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失窃
三人到达疗养院的时候,时间尚早。
淡季,一百多年历史的疗养院每一个角落都隐秘着故事,幽静得大白天都像是会闹鬼。
为了方便管理,疗养院把客人们安排在了同一栋楼相对集中的楼层,二楼有个宴会厅,参杂几间客房;三楼有几间包房,又参杂几间客房;四楼纯客房。虽说是淡季,但还是有客人,他们先来几天,挑选的是自己喜欢的房间,剩下的就是鄢蛰这一波人零星入住。舒婵和孙泥克都被安排在了四楼。这个楼整体的构造是个月牙形,所以里面的每一层都是弧形的,舒婵对面一排房间要转过弯才是孙泥克的房间。
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见到其他三个伙伴,李夕桢带两人到各自的房间,约好休息到晚饭时分。
洗了个澡,躺倒在床上几乎是秒睡,可是十五分钟疲乏消除后,舒婵猛地醒来,再无半分睡意。她掏出本子、笔和那张照片继续临摹着。那张照片上一片色彩斑斓,可她任性地用铅笔以光影来还原照片上本该有的内容。
实话说她已经画废了好多张纸,可这一觉醒来后头脑无比清晰,联想和想象像是自由奔腾的骏马,多谢得空就来的练笔,此刻才能跟得上她脑中转瞬即逝的灵感。
手中的铅笔换了一只又一只,木头笔盒中削好的一整盒铅笔用完第一遍,开始被用第二轮,不是笔秃了才换,舒婵就这样,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就是不自觉地在思考的间隙换笔。
三小时后,大拇指在画本的某个地方揉抹一番,她隔远了再凑近了看了又看,对着照片又对着画本来回一番对比,这才高兴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揉着脖子出去。
舒婵拉开门就兴奋地朝着孙泥克房间的方向望去,不想却和同样开门出来的尤洋洋对上了。
“啊!洋洋,原来你住我隔壁。”舒婵一脸惊喜,尤洋洋是个欢乐的大叔,总是让人觉得亲切。
“哟,婵儿!”尤洋洋的惊喜丝毫不亚于舒婵:“知道你活着,我高兴得疯了!”他总是如此浮夸:“待会儿我一定要跟你多喝两杯,世事无常,人生得意须尽欢呀,老祖宗才是真的通透!”他险些老泪盈眶。
“洋洋……”舒婵及时叫住他:“演过了!”
“是吗?”尤洋洋巴不得把“肺腑”二字当作面膜敷在脸上的表情说收就收:“是吗?最近关于表演的综艺节目看得有点多,估计我被带偏了。”
舒婵抿嘴一笑,他总是能让人很放松,任何人。
“早点下来,二楼,我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尤洋洋说着就下楼去,舒婵的房间门正是侧对着楼梯口的。
“真的?”尤洋洋的女朋友是被他挂在嘴上的,想不八卦都难,“好!”
“那个……”已下到折下去那一段楼梯的尤洋洋忽然退回一个楼梯,舒婵闻声,又折了回来,“腿不错!”
舒婵看了一眼短裤下的双腿,“不要夸得太大声,小心你女朋友听见!”舒婵小声朝楼下跟他开着玩笑,直到尤洋洋的身影消失在楼下,舒婵才往孙泥克的房间跑去。
拍了半天孙泥克的门,没人应,舒婵心想恐怕他也是去二楼宴会厅了,听李夕桢说今晚是自助烧烤。
“要不要打个电话把他叫上来?”舒婵边想边往回走,刚拐过弯,就被“滴”的一声吓得抖了一下。这个疗养院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太复古了,每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两个表情怪异纹理粗糙且某些部位泛着绿色的石头雕像,也或者是佛像之类的,月牙状拐弯的地方甚至是一排,这在当年或许是时兴的,可现在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时空感。
舒婵按住心口往前轻轻地走了一步,探头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也在怔怔地瞅着这边。
“啊——”舒婵在边思考问题边走路时,时不时脚下会与过道地毯之间发出点摩擦声,估计对方本来就不确定这似有若无的声音是否真实存在,这一探头更是把她吓得不轻,直到舒婵走过那段弯的地方,她才真的松了口气,趴在门上。
舒婵可没有像她一样放松下来,因为她趴的正是她隔壁那间,尤洋洋的门。
“噢!”见舒婵一副疑惑的表情,她赶紧解释道:“这是我男朋友的房间。”
“哦!”舒婵挠着脖子,一时间有些尴尬,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姐姐,我是舒婵,洋洋他……”
“哇,你就是舒婵啊!”杨梅一下子兴奋起来,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舒婵:“你有男朋友了吗?”
“啊?”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她。
“我看你们这里的小杨就很好啊,长得俊,又爱笑,脾气肯定也很好。”这个杨梅真的是第一面就不见外,“小李长得贵气,就是严肃了些不爱搭理人,不过自动挡桃花,有安全感!嘶……小孙的话,要离他远点,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他肯定是要下手的,别理!”
