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关山虽胜路难堪,才上征鞍又解骖（三）
南溪山深处的勘察工作还在继续。时空裂缝和日夜不停的瓢泼大雨对勘察工作干扰严重。许多痕迹都被大雨抹去，而时空裂缝更是让许多修士的神通无法正常使用。
游仙子站在一处帐篷之中，看着满天大雨出神。鸡蛋来到她身后，居然都没有察觉。直到鸡蛋咳嗽一声，她才猛然身子一抖，回过神来。
这种情形可不是什么好事。元婴修士神识外放，正常情况下周遭事物根本无法逃脱其耳目。眼下鸡蛋走到游仙子身旁她都没察觉，这若是换作敌人，可就惨了。
鸡蛋不动声色的问道：“游仙子可找到被虏获的峨眉弟子。”
游仙子点头道：“找到十余名弟子的尸身。包括我派的结丹长老……游若鸿。”
鸡蛋哦了一声：“这结丹长老是你的族人？”古老而大型的修仙家族往往是各大门派的中流砥柱，游家便是峨眉派的一个大族，身世显赫。游仙子和游若鸿同姓，又都是高阶修士，所以鸡蛋有此一问。
游仙子点点头：“不错，他不单是我的族人，还是我的徒弟，还是……我初恋情人的孩子。”
鸡蛋闻言又是哦了一声，面上难得的显现少许惊讶之色。他本身并不太关心峨眉弟子的情形，刚才随便问问，不过是处于礼貌，无非是一种交流的手段。没想到游仙子却突然主动抱出这么大一个瓜，倒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游仙子似乎没有注意到鸡蛋的惊讶，自顾自道：“我和我那初恋情人自练气期便相识。当时孩子气十足，总以为两情相悦便能天长地久，所以私定了终身。但后来随着修炼的持续，我们修为的差距越来越大，两人的隔阂也越来越大。”
一旁默默听着的鸡蛋点头应和道：“筑基、结丹……每一次都是一道巨大的分水线。”
游仙子望向鸡蛋笑道：“鸡蛋道友也经历过……”
鸡蛋默默的点了一下头，看来他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游仙子心领神会，发出了一声感慨的叹息：“本来以为分开之后天各一方，不会再有瓜葛。谁知他在解化之前，却突然找上我，请求我照看他的孩子。”
鸡蛋随口问道：“他解化的时候是何修为？”
游仙子道：“他最终未能结丹，八百岁时解化的。”
鸡蛋皱了皱眉：“那游若鸿当时多大？”
游仙子道：“尚在襁褓。是他与一名凡人女子所生。”
鸡蛋闻言略有些诧异，八百岁生子对于修士来说倒不算什么，不过将尚在襁褓的孩子交给初恋情人却有些突兀。
游仙子似乎猜到了鸡蛋心中所想，幽幽的道：“他当时将游若鸿递给我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一名天灵根孩子。”一听此言，鸡蛋便明白游仙子不可能会拒绝这个孩子。
天灵根修士是上天的宠儿，修炼速度快，结丹没有瓶颈，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会拒绝一个天灵根的修士。就算游仙子对那初恋心存芥蒂，也会接受这个孩子。何况身为高阶修士，以前的种种早就放下，哪会感情用事！
而对于那初恋来说，既向游仙子释放了善意，又能保证自己的孩子将来得到最大的照顾，也是一举两得。
“从此之后，这游若鸿便跟我姓了游，进入游家。他资质极好，为人也积极向上。修炼已有千年，准备冲击元婴。此次出行本是让他历练心性的。”游仙子道，“没想到却丧命于此。”
鸡蛋本打算说一句节哀顺变，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游仙子却道：“我刚才整理了他的储物袋，找到了一件东西。”她将手一招，一件物体从雨中飞入游仙子手上。鸡蛋瞥了一眼，看得清楚，那是一件普通的飞鸟法器，乃是初级练气修士用来练习绘制各种符文及法阵所用，本身并没有任何攻击力。
游仙子展开手掌，看着湿淋淋的飞鸟法器，忽然笑了笑：“这件法器乃是当年我与那初恋传情之物。每日里都靠它传递信件，以解相思之情。”
鸡蛋闻言抱胸而笑。这飞鸟法器可以传递信息，十分适合低级修士使用，往日里武当山中也常见到无数这种飞鸟法器来往飞舞。只不过当时可没想到，原来这么多飞鸟中还有些是专门用来谈情说爱的。
“自从结成元婴之后，我看透的东西太多——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世俗的感情都已经快忘记了。只这次在游若鸿的储物袋中翻出这个东西来，往事突然涌上心头。我没想到他将此物留给了游若鸿。而那游若鸿当做宝贝一样放在储物袋内，却从没和我说起。”游仙子轻抚着那飞鸟法器，好像那是个活物一般。“鸡蛋道友，你说我们修这仙，修的究竟是什么？”
鸡蛋沉默了。这种问题他也常问自己。
“修为越高越寂寞！”最终鸡蛋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感受。
游仙子抚摸着飞鸟法器，仿佛抚摸自己的爱人：“与我同龄之人，许多都未能筑基，寿命不过二百年。就算筑基成功者，也不过八百之寿。能够结丹之人，都是人中龙凤，但也只能活到一千五百岁。我的族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许多年轻人都是我送走的，唯独我这个老妖怪到现在还不死。哎……”
