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伤心的刀
“笑笑,这个俊秀的少年就是程烈寒的儿子程风?”
“不错,盟主慧眼。”
“那旁边这个黑小子呢?”
“据云少爷说,这小子是沈碧天的儿子,叫沈浪。”
“唔,好极了。”
“哦?盟主想拿他二人怎么办?”
“老夫打算将程风收为弟子。”
“噢,小人斗胆,不知盟主因何心血来潮要收他为徒?”
“表面看来,此子眉目虽是一片纯厚,实则隐含刚强不屈之气,绝非泛泛之辈,实与归云一样,是百年难逢的练武奇才。”
“但……盟主,别忘记程风此番遭遇是因盟主窥觎神锋间接引起,恐怕……”
“毋庸操心,此事仅得你和执行任务的归云知晓,死囚双奴亦已遇难,即使连霜儿也不知此中计划,若我们三人不说,谁会知道?”
“盟主雄才伟略,言之有理,小人口服心服!”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好好紧记四个字。”
“嘻嘻,是什么字?”
“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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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无情,总不会为任何人、任何变故停留半刻半分。
生命,在岁月与天地的严密监视下,还是被逼诞生、成长、看华冉老,直至死亡!
程风的生命并未终结,可是程烈寒已经惨死,今后,他再不能与父重过幸福而平淡的生活,对他而言,纵使能够苟生世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生命,实在有太多的遗憾与哀伤……
不过有一点却可肯定,程风一生的历史由这一刻开始将被彻底扭转、改写!
在一片昏昏沉沉之中,程风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程风……”
是死前的幻觉吗?这个声音生硬平板,丝毫也没高低仰扬,活像死神对他的呼唤。
是的!程风迷糊的想,或许他早已真的死了,才会听见死神的呼号?
然而,声音又再响起,如梦如幻,他依稀可辨声音就在自己身旁:“记着,别告诉任何人是我救了你”。
简单直接的一句话,令程风蓦然惊觉,说话的并非死神,而是那个……
他很想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无误,他很想张开眼睛瞧瞧此人是谁,只是他浑身一点力气也使将不出,就连张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
忽地,程风又闻一阵急速的推门声,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敬的道:“云少爷,盟主有请。”
此语一出,昏沉中的程风心神陡地一震。这个唤作“云少爷”的人,在他身畔伫候数天,就是为等待他稍微恢复知觉悟时,对他说那一句话?
他更想瞧瞧这人的容貌了,可惜始终无力张目一看。
接着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听来那个云少爷已逐渐远离。
程风猜想下去,只惜气力已然不继,他可以感到自己的脑海正渐渐模糊起来。他终于又再次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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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天登龙楼内,霸苍穹与一个十分沉默的人谈了许久许久。
其实二人也并非在倾谈,因为一直都只是霸苍穹在独自说知,那个人却终究没有作声,仅是偶尔点头。
那人正是从凌云山返回天绝盟向霸苍穹复命的向归云。
原来当时,向归云在帮沈碧天杀死囚奴之后,沈碧天在弥留之际交代了向归云几句遗言,随后便撒手人寰,至于遗言的内容他自然不会告诉霸苍穹,雪翎炽鳞两大神兵也已被他藏在了一个很秘密的地方。
死囚双奴已死,两大高手已死,故而向归云必须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故事才能堵霸苍穹的嘴。
最合理的莫如程烈寒与沈碧天两败俱伤,死奴杀死程烈寒打伤程风夺取雪翎刀,囚奴则以沈浪为人质威胁沈碧天交出炽鳞剑。接着沈碧天假意交剑趁机杀死死奴,囚奴为大哥报仇杀死了沈碧天,囚奴取得雪翎炽鳞后欲叛出天绝盟投奔洛阳城,向归云将其当场处决,但两大神兵却在激战中掉落雪谷再无法寻获。
整个过程并非天衣无缝,但已足够让霸苍穹相信。况且自向归云返回天绝盟后,霸苍穹也曾遣人再赴凌云山调查,从死囚二奴的尸体来看事实却如向归云所言。
而凌云山的雪谷地势异常倾斜,深不见底,寻获两大神兵的概率微乎其微,前往调查的众人也不敢亲身犯险,故而只能作罢。
向归云之所以一直守在程风身边就是要在他稍复知觉时便即时告诫他别把真相和盘托出。
至于向归云将沈浪和程风带回天绝盟却是别有用心,他们三人的父亲皆是被霸苍穹所害,向归云需要团结更多的力量才有更大的胜算。
不过有一点却真的大出向归云意料之外。霸苍穹这回计划徒劳无功,更损失死囚双奴两名猛将,却并不如何震怒,相反发现程风后更是喜上眉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就在此际,就在此绝天登龙楼,就在霸苍穹对其所说的一番话中,向归云终于知道所为何因。
