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快雪时晴
地道里十分昏暗,只有尽头冒着淡淡的烛光。
封百里静静的倚靠在地道口的石壁上等候着程风得手的消息,不知为何,这地道里虽无风雪却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上不少,他的牙齿已经在“格格”打颤。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程风从里面走了出来。
只见他站在地道那头,满脸惊喜道:“成功了。”
封百里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其中是否有诈,一个闪身便冲入了石室中。
他很快便能得到那件神物“佛国一度”,也能一见那位龙光神僧的庐山真面目。
谁料……
竟然没有!
室内居然空无一人!
放眼一望,这间石室当真是小得可怜,甚至比普通的乡间小屋还要小上一些,故封百里甫进室内,便已一目了然。
就在这时,在门旁的角落里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封百里身后一闪而出,朝地道外冲去。
“妈的!敢骗老子!”封百里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可正当封百里欲发足狂追之际,他忽然感到一股绝世无匹的凛冽气势朝他压顶而来!
那是一柄刀!
不!严格来说,那其实也不算是一柄刀!
赫见此刻在房顶之上,竟不知如何高悬着一柄长约三丈的巨刀!
瞧真一点,这柄巨刀原来并非真正的刀,而是一根该有半丈之粗、三丈之长的巨形冰锥,给人雕削为一柄巨刀之形,并以绳索悬于横梁之上!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柄巨刀悬挂之方位及势道,竟像蕴含向在下的封百里挥刀疾劈之势!
原来这地道里的寒气竟全是自此刀散发而出。
缘于此刀如今劈下之势,直如一个绝世刀手在发招,一式绝命绝情的绝世奇招!
霍地“隆”然一声巨响!
那根横梁不知何故,赫然迸为寸断,那柄巨刀随即失去支撑,竟真的猛地向在下的封百里迎头砍下!
“啊!”
封百里惊叫一声,瞪眸不转,凝神盯着以雷霆之势劈下来的巨刀,手中单刀已同时出鞘迎上!
两刀霹雳硬拚,当场迸出一道足可开天辟地的反震力,整座石室登时发生一阵地动山摇,簌簌欲塌,石室中的桌椅瓢盆更被震得粉碎!
而那柄巨刀,更在与单刀激碰之下,迸为无数冰碎飞散!
霎时整座石室,竟是冰屑弥漫,令人一时间目难视物!
良久,满室冰屑才逐渐沉寂下来,惟就在视野回复清晰之际,封百里的脸上,不期然泛起一丝讶异之色!
只见那柄巨刀迸散的部份冰屑,竟尔在石室四周的墙上,刻下了廿余个丁方大小、极度瞩目的字:
北海封冰三千尺,
翎破长空贯惊寒。
狂啸万古睨九州,
刀拟疏狂横向天。
封百里看完这首诗时心已凉了半截,全因这首诗正是那个人的诗号。
一个狂绝古今,也可能是强绝古今的绝世刀客——“北翎狂刀”程烈寒。
这首诗也是一首藏头诗,把每一行诗句的第一个字拎出来组合在一起,便是他的外号“北翎狂刀”!
