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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亚伯所继承的

很快,亚伯·兰斯的名字出现在下城区大街小巷的交谈中。

人们提到他的次数之频繁、情绪之兴奋、声音之嘹亮,连最耳背的老妇都听得不耐烦了。

大多数人没有目睹桥上的决斗,他们从目击者嘴里得到了形容词,加上原本属于托马斯·奎因斯的势力改变了行动方针,他们拼凑出亚伯的形象,添油加醋地让这个形象逐渐真实。

一位冉冉升起的超凡力量者,一个新的下城区巨头,以及一名心狠手辣的少年。

亚伯的名声短时间内无人不知,主要是他杀死托马斯的功绩过于震撼,李伊雅同样是新来的超凡力量者,却鲜有人知,哪怕她是稀有的魔法学徒。

杀死成名的强者取而代之,远比一步步打拼来得快速,人们以为亚伯故意为之,证明他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打听到亚伯住在火纹草酒馆,好事者慕名而来,他们不敢造次,在窗口探头探脑,或买一杯酒水坐在大厅,时不时看一眼二楼;一旦亚伯走下楼梯,马上移开视线,暗中观察。

每当看到他们,亚伯不止一次庆幸当初雷厉风行地收服了那群乞丐。

好奇是人的天性,可对陌生人生活的好奇十有八九带着嫉妒,假如他无法反抗,这种好奇将迅速变成实质性的恶意。

扔下狗头人忒亚,亚伯拼着最后一丝意志走回火纹草。

风铃“叮铃”一声响起,他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来,已经过去了三天。

“啪、啪、啪。”

奇怪的敲击声传来,记忆复苏,亚伯猛地打了个激灵,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四处摸索着【冰雪复仇者】。

“兰斯老大,你可算醒了。”

尖锐的声音响起,亚伯闻声望去,绿皮肤的狗头人坐在他的桌子上,短小的爪子拿着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长着稀疏硬毛的尾巴无意识地拍击着地板。

“……忒、忒亚?”亚伯努力念出她怪异的名字。

狗头人咧嘴笑了:“时间掐得挺准,老大,我正准备跟你商量。”

“什么?”

亚伯缩到床脚,这位牙玛兰来客明明是跟托马斯齐名的超凡力量者,但她不仅在亚伯最虚弱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此刻更是毕恭毕敬,仿佛天生的奴仆,没有半点野心和侵略性。

他企图从忒亚丑陋的大脸上看出端倪,可惜,狗头人长得太奇怪了,亚伯无法区分她的表情所对应的情绪。

“兰斯老大,兰斯老大。”忒亚叫着发呆的亚伯,“你觉得该怎么安排?”

亚伯愕然回神:“安排?”

“作为托马斯·奎因斯的继承人,下城区的黑帮老大。”忒亚不厌其烦地重复,“你有权继承并处理他的财产和势力。”

……黑帮。

亚伯差点再次晕过去,他这个除了坐过一次肉兔车偷渡到莱茵城,从小遵纪守法的良民居然跟黑帮扯上了关系!

灵光一闪,亚伯陷入沉思。

半晌,他吩咐狗头人:“继续说下去。”

“托马斯每个月约有2金币的税后收入,其中包括……”

斗气初心者大多是小贵族或骑士,每月收入在30银币到2金币左右,托马斯等于无视了附加条件,一跃成为斗气初心者里最富有的那一批。

如今他死了。

传说,“莱茵城”的名字来自依兰的传统歌剧《莱茵的黄金》,讲的是以前在布若塞尔宫深处住着有一条强大、邪恶又混沌的巨龙,只要杀死她就能得到埋葬的黄金。

托马斯好比那条巨龙,亚伯得到了他的黄金。

等忒亚说完,亚伯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你不妨具体一点,兰斯老大。”

“首先,他们不能干契约杀人、殴打、入室抢劫、绑架、勒索这种谋财害命勾当。”亚伯缓慢地说。

“好。其他的呢?”