霸苍穹之喜,皆因他发现程风是个难得奇才,这个发现似乎比与洛阳城结盟更为重要。
其实沈浪又何尝不是块材料?霸苍穹何以偏要钟情于程风?向归云虽不明,但不问。
霸苍穹已为程风今后妥作安排,而为了这个安排,天绝盟窥觎神锋的真相必须隐瞒。
对于隐瞒真相一事,他相信向归云绝对有此能耐,甚至比常笑笑更有能耐。
只是,向归云隐瞒真相的能耐实在较他所想为高,霸苍穹自以为知道了真相,却没料到,他所知真相并非真相。
真正的真相,早已深深埋藏于向归云心坎这内。
也许,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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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风终于醒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显是做了噩梦,而且是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程风正独自愁怅,却没有注意周遭环境。
此际他放眼一望,但见自身正卧于一张宽敞软榻上,而安放此软榻的这间卧室,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足可容纳百张这样的软榻,比之雪缘居还要大上数倍。
这个地方连一间卧房也如此宽阔惊人,相信其他地方更是大得难以想象,面对如此陌生而广阔的空间,程风只感到惘然失措。
“这是哪里?”程风自言自语道。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本该不会有人回答他,熟料已有一个声音替他回答,“这里是天绝盟。”
语声方歇,一个人已推门而进。
从适才那句答案的沉厚语调听来,来人想必是一德高望重的长者,但程风二人赫见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年约十六的颀长少年,灰衣一身,容貌忠诚,亲切可掬,聂风不禁放胆问:“天绝盟是什么地方?”
灰衣少年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在这中原大地上竟还有不知道“天绝盟”的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你是谁?”程风换了个问题。
“我叫吴霜,是天绝盟盟主霸苍穹的大弟子。”原来此灰衣少年正是吴霜。
程风又问,“那把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吴霜答道:“那人是我师弟,叫向归云,师父要我来带你去见他,你自己可走得动?”
程风听吴霜如此问,才想起自己腿上被刺过一剑,好在没有伤到筋骨,此时伤口也已经被精心处理过了,只要不是剧烈运动并无大碍。
程风点头道:“可以。”说完便翻身下床。
吴霜走到近前为他搀扶,两人遂结伴而出前往绝天登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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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风一直跟在吴霜身后,穿过长长的回廊和一望皆是的庭园,才瞥见庭园的围墙上刻着“风云阁”三字,方知适才置身之卧室只属风云阁其中一间而已。
而他们正向风云阁的殿堂步去。
程风忽然想起了那个叫向归云的少年在自己床边说过的话,他虽不解对方是何用意但江湖险恶,万事须得谨慎,他还是决定遵从对方的意愿。
此时,吴霜已把程风带进殿堂之内。
赫见风云阁殿堂壮阔非常,却无侍卫。殿后排的高墙上,竟挂着一幅巨大牌匾,上书两个黑白分明、笔划苍劲的大字“风云!”
可知书此牌匾的人对“风云”何等重视!
殿堂之上,一个人正稳坐中央,身后站着一个妆容滑稽的古怪男子。
稳坐的人眉目生威,使人一望便知他是一个绝对有资格睥睨苍生的人,一个也许将会独霸苍穹的人。
程风甫见此人,立即便知道他必是统领这天绝盟的盟主霸苍穹无疑。
吴霜向霸苍穹躬身一揖,道:“师父,程风已经带到。”
霸苍穹正在喝茶,懒洋洋地“唔”的沉应一声,并有多话,也没有望向程风。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常笑笑,此人最懂看上级的眉头眼角了,即时会意,暴喝:“大胆小子!晋见我们盟主,还不下跪?”
程风依旧挺立,道:“霸苍穹,我虽被天绝盟所救,却绝对不能如此便屈膝人前,甚至是你!”
此语一出,一旁的吴霜陡地变色,他知道程风已经闯祸,任何人也从未对其师这样无礼。
只见霸苍穹突然把手中清茶一干而尽,这才斜眼一瞥程风,沉声道:“小子好倔强,但任何人在老夫眼前,都必须屈膝下跪!”
说罢手掌一扼,登时把手中杯一扼为二,双指一弹,两块破片已如电射出,直射程风双膝而去。
换了平时,以程风不错的轻功底子,纵使两块破片快绝,躲开它们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如今新伤初愈,气力不够……
“喀”一声,程风左右膝盖难抵其锋,惨被震碎,程风剧痛之下,双脚更似无力支撑,当场便要跪倒……
霸苍穹纵声大笑,心忖程风这次必难逃一跪,谁料定神一看,但见此子虽是膝盖碎裂,仍咬牙强忍剧痛笔直的挺立,好傲!