倘若由程风口中说出他爹是“北翎狂刀”程烈寒,封百里十有八九会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可刚才见识了那强横无匹的一刀后,即便程风不说,封百里也一定确信他就是程烈寒的儿子。
程烈寒此人名头虽响,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没有几个,只因见过他的人十有八九都死了。
他的刀法很有个性,他的刀还未出鞘的时候,其浓烈杀气就已先摄人心魄。
可当他的刀真正出鞘时却半点杀意也没有,有的只有无尽的寒意。
当你感觉到寒意的时候,你的整个人都已被他的刀劈了个通透,试问又有谁会对一个死人抱有杀意?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死相难看,因为他的刀不但快而且冷,冷到你的血肉冻僵,故而你的人虽已被他一刀两断,但还是可以保持一个完整的人形。
……
封百里还记得那一年夏天,是他第一次下山闯荡,那时他还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怒马凌关”封百里。
他和所有的侠客豪杰贩夫走卒一样坐在一个凉棚里喝着凉茶。
这时一阵风吹来,带来的不是热浪,而是寒潮。
茶尚在杯中,在即将入口之际,便被冻在了那里。
凉棚中的武林侠客和贩夫走卒来自天南地北素不相识,可就在那股寒潮来袭之时却十分默契的联想到了同一个人,紧跟着闪身退出凉棚以最快的速度远远遁去,那速度与茶水结冰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
但凉棚中也并非空无一人,
还剩下一个封百里。
对于他这样一个初入江湖的雏鸟而言,总是好奇心大于恐惧。
尽管他的靴子和衣衫上都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却依旧没能阻挡他往寒潮的源头狂奔。
在狂奔数里地后,他只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快冻结时才堪堪停住。
他实在没本事继续往前了,但好在他已瞥见了一个远远矗立着的持刀人影。
他定然是制造那股寒潮的人了,他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可当封百里来到那人面前时,他还是说不出话,但激动已成了恐惧。
他全身都已冻僵,手里的刀才只出鞘三寸,只有他的神色还很狰狞,他满以为自己一定能胜,却没想到自己连刀也未出鞘便已败了,带着他的自负下了地狱。
就在封百里惊叹之际,这个人全身都开始像放鞭炮一样地发出噼啪地响声,随即轰然一声爆成无数冰碎。
这些冰屑在刀气的带动下竟如无数把小刀一样向外飞散,好在封百里反应及时,在爆发的前一刻及时抽身急退,虽然十分狼狈却是性命无碍。
等到他爬起身的时候,漫天冰屑已经消散,只是他面前的空地上却留下了一首诗。
……
封百里万难想到十六年后的今天他竟又一次见到了这首诗,还是在此时此地。
他也知道了当日爆成冰屑的男子就是当时武林中颇具威望的五虎断门刀中的老二断云虎齐云,他的两个弟弟断江虎江傲和断山虎万重山都死于程烈寒刀下,是以约他在那里决斗报仇。
这一战后,五虎断门刀就只剩下了两虎,大哥断天虎段天和三弟断玉虎欧阳玉,但这两人也早已退隐山林不问江湖事了。
等到封百里回过神后才想起逃走的程风,他立马飞奔出地道查看。
开阔的雪地上只有一排孤独的脚印通往山下。
封百里心中一喜,暗道程风定是向他发难才没敢逃回雪缘居,此番虽然没有得到“佛国一度”,但能得到金巧妆这个朱颜榜上有名的美人也算不虚此行了。
是的,封百里早在第一眼见到金巧妆时,他的一颗心就已被她俘获。
他九岁练刀,十八岁就已成为内门最优秀的弟子,身边自然也围绕着不少仰慕他的女弟子,他也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可当他见到金巧妆时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真正的女人,再想起宗内的女弟子时只会让他反胃。
在狼穴中,他就亲手割断了奄奄一息的东方雄和东方阔两兄弟的喉咙,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绝。
封百里在神啸宗所在的揽月山山脚下的镇子里有一间大宅子,偶尔和宗内的女弟子偷情的场所,他平时极少去那里所以知道那里的人也极少,如今把金巧妆藏到那里去是最适合不过了。
他兴奋地推开雪缘居的大门,他的眼神炽热,仿佛已能透过墙壁看见赤身luo(第三声)体的金巧妆了。
而当他推开金巧妆躺着的那间屋子时,他就闻到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可惜的是,此香并非女子体香,而是迷香,可以让任何人都至少昏睡一个时辰的“迷迭香”。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一双脚,一双娇小玲珑的女子巧足。
程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冲屋里笑道:“总算把他摆平了,可真费了我们不少功夫。”
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我看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刚才他几次要杀你,可真把我吓坏了。”
说话间,那个女人已如迎风摆柳般从屋中步出,自然是金巧妆。
程风笑道:“我只是不想示人以弱,我们要赢就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人家,就算我心里怕得要死也不能表现出来。”
金巧妆一怔,后又嫣然道:“你可真行,我却做不到似你这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程风道:“姐姐太谦虚了,你能想得到用假迷药骗他上当已经很厉害了,初时连我也被你骗了。”
金巧妆闻言后笑得花枝乱颤,粉嫩的俏脸上更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煞是动人。
程风虽不明就里,但也没有阻止金巧妆继续笑,他喜欢看她这样笑。
笑过一阵后,金巧妆才悠然解释道:“那迷药是真的。”
程风震惊,“真的?那你怎么……”
金巧妆狡黠一笑,“我怎么没事对不对?”