游仙子长叹一声，鸡蛋却是暗中皱起了眉头。对生存的念头产生动摇，这是道心破碎的前兆。若是真武门内遇到这种情况，鸡蛋会马上禀报门派，让专人来处理。但这游仙子是峨眉之人，鸡蛋却不想多管闲事。——各大门派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他与游仙子也不算太熟。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一声巨大的佛号在半空中响起：“南无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如同一道闷雷，让法阵内的众人如雷贯耳。即便是鸡蛋、游仙子这等元婴高手，也被震得双耳欲聋。随即法阵之内光芒闪耀，啸声四起。那是五大门派的修士在发动阵法，抵御这佛号的侵袭。
但又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响起，居然将法阵内的光芒啸声尽数压倒。
鸡蛋与游仙子都是变色，鸡蛋道：“这是化神修士降临。”当即也是一声长啸，他修为高深，声音直透山林，比之先前阵法中传出的所有啸声加起来都要浑厚。与此同时，背上长剑出鞘，传出龙吟之声，与啸声呼应，欲与那佛号抗衡。
鸡蛋修为精深，又有阵法相助，一时间居然将那压制全场的佛号破开，让在场众人精神一震。
却听到对方不再念佛号，而是念到：“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那声音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万。一时间整个法阵内到处都是佛法声。
鸡蛋驾长剑升到空中，口中喝道：“何人闯我真武门法阵。”
东方有人喝道：“何人闯我亢金门法阵。”
南面有人喝道：“何人闯我龙虎山法阵。”
北面有人喝道：“何人闯我三清山法阵。”
西面则是游仙子的声音：“何人闯我峨眉派法阵。”
五派法阵连成一气，虽然有些纰漏，但声势浩大，互相弥补。五人一齐出声，表示众志成城。各处阵法一起发出耀眼光芒，与那佛声抗衡。但那佛法之声却始终环绕四周，让人不得半分安宁。
就在双方针锋相对之际，一个声音从天而降：“峨眉灵海上人在此，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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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派在道教三十六小洞天中位列第七，名灵陵太妙之天，门内的化神老祖取道号便从“灵陵太妙”四个字中取一个作为首字。
灵海上人成为化神修士已有些年月，一直未飞升上界。平常每日只管闭关修行，等待飞升。只这次峨眉派遇见大事，灵海上人方才出山。
灵海上人已有七千余岁，在元婴后期差点未能再进一步，整个人已经开始像凡人一般老化。后来却是借着一次机会顿悟，跨过了化神这道天堑。但样貌已经是耄耋老者的模样，无法恢复青春。作为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其能力心性都是一等一的。
灵海上人是五派来到此地的第一位化神修士，这也得益于峨眉派最早来到南溪山中，所以最快将此地信息传回门派。化神修士修为在人界是最高的，声望自也是人界的顶峰。但化神修士数量本就稀少，又大多忙于参透飞升之道，所以各大门派的具体事务，却都是操持在元婴修士手中。只这等大事当前，才会请出化神修士主持事务。
听到灵海上人的说话，佛法之声终于慢慢弱下来。一个声音回道：“普陀山观音洞庵明琉璃，见过灵海上人。”众人一听明琉璃名号，方才知道对方是位女流。先前念动佛号的时候可是完全听不出来。
灵海上人一听，稽首道：“原来是普陀山明老祖，有礼了。”这些老祖，相互之间早知道对方名号。
明琉璃回道：“南无阿弥陀佛。”说话间，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尼姑脚踏十品莲花，驾着佛光来到灵海上人前方。
灵海上人道：“不知明老祖闯我峨眉法阵所为何事？”
明琉璃冷哼一声道：“贫尼孤陋寡闻，可不知道这南溪山什么时候已是峨眉派的地盘。”
灵海上人笑道：“明老祖误会。我峨眉派追查被邪人虏获的弟子，进入闵地。暂立法阵，处理完此件事务便会离开。倒是不知明老祖为何来此地？”
明琉璃朗声道：“我来找两个不懂事的弟子。”
阵中鸡蛋闻言，顿时明了此事与自己有关。前日他在阵法之中抓住了两名僧人，正是普陀山的。不过当时只是为了阻止那两名僧人探查此地情形，关押之后并没有太过为难。
这件事情灵海上人也知道，笑道：“原来如此。两名高僧确实在我阵中。当日两位高僧入此险境，此地凶险，我峨眉派护他周全，顺便请他二人在门内做客。明老祖既然找上门来，现在便将两位高僧叫出便是。”
那边早有人去将两名僧人领出。那两名僧人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面对明琉璃时却十分羞愧，上前跪拜请罪。明琉璃念了声佛号，道：“退下吧！”
待两名僧人离开，随即转头对灵海上人道：“听说此间出现了罕见的时空裂缝，贫尼想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够帮上一二。”
灵海上人道：“明老祖想要帮忙当然是好。不过此间事务涉及五个门派，老朽倒是不好善做主张。不如这样，留个联系信物，我与其他门派商量好了再联系你！”
