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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淡极始知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末了,我带着乱糟糟的疑问终于回到破屋,掩了门窗,只等着他回来。

平日里只觉得浑浑噩噩时年白驹过隙着实太快,眨眼间我还在寒冬腊月习武识字,眨眼间娘还在眼前教导,眨眼后我嫁作人妇身在襄渠。许是从未等待过什么,因为我早就已经知道,就算等待了,那我想要的东西亦不会来。

可如今不同,我在等待景烨回来,想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等待的时间可真长啊。错落斑驳的星点光雨打在心头,只觉麻木疼痛,等待不及见到他。

他有没有被礼官弄破伤口?他会不会出事?今天好不容易挺到现在,他从未出过我的视线,又是被什么吓成那个样子?

很久很久以后,直到单薄的树叶再也没有办法盛住溢出的光芒,泉涌而落的时候,他方才推门进来,换了出去时候的服侍,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沿,跌跌撞撞正如他被礼官带走时候的样子。

景烨没有说话,他十指紧紧扣住手下的床板,面上冷汗滑落,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整个人死气沉沉,情绪夺走了笑颜。

他的神情我曾经在漆黑的夜里见过,那是无法宣泄的苦痛惊惧和难以启齿的害怕。

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见他没有排斥方才在他身边坐下。我突然看见地上蜿蜒的绯色,方才意识到他之前被礼官牵动了伤口。他却不晓得痛,撑着身子,直落下愈来愈长的赤雨。

本来我就想要找个借口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看他的模样着实不知从何说起,我原也不是乐意揭人伤疤之人,可是他这副样子,究竟是谁让他怕成这样?

我神使鬼差的拉住他冰冷的手,心中惊愕,默默的将温度缓缓的传递给他。

是什么让一个暴晒整个上午的人手脚冰冷?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别怕。”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都变成了我轻声安抚,声音中却带着丝只有我自己才能够察觉的微颤——我实在没有办法将询问的话语出口,如果谁可以让他怕成这样,那再次提起必定像是血淋淋伤疤被揭开。

他依旧坐在床沿,任由我抓着他的手不松开,习惯了在他坚韧笑容当中的我仿佛忘了,他也是会害怕的。

出口的安慰在废旧的屋中黯淡无光,如同泛黄宣纸,空空荡荡毫无用处,我不断的重复着苍白的话语,嘴里满是咀嚼出的苦涩:“别怕,别怕。”

他突然抬头望我,错愣片刻突然紧紧回拉住我的手,激动的摇晃着,从喉咙里发出恐惧到骨子里的声音,又喃喃自语含糊不清,但自始自终只有四个字。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自从离开了那场宫宴,景烨整天都像是丢了魂般的模样,我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只是拿着恐惧到极点的眸子死死的盯住门口,然后时不时呓语着,从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到了晚上,他依旧如此,甚至更加厉害,紧紧死死的攥着拳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虚无当中出现般。

他不合眼,披衣坐着如临大敌。

我好不容易等到他睡去,却也放不下心,他神神叨叨整天,嘴里说着那不明白的话,今日皇宫里进来许多人,宴会上绑了许多人,混进来两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也是很有可能,可景烨如何会认得?

景烨已经痴傻数年,如果要他害怕成这个样子,二皇子景昭狠厉至此都未曾让他坦然的面孔破碎,那又是谁能让他就算傻了也无法忘怀的痛?

我不知他究竟怕的是谁,见他这个样子,好几次询问的话语都要出口,还是被我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左右也是睡不着了的,我走到院子里,看着夜色点点吞噬掉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光明,白天时候的灿烂刹那间灰飞烟灭,不过只是那时候的明亮也没有带来什么好处罢了。今夜天色不佳,未有星光,未有明月,只有婵娟模糊不清的影子轮廓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与白天截然不同。

我总觉得夏日至少能够比过冬简单些,纵使没有冰块解暑,总比冬天的噩梦要好的多。

面前黑色的午夜猛兽张开嘴,一口一口将金乌撕扯干净,光辉在巨兽的尖利牙齿当中崩离瓦解,碎出星光灿烂,又被前来分羹的云层翻卷入腹。

这个破旧的院子,是没有人会来的,景烨可能会害怕,我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这里到处都是岁月留下的裂缝,到处都是爬满藤蔓的墙壁,疮痍被黑暗修补,融合在这凝重的色彩当中,竟然能够掩饰掉所有的伤口,所有的脆弱。

我不自禁的站起身,却感到牵动了袖口中的一样物什,硬邦邦的,冰冰凉凉,隔着层薄薄的衣纱也能够感受到,就好像体温从来没有到达过般。

我伸手进袖口,指尖摸索终于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随后就拿出了那枚景烨送给我的玉佩,拿在手里冰冰凉凉,明明是贴身放着,却没有半点热度,果真是好玉。

那奇形怪状的玉佩在几乎要灭掉并且摇摇欲坠的月光下一闪,光珠流转,通体碧玉,竟是比白日里还好看数倍,拿在手里端详,花纹竟然清晰了很多。

我随意的一瞥,却发现这花纹竟然不是雕刻在外部的。

细密的花纹层层叠叠,俨然在光滑的玉佩内部蜿蜒盘旋,顺着薄如蝉翼的保护当中滑动出缠绕着的线条,弯弯曲曲,无数顺着悬崖峭壁流淌的水珠,在瞬间突然交汇汇聚,碰撞出泉花四溢,成为了一股。

我心中暗惊,这样的玉佩花纹,如果不是天生的纹理,是怎样的工匠雕刻的?而且还是在玉佩内部雕刻,这简直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再看却是明白了,在玉佩的底有处微小的细缝,完全不影响外部,但可以依稀的猜测到是用这个口子来对玉佩的内部进行雕琢的。

巧夺天工,叹为观止。

我本来只道是个好物件,只可惜外观未曾打磨平整光滑,没有想到蕴藏着如此这般的工艺,怎是个好字能够涵盖进去的?

花纹在黑暗且光明的天地间静静的重叠交织,我将玉佩翻转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我看见纹路在这个角度竟然更加明显,不那么杂乱无章了。

而在这乱麻突然清晰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玉佩的图案有些熟悉。

不过这也是惊鸿一瞥,未曾等到我在细细查看,甚至都没有摸清楚这个熟悉来自哪里,云层翻滚着就遮住了最后的月光,它便是同块普通玉石般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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