程风点头。
金巧妆一字字道:“因为我不怕。”
“不怕?”程风疑惑道。
金巧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嗯,不光是迷药,一般的毒药我也不怕。”
“厉害!”程风发自内心地赞叹,世上果真是奇人辈出,他对外面的世界更加神往了。
“这也没什么,我们金门世家的子弟要是连点小毒都应付不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吗?”
“金门世家?姐姐你姓金啊?”
“嗯,我叫金巧妆,是家族里的长女,你呢?”
“程风,行程的程,疾风的风。”
“行程如风?真是个好名字呀,你那身踏雪无痕的轻功真的就跟风一样!”
程风羞红了脸,这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夸赞,偏偏这女子还生得这样好看,直感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乱撞。
金巧妆瞥了眼地上的封百里,眼眸中的柔情似水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道:“不过闲话晚些再讲,我们先将这个人处理了。”
程风知道金巧妆的意思,抢道:“我不杀人的。”
金巧妆又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个红色的药丸,冷笑道:“用不着动手,我直接毒死他就是了。”
程风一惊,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药,而更让他震惊的则是这个看似柔媚已极的女人竟有如此阴狠的一面。
只见她掰开封百里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又从他的上衣里摸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了程风,“喏,这个送给你了。”
就在金巧妆喂完药丸起身的当口,就在程风刚想问包里是何物时,封百里忽然双目圆睁全身抽搐,七窍流血,浑身上下“滋滋”地冒起白烟,没一会儿,封百里就化做了一滩血水。
好厉害的毒,就连可让人强制昏迷一个时辰的迷迭香都无法抵消此毒带来的痛楚!
程风难以想象若金巧妆对自己下毒岂非是轻而易举?
金巧妆猜出程风心中所想,笑道:“放心吧程弟,姐姐不会给你下毒的,你也别觉得姐姐残毒,你若是知道这个人平日里干的那些缺德事,只怕还要后悔没在他的尸体上捅两刀呢。”
程风点了点头,打开了手里的油布包,只见里面面包的是一本秘籍,封面上书《快意八步诀》。
“这是武功秘籍吗?”程风问。
金巧妆解释道:“这《快意八步诀》是神啸宗两大镇宗神功之一,一向只传内门弟子,这门武功难练得很,封百里练了整整二十年才算熟练,但还远远称不上精通,更别说大成了。”
程风收起秘籍,“啊?感觉比我爹的“霁雪六式”还难练,以后再说吧。”
“霁雪六式?”金巧妆惊异道。
程风道:“对啊,我爹就是“北翎狂刀”程烈寒,他的成名绝技可不就是霁雪六式咯?”
金巧妆大惊失色,他虽早已猜到程风可能是某个隐世高手的孩子,却万万没想到程风的父亲竟会是那个杀人狂魔。
她在小时候就已从父辈的口中得闻他的凶名,据闻他杀人的手段残毒无比,对手往往死无全尸,虽然他所杀的大多为奸邪之辈,但名声一直都是只坏不好。
程风道:“金姐姐其实不瞒你说,我爹他有疯病,这疯病是祖传的,发作也没有确切的时间,一发病就会六亲不认,那间石室其实并不是我爹练功用的,而是我爹为我打造的,让我在他发病的时候躲在里面。”
金巧妆惊讶得无以复加,她不知该说什么,她也不知这个男孩儿能活到现在究竟吃了什么样的苦。
程风又笑道:“姐姐,现在天色不早了外面也还在下雪,你要是想走的话不如先住一晚再走吧,我爹还要过几天才回来,正好我还要听你讲故事呢。”
金巧妆掩嘴一笑,媚态横生,“那你家里有吃的没有,我的故事可不许你白听的,你得给我做饭吃才算公平。”
程风看着金巧妆心中春风荡漾,只觉满山的冰雪都要被她这一笑给融化了,于是他忽地冒出一句,“只要姐姐你愿意,我倒想一直给你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