什么呀?舒婵前后看了一下,还好这三个被点名的都没在,舒婵实在是招架不住这热情。
“小孙这种男生以后是妥妥的渣男,结婚谈恋爱都要不得的,你听姐的!”
“啊……好好好!”舒婵只差双手举过头顶,投降求放过了。
“哎呀,忘记了,我是来拿红酒去醒的,婵儿,要不要一起下去?”走到了哪里无论多大年纪,女人总是喜欢干什么都约着,舒婵却不习惯。
“我,我还得去换身衣服,姐,你先下去,我马上来。”
“快啊!”杨梅叮嘱着,进屋拿红酒去了。
舒婵摸着一头一脸的热汗,刚要进门,丁蚁从楼梯口上来了,这时候在这里见到他,舒婵很是吃惊,但舒婵的吃惊都是装在面下的,她像是不认识一般,转身就要进屋去。
“我们两边一起弄的烧烤,辛姐让我来叫你的,大家都到了,在忙着烤东西,辛姐说怕你画画忘了时间,让我务必和你一起下去。”丁蚁整个人看上去很紧张,只有一步楼梯就走完了,但那一步硬是没跨出,他似乎在小心翼翼把握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舒婵是个记仇的人,记仇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判断该向对方走几步。但此情此景,又觉得他不像当时在某基那样令人讨厌。她左右看了一下这空荡荡的走廊,也不打算换衣服了,因为那样意味着丁蚁要在门口等,她站在门口伸手进屋拔下房卡,丁蚁见状,赶紧上楼来,站到舒婵对面的房门前,把楼梯口让出来给舒婵。
“嗯……”舒婵已经下去几步了,丁蚁还站在那里,“我住你对面,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叫我!”
舒婵并没做任何表示,径直朝楼下走去了。
三楼过道里,杨亦晨把一只裤腿提得老高,走三两步就要低头看一眼被他捏在手里的裤子布料,每看一眼脸上厌恶的表情就加深一分。
到要拐弯的地方,杨亦晨忽然听到另一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收住了刚要迈出去的腿,贴着墙把视线从墙边延伸出去。
眼前的景象唯美得像电影画面,逆着窗外的光,过道两边,鄢蛰和权嵘倚窗对面站,一人背靠着一堵墙。杨亦晨的第一眼正看到鄢蛰给权嵘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手指夹下叼在自己嘴上的烟,吐了个烟圈,换了口气。
权嵘一只手环在胸前一只手叼着烟。
这两人,一个一身风雨、一身疲惫、满目萧然,无不诉说着有岁月可回首;一个妆容精致,衣着讲究,眼神犀利,却与前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如同一个问题的正反面,形异神同,表达着同一种渴望和厌倦。
将明未明中一幕,大家都只当化解尴尬的玩笑,初见两人在窗边,杨亦晨以为有瓜可吃,再仔细一看,立觉失望,这两人充其量算是相见恨晚的知己。
“是你跟刘矣辛他们暴露我们行踪的?”
杨亦晨刚想走过去跟两人打个招呼,就听鄢蛰说道,他赶紧退了回来。
“我又不傻,告诉她你的行踪,我又怎么交代‘我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
“那会是谁?”
“你的人得好好查查。”两人的烟同时从嘴边拿下来,同时吐了一口烟气,烟雾缭绕中,两人直勾勾的眼神都像是想把彼此一口吞了,可惜,隔着袅袅青烟,杨亦晨还是太年轻。
权嵘把上下交叠而站的双腿互相换了一个位置,空旷的过道里传来她鞋跟戳进地毯的毛燥声。杨亦晨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能说明什么,但他知道他需要知道得少些,刚刚的一幕已经违反了他想要当个小道士的清贫目标。
他冷静地看着那个方向后退两步,再不管那只裤腿,果断转身,尽量压轻脚步声,原路飞快地回去。
也不知为什么,丁蚁整个人和初次见面相比判若两人,就是和之前遇见相比也有很大的不同。
哇——
舒婵正这样想着,险些在三楼与着急忙慌冲出来的杨亦晨撞在了一起,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强行冷静的痕迹。
“大家都在二楼了吗?”舒婵问道。
“都在,我,我,我把油弄在裤子上了,回去换一条。”杨亦晨一把拉起刚才的裤腿。
舒婵朝他拉着的地方看去,那里果然有油渍。
“噢,快去。”舒婵往旁一闪,杨亦晨并未走,她这才反应过来,杨亦晨住三楼,自己恰好堵住他的路了。
杨亦晨不应该是这样的杨亦晨,舒婵总觉得有些怪,而且按刚才两人的站位,他应该是才从三楼楼道里过来……那他这是又回去?舒婵总觉得这逻辑有些拧巴,可二楼很快就到了,也容不得她多想。
重返过道的杨亦晨这次故意走得很大声,甚至还吹了口哨,果然,等他转过弯去,那个青烟依旧的窗户口一个人都没有。
轻音乐中透着欢乐。
“你画完啦?”刚进宴会厅,就撞见兴奋得又哼又跳的元筱勤,左手托着一盘水果,右手一根水果签,边吃边踏着节拍经过。见跟舒婵并肩走进来的是丁蚁,她满脸狐疑地停下来问道。
“画什么?”舒婵并不太想理她,直接往油烟缭绕的地方走去,那里拉开了两张大烤炉,各种肉类正冒着滋滋的声音。
丁蚁没有理元筱勤给他的蔑视眼神,跟上了舒婵的脚步,“她下楼的时候从你门缝里看见你正在临摹一张照片,她嘴大,所以大家说让你画,直到刚刚烤得差不多可以吃了,他们才让我去叫你。”
“大家都知道我在画画?”舒婵突然停下来,她走路步子大,急匆匆跟在后面的丁蚁差些撞了上去。
“即使她不说,大家也都能想得到嘛,你随时随地都在画。”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是……
刚刚的一肚子食欲突然间魂飞魄散,也不知为什么,丁蚁一句完全说得通的话让她心神不宁。
“燕麦汁还是玉米汁,我知道你不喜欢果汁,因为是冷的,你不喜欢冷的。”
“啊?”
