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见
一辆崭新的白色两座老年代步车在刘矣辛面前停住,整辆车都是弧形设计,车门是个斜着的椭圆形,刘矣辛得把自己倒成60°才能坐上去,在她的想象中这上车的姿势观感很差。
像熊猫黑眼圈的两扇门完全透明,刘矣辛的坐姿一览无余。
“很酷!”刘矣辛从车内观察过车外后,把墨镜和口罩都默默戴上了,“哪来的?”
“网上租的”。
刚准备启动车子,一辆公交车飞速从旁闪过,孙泥克的老爷车摇了两下,刘矣辛迅捷地一把往车顶上拽去,却拽了个寂寞,直到车子又停稳,她手到之处都是曲线流畅、手感光滑,并无拉手。
“别慌!”孙泥克启动车子,安慰道:“车轻,翻车都没事!”
呵呵。
“听说舒婵被刘矣兰截走了?”刘矣辛问道。
“人家是邀请。”
“换两个好听的字欺骗自己又是何必呢?”
孙泥克只是一笑,没沿着她的话往下,“试出来了?”
“我跟踪了鄢蛰,在你告诉大家陈芸黄回来的消息后,鄢蛰先打听到那个老头的住址,去过他家,核定过他确实给你打过电话,然后去了陈芸黄的家,而且一直守到大半夜。”
“这次给你那边传消息的是谁?”
“王柏塬。”
孙泥克吃惊地看了一眼刘矣辛,后面有人违规超车,孙泥克临时打了一把方向盘避让,车子左侧的两个轮子抬了一下,这次刘矣辛不再担心车子翻不翻了。
“在陈芸黄这件事上,你觉得鄢蛰有没有怀疑你?”刘矣辛继续问道。
孙泥克一笑,下颔的轮廓清晰,线条好看。“王柏塬透露我们的行踪,总得告诉你们依据吧?”
“和你的一样”,刘矣辛墨镜下的脸庞也露出微微的笑容,“而且他是在离开Y市的车上当着我们的面接的电话。”
“哦!”这就有意思了,孙泥克脸上露出浓厚的兴趣,“那刘校长没有去找那个老头儿求证?”
“当然去。”刘矣辛迅速接话。
孙泥克一双鸡贼的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着刘矣辛,刘矣辛从后视镜里回望着他,墨镜下的双眼中满是无谓:“意料之中,他连做戏做全套都不愿意,老头说没有,当然连你和鄢蛰他也没有承认。”
“那你怎么能确定真的没有?”
“有一种方法叫查通话记录。”
“然后呢?”
“那个时间点他接的电话居然是通诈骗电话!”
孙泥克眼皮特别假地往上抻了一下,丝毫没有表达出他假意想要表达的吃惊。
“我查了王柏塬,他和集里面的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对于这点,孙泥克并没有特别意外,因为本来就没有抱希望的。
“不过,我顺便查了一下你们那边的其他人。”
孙泥克若有所思地从后视镜中望了一眼刘矣辛。
刘矣辛也回望着他,即使他的目光已经回复到前面的路上了,她还是看着后视镜里的孙泥克:“尤洋洋和鄢蛰曾经同一个大学,但鄢蛰比他高两届,他们既不是同乡也不是一个学院的师兄弟,他们在整个大学期间都没有任何交集,简单地说就是不认识。”
这有什么价值呢?孙泥克又望了一眼后视镜,虽然那里面只有一双戴墨镜的眼。
“可是你们几个里面最神奇的恐怕是舒婵。”
“怎么说?”
“这个姑娘十一岁以前没有进过学校,上来就读小学五年级,且考上的是他们那里的一所重点中学。”
“还能这样操作?”孙泥克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是一脸平静,像是听个普通八卦,不过在刘矣辛看来并不是这样。
“可以呀,她进的是她爸爸当班主任的班级。而十一岁以前四岁以后,她没有过任何生活记录,比如说出行、就医等等。”
“嗨,谁还没点成长的过人之处了,千万别再提,现在她就够得瑟的了,万一她是个神童,那还不得更嚣张!”孙泥克调侃道。
“能理解,我就是个搞教育的,这种情况……甚至比这种情况更离奇的比比皆是。”刘矣辛边说边打探着外面,“附近方便停车的地方我下车吧!”
