上接你。谁料到你一早就跑来,半分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嘻嘻,”易寯羽抬手让钱蓉进来,指着她手中的箱子笑道,“我亲自设计的样稿、挑选面料,哥哥试试,看合不合身。”
“箱子里……是衣服?”沈浩然笑道,“你从未为我量过身,怎么知晓我的尺码?”
“凤羽庄历经十年风雨,我身为庄主,自是有些本事的。”易寯羽走上前打开箱子浅笑道,“我去院子里等候,哥哥只管放心去试便好。”
……
“衣服很是合身,当真为难你一片心意。咦,怎么只你一人?钱蓉呢?”沈浩然换好衣衫从水榭阁中出,望着呆呆看着自己的易寯羽笑道,“怎么了?不好看?”
瞧着同色衣衫、同款纹样、同质面料的锦袍落在沈浩然身上,加上同系身侧的墨昙坠,同色玉质发簪……倒真像是夫妻一般!
“没有,很好看!玉树临风!”易寯羽走上台阶摸着他的头冠浅笑,“郎艳独绝,世上无双。”
“你是故意送了一件相同的衣服给我吧?”沈浩然拉下她的手,感觉掌中细手微凉,倾身问道,“手怎么这么凉?身子还没有好全吗?不如今天不去了?”
“不行!君子重诺!我不能毁了哥哥君子之名!”易寯羽浅笑道,“我今晨特地骑马来的,那匹黑色大宛驹,哥哥见过的。咱们快走吧,天都大亮了!”
“好好好,”沈浩然与她交腕向府外走,对灵儿吩咐道,“把我那匹金色汗血马牵出来。”
“此番路途遥远,公子不坐马车吗?”灵儿俯身询问一句,却被易寯羽一记白眼又吓退了。
沈浩然见状哈哈一笑,道:“还不快去?易小姐都生气了!”
“是!”灵儿抬眼一望即刻施礼离去,只留一对璧人。
“男子衣着树纹也好,你是女子,这番打扮倒显得淡雅纯粹,英姿非凡。”沈浩然看着两人衣衫笑道,“怎么想着绣杉树纹?没听你提过喜欢此树啊?”
“年三十,在名馔轩,哥哥曾说喜欢杉树‘不攀不附、不蔓不枝’,因而特地让人绣的。”易寯羽抚着身上深绿绣纹浅浅叹道,“都怪我不善绣艺,怕绣的不好让哥哥嫌弃……不然就亲手绣衣了。”
“我随口一提,你竟这般放在心上。其实心意到了就好,你仍在病中,我也不忍让你劳累。”沈浩然看她之左鬓簪有一支同款白玉簪,抚着她如丝般的墨发,浅笑道,“羽儿就这般模样,已经美煞光华,本就无需旁的点缀。”
易寯羽近身轻声问道:“哥哥当真不生我气了吗?昨日回来是不是一直想各种招数洗掉那红纹?”
“除了剜肉,有什么能洗去千日红?既然早知洗不去,何须费工夫呢。”沈浩然俯下身子,在她耳畔笑道,“反正你画的地方也没人能看到。”
“当真不生气我便放心了,”易寯羽握着他的手浅笑,“哥哥眼下隐隐有些乌青,灵儿也说你连日劳累,若真的路途遥远,又逢哥哥身子不适,不如不去了吧?”
“说好要成全我君子美名,你又打退堂鼓了?”沈浩然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回首浅笑,“走吧!”
两人双双出府上马,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鲜少,两人一前一后挥鞭疾驰而去,出城向南约走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到巍巍一座山下。趟过山前小涧,穿过一片竹林,隐隐闻到花香,不远处山麓下有一座竹桥,桥头站着两位佩剑绿衣,躬身抱拳跪迎:“拜见公子!见过易少主!”
“昨日就派人通报过,里面应以一切准备妥当,”沈浩然夹紧马腹走在前,回首笑道,“随我来吧。”
虽不知沈浩然葫芦意是什么药,易寯羽却已暗中记下所有来时的路,她低头浅浅一笑,也赶马上前。
“穿过竹桥便是上山路了,山中雾重,你骑稳些。”沈浩然拂去身旁的竹叶,指着一条岔道说,“左边是山茶林,有十数品种:紫玉曼陀罗、赛金花、美人尖……右边是一片荷塘,也有数十种莲花,最难养的傲霜、霸王袍、彩云飞渡都给你种上了,每种花都有专人培育,开得甚是灿烂。”
“给我?”易寯羽骑在马上,行至山道间,俯瞰山下种种花卉,不禁一问,“这整片山林都只种花吗?”
“你曾说过你不喜欢花,而百花苑种种不过是为了梦妆轩研制新奇妆饰,”沈浩然微微侧身,回首笑道,“小小百花苑能种多少,我便买下了这片山林,分片种上不同花卉,保证四季芬芳!”
“整片山林?”易寯羽见他侧身下马,也跟着翻身下马,走上前挽着他的臂膀问道,“都只种花吗?”