“高利贷换成普通贷款,跟银行差不多;保护费降低到每月20铜币左右……”

平心而论,亚伯更想禁止这些行为,可正如托马斯所说,下城区残酷而黑暗,《依兰法典》无法保护每个人的死活,他只能尽量杜绝丧心病狂的犯罪,没法让每位百姓立刻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亚伯不认为他有资格和能力拯救这个社会;只要路过,他愿意保护弱小,但他不会割下自己的肉分给他们。

给每一项活动设置了人性化的底线,亚伯艰难地动了动嘴。

“最后,我禁止儿童乞讨。”

忒亚挑起无毛的眉毛。

贵族把下城区的恶棍称作“乞丐”,因为乞讨确实是他们的日常。

没人蠢到在下城区乞讨,他们一般在尼日尔河的桥对面,向经过的贵族和游客(同样是贵族)装可怜。

成年男人的诉苦会招来唾弃,乞丐们把魔爪伸向了无人在意的孤儿身上。

所有托马斯纵容的恶习中,这是亚伯最接受不了的。他无法对孩子狠心,以至于一想象到他们受着伤,在冷冰冰的寒风里孤苦无依、瑟瑟发抖的样子,亚伯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么,该怎么办呢?”忒亚的语气依然尖刺刺的,不知是讽刺或者玩味。

“收养他们。”

“全部?”

“不是建设孤儿院。我没钱安置下城区每个流离失所的孩子。”亚伯咬着嘴唇,“针对于那些……的孩子,我愿意自掏腰包,直到他们能够在社会上独立生存。”

狗头人眼珠转动,亚伯以为她在无声地批判自己,其实人家是在算账。

“这样一来,兰斯老大,你每个月的收入大约65银币。”熟悉下城区规则的忒亚给出大致数据,“帮里有170多个孩子,托马斯的存款共2金币20银币,差不多能把大部分人养到10岁。”

亚伯一愣:“2金币20银币?才这么点?”

狗头人摊开爪子:“超过5金币,奎因斯就会存进卡佩伦伊芙银行,估计准备买奢侈品吧。虽然下城区不成文的规矩里,你是奎因斯的继承人,可是上城区中,杀了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他的财产继承人?”

答案是“不”。

接管托马斯的势力一星期了,期初有不少反对亚伯的声音,一些乞丐当时不在酒馆,没能亲眼见到新老大,不过当亚伯把几个刺头吊在火纹草酒馆的门口后,就没听忒亚提起这件事了。

谁料,平定内部仅是开始。

“唉……”

听着忒亚的报告,亚伯长叹一口气。

统治下城区要够硬的手腕和麻木的心灵,亚伯的作风受到百姓敬爱,这固然令人开心,可每天摆在16岁少年面前各种的两难选择,摧毁着他的良心,反复提醒他这个世界的不公正,令亚伯饱受折磨。

比如,托马斯和上城区巡逻队的交易,分明是后者把工作交给他,却没收了托马斯50%的收入作为贿赂。

听到托马斯身死的消息,巡逻队寄来信件,让亚伯继续交付“税金”。

经过亚伯的调整,黑帮哪来那么多收入?巡逻队不管,一来二去,亚伯每月居然倒欠治安局1枚半金币。

假如交不出钱,巡逻队月底就会把他抓起来吊死——罪名是偷税漏税。

扯尼玛淡!

托马斯的收入全是抢来的,而被抢的人明明已经交了税!这些税金是让贵族保护他们,不是聘请其他人抢夺剩下的钱,再交一半上去!

不仅如此,亚伯不让孤儿们乞讨,抚养他们成了一笔纯粹的开支!

加上亚伯自身的租金、伙食费、交通费……他还想去学徒市场买点超凡材料……他还欠着苏沧一张金玫瑰城堡的入场券……

亚伯抱住脑袋,手指缝隙中,他看见忒亚靠在窗边抽着烟管,悠闲地吞吐具有麻痹性质的白雾,心中恨意渐起。

怪不得她不阻拦!

虽然不知为什么她不干脆地杀了我,这条狡诈的狗头人清楚,只要我坐上托马斯的位置,要么变成第二个托马斯,要么滚下去让给她!

显然,她即将达到目的。

该死的!

下城区根本容不下一丝同情心!

酒馆大厅的桌椅不少,亚伯却向来是孤身一人,其余酒客坐得远远的,压低笑声时,亚伯知道他们正对他议论纷纷。

“吱嘎。”

有人在对面坐了下来,亚伯抬起头。

来者一身黑衣,长袖长裙,脖子上挂着亮晶晶的银质项链,月光照进半透明的黑色头纱,她的眼睛仿佛大海般湛蓝,发色火红——这意味着她拥有某种纯净的血脉,反观混血的平民,眼发几乎都是深色的。

她是一位信女。

忽然之间,亚伯有些惶恐不安,他把手放在大腿上,又呆呆地看着它们。

信女怎么出现在下城区。他想,她们不该在修道院吗?

