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祥的预感
闲着也是闲着,亚伯跟坎特打发时间。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坎特将亚伯领到他“见鬼”的地方,菲勒尔城堡一楼左侧的小教堂。
推开门,熏香蜡烛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透过彩色玻璃,破碎的光柱在地上铺上一层五颜六色的三角形。
这是个小型私人祈祷室,只有三排木质椅子,跪垫前放着《神典》与《圣歌》。
令亚伯无法移开目光的是神龛摆放的祭坛画,t形面板将画面切割成了两个对角线,每个对角线都由主要角色组成。
在上部空间,先知身着月白长袍,边缘优雅地呈扇形,一群追随者顶礼膜拜着。祂的身上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其中滴下的干涸血液带着自然元素组成的血红引力,揭开了神秘性的面纱。
下层空间中,另一个焦点落在哭得几乎要死的纯洁玛丽身上,她搂住先知存在于世界的尸体,尚未意识到对方已得到了新生,在黄金云的簇拥中,将天堂的灵性展现给世人。
《先知降下黄金云》!
黑市委托提到的克里罗杰的作品!
据说大师选择了海橡木来制作木板,涂料更是使用了金色和群青,这些在他那个时代是最昂贵的颜料。
人物帷幔的织物由带有金线刺绣的丝绸组成,融入了奢华的弗拉芒风格,压缩到这个浅浅的金色空间中,丰富和闪闪发光的材料在狭小的教堂里熠熠生辉。
周围盖着一层玻璃罩,防止意外发生。
反正我跟黑市之主闹翻了,没必要打这幅画的主意了。亚伯想,于是细细地观赏起这副难得一见的油画,不得不提,伟大的艺术品使人赏心悦目,也增强人们的民族自信心——它是依兰文化底蕴的体现!
“咚咚咚。”
坎特毫不客气地敲了敲祭坛画的底座。
“猜猜这是什么?”
“大理石?”
“错,是白桦木!”坎特说,“你知道白桦木象征着什么吗?”
这点亚伯倒是明白:“远古的传说中,白桦木是复活的代名词。”他耸了耸肩,“《先知降下黄金云》的主题是复活,说明大师用了心。”
“那么,你再看看这个。”
亚伯凑上前,一行何蒙里达文泛着暗光:
per istam sanctam unctionem,
Et suam piissimam misericordiam,
Adiuvet tell dominus gratia,
Spirits sancti it appecatis liveratum,
te salvet atque propitius allevet.
“我看不懂古人族语。”
“没用!”坎特恨铁不成钢,“所有人都该学会何蒙里达文!不然怎么阅读文学、法律或神书?这是一行形容复活的经文:借此神圣博油,愿无限仁慈的月亮神,以神圣的恩宠祝佑你。赦免你的罪孽,拯救你的灵魂,赐予你神形的新生。”
坎特一读出声,记忆涌向亚伯的大脑,这行铭文有些似曾相识。
“经文是先知展示奇迹时咏念的,他让那撒路从死亡中复活,离开了永恒安息的冥府。”坎特解释道,“尽管经文在我们日复一日背诵神典已经没什么新鲜了,任何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不能随便乱用‘复活’经文,除非在描述圣徒的神迹。”
“不正描述着嘛。”亚伯指了指油画。
“看仔细点!”坎特指着玻璃罩的某处,反光在指尖下晃动不停,“看这里!这个人!”
亚伯定睛一看,所有望向先知的一众追随者里,有个人转过头,直直地和他对视——看向观众的位置。
他长得非常俊美,金发碧眼,神态高傲,头戴弗拉芒特色的鲜绿色绸缎帽,长袍同样是绿色,材质是真丝天鹅绒,手腕下摆和领口周围有深棕毛皮饰边,露出似乎是带金边图案的紧身上衣和衬衫。
男人的衣服束紧在腰围处,标准的沙漏身材是中古时代的特色审美,现代偶尔有启用,大大满足了权贵想要与众不同的心态。
其他追随者的面目模糊趁得这个人尤为突出,大师描绘他时,笔触细腻得跟描绘先知不相上下。
“他就是克里罗杰·菲勒尔伯爵。”坎特严肃地说,“或者你叫他‘大师’,无所谓。他的政治生涯很失败,因此大家更侧重于关注他的艺术家身份。”
铭文近乎与这名角色——克里罗杰的自画像——呈现直线的方式对上了。
亚伯终于意识到了一丝诡异,沉默半晌,他问:“幽灵、邪教徒、复活的暗语……难道克里罗杰大师复活了?”
“我猜测不是‘复活’,而是‘永生’。”
“为什么?”
“兰斯,同为超凡力量者,我愿意跟你分享知识。但按照法律,你这种阶级的人不该接触到这些秘密,所以接下来我告诉你的话,千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坎特示意亚伯凑近,“逆月教徒并非‘异教徒’,他们的真实身份是‘血仆’。”
“血仆?吸血鬼的仆人?”
亚伯瞪大眼睛,从词根一下子联想到了人族在欧玛拉智慧物种邻居——血族。
欧玛拉共有三大智慧种族,其中人族占据了绝大部分土地;血族分居在欧玛拉最北边“黑都”和阿尔梅加拉内海“暴风三角洲”后方的群岛,鲜少外出;女巫则隐藏在人类社会,数量稀少,很难辨别。
“没错,真正的邪教怎么可能经历一次次圣战的洗礼,还能顽强地存活,并传播站不住脚的教义?哼,但凡不合常理的事不断发生,就意味着它的背后有利可图。”坎特信誓旦旦地说。
“逆月教徒能让人永远地活下去?”亚伯惊讶道,“那还说它是邪教?我想世界上大把的人会将它奉为新神,抛弃先知!毕竟黑暗时代过去了将近1200年,我们信仰先知,是因为祂能带我们穿越灵性之门。”
“你是傻子吧!”坎特翻了个白眼,“人类又不是吸血鬼,生来是红月克图格亚的眷属!想成为他们的一员,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唔……”
“卖掉头衔后,菲勒尔伯爵在社会上销声匿迹,等到我的曾祖父——上代达文森伯爵察觉到不对劲,带人拜访他时,才发现他悄悄在这所城堡干着丧心病狂的事情——屠杀!”