“不送你一程?”
“别了,就你这透明车门……万一运气不好,再给撞见”。
一下车,刘矣辛立马拦住了一辆出租,先孙泥克一步离开。这速度,简直就像路边本来就有一辆车在等她。
车子启动后大约五百米,孙泥克的老年代步车缓缓停了下来,一辆公交车从旁疾驰而过,孙泥克跟着他的车像地上没被风卷走的树叶颤个不停。
倒车镜中,一辆土黄色轿车跟着上下摆动,这辆车已经在中央后视镜中出现太多次了,孙泥克原以为是跟踪刘矣辛的。
公交车情节。
“我就喜欢坐公交车,尤其是在错综复杂的立交桥上开得飞快的公交车,一定要人少,一定要站着,总有种舍身取义的英雄气概!”
记得上一次坐公交车还是跟舒婵,也是那时候跟她这样侃侃而谈。
路对面的公交车相向开过,速度慢得像老蜗牛,上面的人打着瞌睡,孙泥克手杵在车窗上,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舒婵真的是个天才吗?读书不用启蒙,直接进入相应年龄对应的年级,五人一起接受鄢蛰安排的训练,大家同吃同住同闹,她却不动声色成为最厉害的角色。真的像鄢蛰说的那样只是恢复了一千年前的本事吗?
孙泥克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大家那时真的都只是把这件事情当作避祸的儿戏,身体从来没有过什么异样的体验,也没有给过什么特别的信号验证前后确实不一样,鄢蛰说完成了就完成了。
因为那时大家觉得一切都是他的事。
用心和怀疑,这两件事总是在时间的累积中潜移默化自发形成,这是人生存和生活的一般规律。
舒婵身上有一种怪异,比如她超强的身手,比如她如何在将明未明度过一个月的时光,她解释得稀松平常,可是匪夷所思,那里孙泥克不是没去过。当然,按舒婵的性格,她不屑解释,之所以解释是因为孙泥克一直在那里等她。
既然解释了就没必要撒谎!
孙泥克忽然想起什么,他使劲晃荡着脑袋。
——潜意识中从来就没有刻意强调过“相信她”这件事,因为从来就没生过质疑的念头。那现在又为什么要理智分析?
对舒婵,从来都是感性和直觉。
孙泥克目光蓦地回到倒车镜,发现后面那辆土黄色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退了押金,一眼瞅见路边卖烤肠的小店,孙泥克看了一下时间,快晚饭了,克制住嘴馋,刚进入疗养院的大楼,他又后悔了,一趟小跑又回来。
刚出大楼,一辆车在楼下停住了,鄢蛰从前门下车,下车后立即就去开后车门,似乎拉不开。
孙泥克刚要跑过去打招呼,鄢蛰似乎愣了一下,猛地转身用后背靠住车门,“小孙。”
鄢蛰转身就直接叫孙泥克,他叫得突然,倒让孙泥克有些猝不及防,他认为他根本没看清是他,而是转身前就知道他来了。也或者他从车玻璃上看见他了,那个角度和距离够把自己投射上去吗?
“蛰哥,你从外面来?”孙泥克朝车的后座看去,车窗关得紧紧的,能看见有人,但看不清是谁。
“跟朋友出去,喝了酒,叫了车。”鄢蛰少有地使用着肢体用语言。
就在鄢蛰跟孙泥克说话的同时,车开走了,鄢蛰没有跟司机说走,车上也没有人跟鄢蛰打招呼。
“嘻……这小子,几句话的功夫,还等不及了,招呼都不打一个。”鄢蛰回头看一眼忽然开走的车,回头跟孙泥克打趣时笑容里全是醉意。
“我想去吃个烤肠,喝瓶雪碧,你要吗?”孙泥克指着外面说道。
“配吗?”