明琉璃闻言翻了个白眼，这是明显的拖延之计。若真相信他这句话，那明老祖这把年纪就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她继续道：“进去看看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相信灵海老祖这点权利都没有！”
明琉璃用激将法，但灵海上人又怎会上当，呵呵一笑道：“我这个老朽能有什么权利，无非是过来撑撑场面。具体事务都是那些小辈在做。”灵海上人不紧不慢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明老祖也是知道的，小辈们有活力，有自己的想法。除非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出来背锅，否则哪会听我们的。”
明琉璃与灵海上人就这样站在半空中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怪物，谁也不着急。灵海上人不着急是因为南溪山目前尽在掌握之中，里面自有小辈按部就班的办事，他只要挡住明琉璃就好。明琉璃不着急是因为此地本来就不属于普陀山，能谈到好处就是最好，谈不到也没什么损失。而她一直呆在这里，也会给五大派带来一定的压力。
大阵内的鸡蛋等五人见有灵海上人在外面坐镇，自然各自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那游仙子来到鸡蛋左近悄悄道：“鸡蛋道友晚上若有时间，能否来我住所一趟。”
鸡蛋挑眉看了一眼游仙子，只见她妙目含春，笑道：“晚上见。”两人心领神会，便分开各自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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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龙隐匿在雨幕之中，看着南溪山中忙碌的修士。派出的龙族一一汇报，所有的仙人结界均未出现任何破损，没有任何仙人越界的痕迹。
蓝龙脸色阴沉的看着满天的大雨，这些雨水并非龙族召唤，而是这一界的修复之力。得了息壤之助，龙族不需要再施展云雨。
不过相比于时空裂缝，还有其他的东西让蓝龙无法释怀。
“界面之力并没有改变，世界规则并没有变更。难道仙人已经找到了躲过界面之力和世界规则使用仙法的途径？”蓝龙低语道，“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出现漏洞，一旦被仙人找到漏洞，这个世界便岌岌可危。”
“是时候让人类那些老东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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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海上人与明琉璃厚着脸皮在那里尬聊，两人都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不过很快，两人同时停止说话，齐齐望向天空。
“你发现了什么？”明琉璃问道。她察觉到一些危险的信息，但并不太确定。
灵海上人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皱着眉头紧盯着天空。
明琉璃正欲再次发问，灵海上人突然抬手阻止他。下一刻，灵海上人已经化作飞鸿掠向高空。明琉璃也非等闲之辈，马上跟着飞起。
灵海上人快速的在云雨之中穿梭，灵力外放，搜寻着自己的目标。余光扫过，左边的云层中一道黑影掠过。灵海上人化作一道残影冲入云层之中，明琉璃紧随其后，而然进入云层之后，两人却都被震慑当场。
一头巨大的蓝龙盘踞在云雨之中，双目之中散发着慑人魂魄的幽蓝光芒，紧盯着两人。
灵海上人和明琉璃都活了几千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龙之身，庞大的龙威让他们身上每一根寒毛都树了起来，意念之下无数保命法术法宝疯狂运作，只等那出手的一瞬间。不过他们知道，自己绝不希望那一瞬间到来。
“峨眉派，普陀山。”蓝龙缓慢的移动着身躯，口吐人言，低沉而威严。两人听而不闻，双目紧紧盯着蓝龙，神色紧张。
“你们还不够资格和我交流，去把你们门派里最老的老东西叫过来。”蓝龙开口道。灵海上人和明琉璃额头上却已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现在，滚！”蓝龙吼道。
随着吼声，云层中打了一个闷雷，电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二人不敢怠慢，身形如闪电一般退出云层。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很快达成默契，相互背对，灵力相连。身体飞速的坠向大地。明琉璃向下带路，灵海上人向上直勾勾的紧盯云层，体内灵力高速运转，随时准备出手攻击。直到那慑人的龙威不再如影随形，灵海上人方才一个翻转，与明琉璃一道化作长虹落入峨眉派在南溪山的大阵当中。
直到此刻，二人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不可思议对视一眼，然后望向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