沈浩然把马拴好拉着她的手登上石阶说:“三年前买下这里,本想做个夏日消暑之处,你若喜欢,便赠与你,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此山不高,山势蜿蜒阔达,确是种花的好地方!”易寯羽拉着他的手笑道,“哥哥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这么多花种,哥哥定是花了不少心思!连日忙碌就是为了这个吧,真是辛苦!”
“小心脚下,”沈浩然拉着她向山上走去,并未回答她的疑惑,只是叮嘱道,“来人禀报前几日山间一直下着小雨,路有些湿滑,此处景色不是最佳,只是从此上山最快,你拉着裙摆小心些,莫要滑倒了。”
易寯羽跟在其后浅笑,由他牵着,走了约一刻总算到了山顶“凌云阁”观景台。山下片片粲然群芳,金雾缭绕,百鸟齐鸣,春光美煞年华。听着沈浩然不厌其烦的一一介绍,易寯羽忽然有些恍惚。她靠在男子肩头,望脚下似锦繁花,闻着浓郁花香,浅浅微笑。
自己说了这么多,易寯羽却始终一言不发。沈浩然低下头看她浅笑,轻声问道:“喜欢吗?”
易寯羽双眸一转,挽着他的手臂笑问:“下个月初五便是我的生辰,哥哥会来吗?”
“自然!”沈浩然抚着她鬓角的碎发,浅笑道,“怎么这么问?莫不是你不想要我去?”
“哪有,”易寯羽摇头笑道,“既然哥哥会来,我想先在此向哥哥要份贺礼,可以吗?”
“我说了,此山庄从今日起便是你的。”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你这个小贪心鬼,看上了我别的什么吧?说罢,只要你想,拿去便是。”
“哥哥既应允了我,在初五当日,我再告诉哥哥要什么。”易寯羽握着他的手捂着肚子嘟嘴喃喃道,“走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傻瓜,”沈浩然揽过她肩笑道,“我早让人准备了百花宴,还有新酿的竹叶青!”
易寯羽眨着双眼仰首笑问道:“真的吗?”
“真是个小吃货!”沈浩然掐着她的脸笑道,“只准喝一杯啊,你若真心喜欢,等你病好了,我再让人给你送些去。”
“恩!”易寯羽点头笑道。
酒足饭饱后,沈浩然领易寯羽坐着竹轿游历山间,本想把风光最好处都带着她游览一番,只可惜妮子生性活泼,半刻都不安生,看到一处好景就跳下轿独自跑去,沈浩然只得追随。
“东坡先生曾言‘一树梨花压海棠’,哥哥竟在这半坡都种上了梨花。前夜雨纷纷,更成了这步步碎玉路,真是好看!”易寯羽深嗅着芬芳花香,侧身一瞥向不远处竟有两株浅绿色的梨花,“绿色的!哥哥这般有心!”
“我问过钱蓉,她说‘少主独爱梨花,言其片片冰心’,我也是月前刚刚布置好这……”沈浩然拂开花枝,看她跑得快赶紧喊了声,“路滑,你慢些!”
易寯羽跑上前,牵下一枝仔细观瞧。浅绿色花楹上浅下深,朵朵圆润精巧,还未完全绽放便已暗香浮动。易寯羽折下一枝,去了阔叶,对着小溪簪在鬓角一旁,欢喜地跑回沈浩然身旁,拉着他的手笑问:“此花鹤立鸡群、不落凡俗,叫什么名字?”
沈浩然见她当真喜欢,一边为她簪稳花枝,一边笑道:“着意安排人试的新品种,还没有名字呢,你若喜欢便给它取个名字吧。”
“旁的梨花要么是冰晶雪白,要么是淡黄优雅,独独此花莹绿精巧,恩……”易寯羽托手点颌想了片刻,浅浅笑道,“崔颢曾言:‘绿鬓红唇桃李花’,不若就叫做‘绿鬓’,哥哥说好不好?”
“‘美人花貌映玲珑’,如今它又做花钿簪在侧,绿鬓一词很是贴切。”沈浩然看着她笑得有些狡邪,微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哥哥既然说‘美人花貌映玲珑’,”易寯羽看他身子微微后退,从袖中拿出一支绿鬓笑道,“哥哥这般玉容,自然也是配的上的!”
“哪有男子簪花的,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看她步步紧逼,沈浩然忙后退几步,没想到她却大步跟上,自己只得扬开花枝侧身快步逃开。
“谁人规定男子不能簪花,哥哥戴上没准就成了新风尚呢!”易寯羽提裙追去,边跑边笑,“哥哥试试吗!很好看的!”
“你这妮子愈发爱胡闹了!”沈浩然见她追得气喘吁吁,停下脚步笑道,“你看谁家未出阁的小姐像你这般爱疯爱闹!”
“我本就与众不同,哥哥一早便知!”易寯羽趁他不注意大步跑上前,故意扑倒他。沈浩然只顾双手护她,易寯羽却眼疾手快的把花枝插入他的发中,倒在他的怀中咯咯笑道:“很是好看!”
沈浩然扶她坐起身,看两人身上都沾满落花细尘,斜睨着轻叹,而那女子却笑得更欢了。沈浩然别过头,苦笑一句:“真是个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