“……”
“雪碧配烤肠。”鄢蛰的醉眼迷人得要死。
“配!下雨天更配!”孙泥克答道。
“那叫大家都下来,我们集体去吃。”
十五分钟后,烤肠小摊旁有十一个人人手一根烤肠一罐雪碧,吃得津津有味。
“你的人不全啊,刘校长?”鄢蛰捏着一根新出炉的烤肠递给刘矣辛说道。
“哦!”刘矣辛看了一眼自己的人,“打电话给权嵘了,差点没冲出来把我杀了,她说打扰她睡美容觉了。”
“嚯,睡到日落西山头,美女的养成日常啊!”
晚上十点半的活动区,泡脚室。
杨亦晨把LEd曲屏上播放纪录片的声音调到静音,从耳朵里掏出隐形迷你耳机听了一下,不仅泡脚室没有声音,左右隔壁的健身中心和休闲区也是静悄悄的。他满意地把耳机塞回到耳朵里。
“你确定决明子可以用来炖?”杨亦晨一边质疑,一边在笔记本上沙沙地记录着,“决明子好像容易泡烂,会不会粘锅,影响口感?”
“哦,好嘛!”
“蚌吗?”杨亦晨认真地思考着,“呃,去腥味有绝招吗?我不太擅长诶。”
嘴里重复着,手上写着,好久,杨亦晨终于得空活动了一下手腕,上一次做这么手酸的事情还是高考作文。
“你就不能开个直播,或者干脆录个视频?这种记录方式原始又没效。”杨亦晨认真听电话那头说完,看了一眼时间,“好好好,是我的错,你都还没抱怨,我就开始嫌弃。我开着录音,你继续,我带了面膜过来的,在隔壁游泳馆的柜子,赶最后一班泡脚,就没带,我现在去敷一个过来,你讲你的。”
这一晚大家的活动收工早,除了麻将室,四周静得出奇,游泳馆灯火通明,只有池中水光粼粼。浴室和游泳馆都是灵异事件的首先地,但只有这里能洗脸,杨亦晨绞尽脑汁分散注意力,胡乱洗了个脸,再没勇气对着镜子贴面膜,只好随便往脸上搪塞过去就往回跑。
一口气跑回活动区,二楼的麻将声总算是让他心里踏实不少,就为了省那二十分钟,杨亦晨摸了一把脸上皱巴巴的面膜,觉得白贴了。
“做了他吧!”
杨亦晨刚撕下面膜,就听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传来,他汗毛扑棱地一下子全竖了起来,估计又是自己吓自己,杨亦晨大步朝泡脚室走去。
“错上加错吗?”杨亦晨停住了下最后一个台阶的脚,声音就是从泡脚室里传来的,这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么一会儿功夫,地盘就被被人占领了?杨亦晨打算去看看是谁和谁这么会选地儿。
“你以为现在还收得住吗?”杨亦晨打算直接闯进去的莽撞身影被这个声音冻住了,他心头一震,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疯了!”
果然!
是权嵘的声音。
上次楼道里的画面在杨亦晨脑海中一晃而过,绝不能再听更多了,他手往兜里一掏,才想起耳机还在里面。在下一句话传进耳朵前,杨亦晨果断转身,飞快离开,一直到麻将室门口,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口的起伏,把手中那张面膜重新敷在脸上,他才进去。
里面没有集的人也没有雅的人,但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还是有几个熟人。
“哟,男孩子都贴面膜,讲究呀!”一个中年男子把烟叼在嘴上,码着牌跟杨亦晨说道。
“小杨,现在保养得再好,都难逃以后糙爷们的下场,听哥的,还不如来打两圈。”
“不来,我刚游完泳,趁着脸干净,敷个面膜再回,要不然脸上又得吹上灰。”
“敷个球,男人要脸干嘛,要味道!”另一个中年男人在手指间弹着烟灰,“像你杨梅姐,这么个韵味十足的美女,怎么不和你们这种小白脸一起敷面膜,就喜欢跟我们打麻将呢?”