刘矣辛对她说的是她的本能选择,完全对,可被总结出来后听上去却像是在说另外一回事。
不等她回应,一杯燕麦汁经由刘矣辛的手递到了舒婵手上,正是舒婵想选的。刘矣辛的魅力总是让舒婵想要拥有。
她像一只翩若惊鸿的芙蓉鸟,一只手递给舒婵燕麦汁,另一只手已经把丁蚁拉去吧台喝酒。
烧烤架边,孙泥克一只短袖卷到肩膀上,对称方位一只裤腿卷到大腿上,他正对着那只考得焦黄的整鸡跟旁边烤生蚝的尤洋洋自吹自擂。
“来啦!”见舒婵过来,他得意地打了个招呼。闲下烤鸡的手,找了两片嫩绿的紫苏叶子,挑了两块油烤得差不多的五花肉,放上蘸料,卷起来,就递到舒婵嘴边。
舒婵着急跟他说事,也没多想,张嘴就接了过来。
五花肉刚咽下去,蘸了蘸水的烤肥肠又递了过来,接着是牛肉,鸡脚筋,包烧茄子,烤米线……舒婵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啊……行了!”在接过一个剥好的虾后,舒婵及时制止了孙泥克,这一会儿功夫舒婵已经被喂了个半饱。
“别再投喂我了,你也不管我爱不爱吃!”舒婵捂着一顿猛嚼的嘴说道。
“嘿!”孙泥克假装不乐意地玩笑道:“你一直蹲在这里不走,我以为就是等着我投食呢!”
尤洋洋在旁边低着头一顿好笑。
舒婵也不管孙泥克是不是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她一把把他抓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洋洋,生蚝糊了!”
舒婵起身的时候冲正在偷笑偷听而无心生蚝的尤洋洋说道。
尤洋洋当然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还是挨个检查了一遍。
“啊?”听舒婵说完她正在试图以铅笔线条还原那张照片,孙泥克吃惊极了,他听不大懂,以为她闷在房间只是日常练习而已。
舒婵也没跟他多解释,只说已经初见成效。回到她的房间开门后舒婵又出门在门外演练了一下,确实,在门外能够看见窗户边她坐着画画的位置。不过她不记得自己有过门没关好的时候。
“嗯?”两人走到窗户边,舒婵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看了一眼孙泥克后也没解释便四处翻找起来。
“怎么了?”
看舒婵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这一眼能望个遍的房间里一通翻找,孙泥克又帮不上忙,只好问道:“画不见了?”
舒婵这才站起身来,“照片也不见了!”
“会不会放岔,塞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呀!”被孙泥克一说,舒婵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我出去找你的前一秒还在窗边画,不可能出门那一会儿的时间都要藏起来。”
嘴里这么说着,舒婵又把房间找了一遍。
“你房间进过人了。”
孙泥克肯定地说道,他阻止了舒婵无谓的寻找。
其实舒婵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觉得这里没人有这么做的必要。
“元筱勤说你在临摹照片,我都没往心里去,毕竟你的画画对象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孙泥克靠桌站着,“看来有人往心里去了。”
“没人有时间啊,我的房门只在去找你的那几分钟开着,回来后……”
“怎么?”看舒婵若有所思,孙泥克追问道。
“难不成就是我去找你的那短短几分钟?”舒婵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这也太厉害了!没找到你,我回来后没进门在门口就拔了房卡,跟丁蚁下楼去了。所以只可能是在那几分钟里。”
“可遇见什么人?”
“出门的时候尤洋洋也刚好出门,过来后遇见了从楼下上来的杨梅,然后是来叫我的丁蚁,再接着是慌里慌张的杨亦晨。”
“杨亦晨?慌里慌张?”孙泥克及时问了关于杨亦晨的事情。
“先下去吧,时间久了,恐怕有人要有更多的揣测了。”
的确,两人上楼来的时间有些长了,毕竟是到同一个房间,时间久了,有人要乱开玩笑,这就势必得说两句,倒也能搪塞过去,但实在是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