饶是惯见良才,霸苍穹亦不由变色,变得更有喜色,他毅然翘起拇指豪气地大赞:“好程风!好人才!老夫真是愈发欣赏你了!由这刻开始,老夫决定要收你为入室弟子,快向师父行行拜师之礼——跪!”
语出突然,吴霜想不到师父竟然再收徒儿,常笑笑闻言则神色自若,看来他早已知道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程风除了一愕之外,竟无悦色,亦无下跪之意。
谁不希罕成为霸苍穹弟子?这个程风有幸得宠,居然这样不识抬举,叫霸苍穹如此难以下台,帮威何在?霸苍穹霎时面色一沉。
就在程风与霸苍穹僵持不下之际,蓦地,两块小石从门外急速射进,“伏伏”两声,打在程风膝后。
程风膝盖本碎,这两块石子虽未挟劲,但如此从后急撞之下,当场把程风双腿撞曲。腿一曲,身难再直,程风“啊”的一声,随即跪到地上。
只见一人缓缓走进殿堂之内,正是向归云。
程风乍见向归云,迅即大骇,心想自己在错沉中所听见的话定是他说的无误,震愕问:“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向归云并没回答,仅徐徐步至霸苍穹身旁,霸苍穹笑着代他回答:“因为,他是老夫第二入室弟子向归云。”
原来如此,程风当下恍然,难怪他在昏沉中听见那女孩唤其作云少爷。
就在程风沉思之间,倏地,又听霸苍穹朗声而道:“好!拜师之礼已成!程风,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第三弟子,你大可留于此风云阁与你二师兄共住,彼此必须和睦相处,知道没有?”
程风还想站起来顽抗到底,可惜适才一跪已令他再难有余力支撑而起,况且他这一跪无论是否出于自愿,终已礼成,大势已去……
蓬门淑女,一入侯门深似海,人海孤鸿,一入天下又如何?
霸苍穹又是转脸对向归云道:“归云,为师尚要忙于盟中要务,你就先留下与你三师弟好好了解吧。”
言罢离座而起,扬长而去,常笑笑固然紧随其后,吴霜也不欲打扰两位师弟,遂也一并离去。
诺大的殿堂便仅余下正在下跪的程风和向归云。
程风勉强站了起来,“谢谢。”
他应该感谢向归云,以霸苍穹那种专横恃势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弟子,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变为“它”。
此语汇出,向归云素来漠然的目光陡地向程风斜斜地一瞥,似在他黑暗寂寞的世界中见到一丝微弱的光……
但仅仅只是一瞥,向归云再没理会程风,迳自举步欲去。
程风连忙叫住他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我爹到底怎样?”
向归云只是冷冷道:“死了,埋在凌云山。”
至此,程风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言破灭,整个人不禁呆然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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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寰如浪潮汹涌,一众苍生各如大海孤舟般无助生存,浑浑噩噩的又过一日。
如果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渐渐遗忘一个人。
他险些便遗忘了他,便终于没有遗忘他。
故此,他决定要见他!
天绝牢最后一扇紧闭的铁门终于开了,是为向归云而开的。
因为当中囚着的,正是向归云要见的人。
还记得当日他来天牢探望林鸿三父子时,曾发觉牢内的廿一个牢狱,其中十九个已空无一人,其余两个,一是用以囚禁林鸿,另一个,向归云当时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是,在以后的这段日子内,他于无意间从天绝盟门众的口中,得知最后一个牢房囚着的究竟是谁。
他异常震惊,因为当中囚着的人,他何止认识?
他绝不应该遗忘他!
向归云缓缓步进门内,只见当中漆黑一片,他并没有取出火摺子燃亮墙上油灯。
纵使没有油灯之助,凭他那双冷眼,也可瞥见室内正匍匐着一条人影。
而他亦相似,这条人影也不需任何光线,但已知道是谁来了。
向归云只冷冷地对人影吐出一句话:“真的是你?”
简单直接的四个字,冰冷无情的声音,黑暗之中,那条人影乍听之下,登时一愕。
他被囚在牢内已经很久了,外间的一切他已逐渐遗忘,他险些也遗忘了眼前的向归云。
然而就在向归云开口说了一句话后,他冷冷的声音在幽暗迷离的空间飘荡,这条人影仿佛又再找回昔日的记忆,他忽然记起他是谁了,也记起当年他手中那柄伤心的刀!他是他一生中所遇最独特、最可怕的一个孩子,他但愿自己从来没有遇上他!
“呀……”他震异嚷了一声,也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恐惧!
饶是如此,向归云甫闻他的声音,便立即肯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并没有遗忘这个人,他更没有遗忘他的头!
他遽然拔出自己带来的短刀,刀光一抖,便狠狠朝这条人影的脖子劈去!
啊,好伤心的刀光!好伤心的一刀!
他真的没有遗忘他的头!
他要斩下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