“喜欢你的臭味啊?”
“哈哈哈哈……”
一个同桌女牌友打趣完,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乱揩油嘛,小心洋洋揍扁你!”杨亦晨把麻将室打量一圈,也没发现杨梅的影子。
“啧,骗你干什么?”中年男子吧唧吸了一大口烟,“五分钟前她才出去的,说是外套在桌球室呢,怕那里锁门,先去拿,还要回来的。”
桌球室?不就在泡脚室隔壁吗!杨亦晨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她会不会看到自己曾在泡脚室门口鬼鬼祟祟?
突然就醒来,仿佛沉睡了千年,身体是个过河拆桥的坏家伙,对床嫌弃得不得了,孙泥克也安抚不住,只好起床坐到椅子上去。
他以为坐了很久,其实没多久,他拉开反锁的门走到阳台上去,夜幕和草坪和谐得如同手拉手却害羞得各自把脸别到一边的初恋情侣。
孙泥克以为这样的黑夜只属于他一个人,可是当他目光往左偏时,却被吓了一跳,一个人正仰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见孙泥克的注意力终于自然切换过去,鄢蛰在楼下与孙泥克错开一间的位置朝孙泥克比划着。
孙泥克看了两遍,终于明白。
荷塘里并无蛙声,芦苇丛影影倬倬像是藏着鬼魅。孙泥克和鄢蛰走上圆拱桥,便在桥上立住了。
两人一言不发在黑夜中已经默默走了半小时,要是有人冷不丁遇见,没准会误以为他们是夜半巡街的黑白无常。
“照片是我寄的。”火星亮了一下,鄢蛰徐徐吐出一口烟。
孙泥克在黑暗中绷住了,扭头看了他一眼,但鄢蛰一直在默默抽自己的烟,仿佛旁边根本没人。
“你拍的?”
“有人送到我家的,在程度出事的第二天一大早,给了我家阿姨。听阿姨的描述,我想送照片的人也只是拿钱帮人办事。”
“那为什么要寄给我?”
“你聪明,也静得下心来琢磨。”
“琢磨什么?”
“拍那张照片的目的。”鄢蛰看着孙泥克的侧脸,“那张照片拍的是我酒馆的阳台,程度出事的地方,那个傍晚,夕阳就是那样的。”
既然他盯了那么久,孙泥克索性回头直接对上他的目光,夜色中,两人的目光中都有星星点点。
“程度的死和你有关吗?”孙泥克一字一句问得无比清晰。
鄢蛰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晃荡着,他盯着孙泥克的脸,似乎要把那一脸坚定也盯得晃荡起来,“我没有害他。”
鄢蛰同样一字一句答得无比清晰。
“那还有什么好琢磨的,虽有人命案,但都定性为意外了,程度是个善良孩子,死后不会在你的客人酒意正浓的时候爬出来和他们划拳的。”
鄢蛰听得出其中的意味。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陈芸黄的事是你故意布的局?”良久之后,鄢蛰才又问道。
“哦?”孙泥克换成侧靠的方式正面对着鄢蛰,“为什么呢?”
“试探。”
“试探什么。”
“有事瞒着你们。”
“你有吗?”
“有。”
“能说吗?”