同时,亚伯庆幸信女不认识他,否则对方一定会嫌恶地起身离开。

亚伯的位置靠近窗户,明亮且通风流畅,酒馆的烟酒气变淡,大约是信女选择坐下的理由。与亚伯的拘束相反,信女拿起手提篮放上桌子,从善如流地整理着东西,当她抽出餐盒时,一本书“哗啦”掉了出来。

亚伯条件反射地弯腰,帮她捡起。

“谢谢。”信女咬字很奇特,平静且柔和,“您真好,孩子。”

亚伯脸颊一下子红得厉害,双手举着书递给她,这本册子比《神典》更薄,是神学书籍《以利基圣经》,讲述了继承先知意志的神使们行走欧玛拉、创造奇迹的事迹。

信女收下神书,从餐盒拿出一只沾着露水的苹果。

“您想吃吗?”

其实亚伯不喜欢水果,但他连忙点点头。

信女用小刀削着苹果皮,跟他聊起天。亚伯以前去过格兰特领神殿的周末课堂,不算无聊,但没什么用,橡果村离格兰特领太远,来一趟不容易,他更喜欢泡在图书馆里。

事到如今,亚伯有点后悔,至少在那几节课,他该听得认真点。

神学知识匮乏的他绞尽脑汁地回忆那几节课的内容,不住担心对方问起自己最近有没有做过弥撒——还好,信女耐心地听着,透过面纱,亚伯觉得她笑得非常和蔼可亲。

“您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她说,“跟您聊天很愉快,愿先知保佑您…deus dita……”

“deus det tibi pacem(拉丁:愿主给予您平静)。”

有人提醒了她,是苏沧。

他刚跟几个外国酒客打完牌。参悟出老千的诀窍后,苏沧迷上了找人打牌,开始有输有赢,现在只赢不输,导致本地酒客看到他就装睡装醉,苏沧只好去坑那些陌生面孔。

平时,亚伯恨不得烧了那副破扑克,此刻却咒骂起那几个外国酒客的没用,怎么不多拖一会儿时间。

“是的,愿主给予您平静。”信女学习道,“太好啦,孩子,您的朋友来了。诺,这是给你们两个的。”

她把削好皮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碎花手帕上。

苏沧不客气地捏一块,扔到嘴里。亚伯小口咬着,汁水四溢,清新的香气直冲鼻腔。他刚想道谢,却见苏沧掏出一把钱币,倒进信女的手提篮。

“战利品。多得花不完,您拿着吧!”

“哦,您实在太慷慨啦!”

“没事,我认识您。您是克里斯托弗的妻子,总在救济院照顾那些受伤生病的穷人,他远远看到您,就去刮胡子了。这里!克里斯托弗,你换了新衣服嘛。”

酒馆老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发须整齐,刘海剪得干干净净,额头锃亮,衣服更是没有一点褶皱,像个上城区出入歌剧院的名流。

对苏沧的嘲讽充耳不闻,克里斯托弗拉起信女的手,她向亚伯道别。

两人走到吧台后,信女打开餐盒,两人边吃东西,边亲密地说起悄悄话。信女时不时捂嘴笑着,克里斯托弗更是大笑出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在他颓废的灵魂萌芽。

亚伯瞬间五味杂陈,他看向身旁的苏沧,吟游诗人失去了吃苹果的兴趣,把玩着魔力十足的纸牌。

近些日子,他隐约感觉酒馆老板疏远起了苏沧,说不定这是苏沧沉迷于打牌的原因。尽管不了解来龙去脉,亚伯暗暗埋怨起克里斯托弗的态度,况且这家伙是把扑克给苏沧的罪魁祸首。

由于克里斯托弗颇为照顾他,亚伯转移了矛盾对象。

狗娘养的欧内德萨魔术师!妈的,别让老子逮到你!不然揍得你半年走不了路!

说起欧内德萨……

亚伯朝窗边的忒亚使了个眼色,他下午要动身见一个人。

最后一位下城区五巨头,【流动的金钱】乔治·宾尔,来自欧内德萨的情报贩子,和贵族勾结的黑市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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