“当曾祖父踹开地下室的大门,他看到了一片堪比深渊般的场景,目所能及之处死人成堆,肉块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血和泥混成了褐色的泥浆,硬邦邦地糊在地板上,墙壁的四角挂着数以百计的风干的去头尸体,像肉干似的摇晃着。地上还躺着几个苟延残喘的人,在黑暗中嘶哑地呓语着。”
亚伯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成为吸血鬼成员的代价之一——死亡献祭!”坎特咬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装作满不在乎,“曾祖父联合神殿审判庭和蒙克蒂伯爵,花了好大的代价拿下疯狂的菲勒尔伯爵。他们把他关进监狱足足五年,确认他的仪式失败了,才敢把他放出来。”
“为什么要放出来呢?”亚伯问道,“处死他不是更好吗?”
“是这样的。仪式失败的菲勒尔伯爵成了一名衰弱的普通人,贵族们经过商讨,决定让他回到菲勒尔城堡,因为伯爵肯定会安排自己的后事,这样他们就能找到菲勒尔家族世代的墓地位置——城堡中最隐秘的暗道,除了历代伯爵,无人知晓。”
“啊。”
亚伯叫了一嗓子,原来贵族们这么看重菲勒尔家族的墓地,怪不得他给近卫队写了一封信,后者马上派了人来。
坎特以为他在感慨,冷笑一声:“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愚蠢的贵族,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放任一名杀人无数的逆月教徒回到他的地盘!由这些傻帽牵头,事态超出掌控不是显而易见吗?”
“菲勒尔伯爵在城堡忙前忙后了几个月,忽然凭空失踪了。监视他的贵族们纷纷傻眼,后来蒙克蒂家族买下这座城堡,花了十年把她翻了个底朝天,再没有找到关于墓地的蛛丝马迹!”
“你的意思是……伯爵根本没死,而且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堡里?”亚伯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脊背发凉,“他想要什么呢?如果仪式成功,他不该出发到黑都找其他吸血鬼吗?”
坎特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通,兰斯……这件事或许跟洛森堡家族有关。”
“洛森堡?”
又是这个灭亡的家族,亚伯头疼不已,太阳穴突突乱跳,眼皮抽搐,他用手背给滚烫的皮肤降温。
坎特不出声,亚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小教堂的门口。
阴影呈现三角形地遮住他的上半身,只露出一对修长的腿。
跟祭坛画中一模一样。
“你是谁?!”亚伯大叫道,这个人的出现太过突兀,以至于他忘了查看灵性视觉的气场。
“哒、哒、哒……”
缓慢的脚步声踩在小教堂的大理石板上,清脆的声音在半圆形的小教堂中环绕,人影走出阴影,抬起头,迎接着彩色玻璃五光十色的投影。
“我在找您,兰斯先生。”老管家微笑道,“原来您和坎特少爷在一起聊天。”
“不,他想欣赏祭坛画,我是路过。”坎特冷漠地打断。
老管家的目光上下描摹着油画每一处笔锋转动,如同河水般温柔。
“兰斯先生,记得没错,您很喜欢克里罗杰·菲勒尔的作品。现在得偿所愿地见到真迹,您觉得如何呢?”
“百闻不如一见。”亚伯诚实地说,“果然艺术不是商品,而是画家的灵魂。人们认为‘洛克大师是文艺复兴的领军人’,所以宣传他的画作高人一筹,实际上很多吹捧洛克大师的人只见过粗糙的复制品,甚至从未了解过艺术的分毫,只是跟风罢了。”
老管家沉默半晌,说:“您的想法总是特立独行,先生。”
“废话,他是正常人!独立思考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有人没有,说明当地机构出了问题。在艺术的方面,大约是伊芙琳家族的错。”坎特的口气讥讽,“就这样,兰斯,等你忙完再来找我。”
告别了坎特,亚伯跟上管家,据他说近卫队找过来了,正和维舍男爵在会客厅,他们让亚伯过去汇合。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维舍男爵端着一杯热可可,语气温和地和看上去是近卫队的领军人物聊天。
见到亚伯来了,他做出“请”的手势。
亚伯不太适应地坐下,浑身紧绷。
近卫队队员对他微微颔首,作为招呼,转而对维舍男爵说:“男爵先生,既然探路人到了,我们的调查随时能开始。”
“如果需要帮助,请你们报告我的仆人,我会尽量帮各位解决。”维舍男爵客气地说,“尝尝这些香肠。是我们从菲勒尔家族地窖中找到的食谱。”
香肠已被贴心地切成小丁,亚伯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咸!
近乎是颗粒状的盐颗粒在他的嘴巴爆开,亚伯差点流出眼泪,恰巧面前的杯子装着淡啤酒,连忙拿起来喝了一大口。
近卫队的成员们也不好受,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感谢您的配合,男爵先生。”近卫队队员站起身,向亚伯做了个手势,“那么我们就出发——”
话音未落,他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扑通!”
亚伯刚想做点什么,却愕然感受到自己喉咙麻木,四肢僵硬,说不出一句话,环顾四周,其他的近卫队成员一个接着一个地软倒在地。
睡意席卷而来,亚伯昏迷之前,最后的场景赫然是表情淡然的维舍男爵。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睛……
原来是鲜红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