“不能。”
快问快答告一段落,两人都需要平复心情。
“每个人心里都有……”
“我们都只是简单的孩子,才从学校出来,生活还没教会我们如何复杂。”孙泥克平静地打断鄢蛰的话。
有些解释总是那么没有必要,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四十几岁的鄢蛰懂,二十几岁的孙泥克也懂。
“照片被偷了”,孙泥克靠着桥栏杆,望着远方城市的灯光。
鄢蛰很是吃惊,扭头看着孙泥克,他给他的还是那个侧颜。
“在我们进入疗养院的当天晚上,有人从舒婵的房间偷走了照片。”
鄢蛰重重的鼻息脱离鼻腔后似乎都还在牵扯着肚肠,他的手指在桥栏杆的石头上不成节奏地敲着。
“回去再睡会儿吧!”鄢蛰又点燃了一支烟。
“吸烟有害健康。”孙泥克从鄢蛰嘴上拿过烟在桥栏杆上杵灭了,插回鄢蛰手里的烟盒中,径直朝前走去。
鄢蛰愣在夜幕中,没有跟上去,孙泥克的背影混在路两旁的树影中,很快就辨不出。鄢蛰眼睛潮红,他蓦地转身,前方城市的霓虹斑驳陆离。
真正静下来的走廊愈发昏暗,每一个房间门口的石像似乎都露着诡异的笑容。
Y市是个历史文化名城,这个疗养院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建筑风格融贯中西,这一栋为民国时期的西式建筑风格,包括房间的陈设摆饰,只不过每一层的过道上都摆了具有中国历史上相应时期特色的陶俑,主要是在服饰发髻风韵上。
虽然孙泥克以文盲自诩,但这个还是知道的,可就是不自主觉得后脊背发麻。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归到现实,并积极参与营造气氛。他加快了脚步,刚拐过弯,却又戛然停下,他扭头朝身后走了几步,回到弯拐上,身后的走廊空无一人,除了那些排列整齐的陶俑。
他精明的目光黯下来,转身继续朝前走。
快到自己房门前,他已经从兜里掏出了房卡,卡伸过去,刷卡的地方却被一个白色信封遮住了,信封挂在门把手上。
最多不超过一分钟,有人故意在这里等候,抢先他一步把信封别在门把手上。那人不敢赌,既然要偷偷摸摸,那么就不能有万分之一的差池让这封信落入他人之手。
孙泥克有半分钟大脑迅速运转的时间,他飞快朝前跑去,不可能是身后,那人不可能把东西放下又折回去,只能是朝前离开。
他眼神犀利如猫头鹰,一路奔跑,目光迅速扫过每一间屋子的门口,然而直到安全通道,都没有人。
如果那人选择从安全通道迅速离开,势必会有脚步声,所以他并没有下楼去。
所以他有可能就住这层楼……
这层楼——
孙泥克恍然大悟,他拼命往回跑去,就在他房间的隔壁,仅一步之遥,过道里传来“卡塔”,门自动上锁的声音。
孙泥克不管,他有这间房的房卡,手里的是自己房间的,兜里的自然就是这一间的,按四舍五入,几乎没有时间间隔,“嘟嘟”的声音过后,孙泥克一把推开门进去,一眼扫遍全屋,没人,阳台的门开着,飘窗晃晃悠悠,他几乎是扑过去,外面一片寂静。
那人终究是走得无影无踪了。
房间门再次“卡塔”一声自动上锁。这是李夕桢的房间,李夕桢无端消失后,他们请客房部开了门,自己保管了他房间里的那张房卡。
今天一天大家都进过这间房,吃完饭一起来看过李夕桢有没有打回电话在自己手机上,那时还在阳台上吹了一会儿牛,讨论了离开的时间。根本没注意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关阳台的门。
毋庸置疑,那人是从李夕桢的房间离开的,李夕桢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为了预防客人进屋后忘记锁门,这里的每一间房房门都设置了三分钟自动上锁,只要门是合着的,三分钟之后它会自动锁上。
前有稀里糊涂收到快递,后有莫名其妙收到信,孙泥克有些鬼火,在做这些事情的人心里,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呢?
信!
孙泥克这才想起门把手上的信。
确定自己屋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孙泥克才摁亮台灯,准备看信。
手工做的信封,简单的A4纸,大众样式,却粘得一丝不苟,要不是舒婵不在,他都要怀疑这是舒婵的手笔。
A4纸打印,只有一排字,那人能把一个信封粘得整整齐齐,边边角角修剪得平平整整,却没想过要调整一下字的大小,小五号字,孙泥克1.0的眼睛都贴到字上了才看清。
孙泥克猜他在打字的时候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可是打印出来后犹豫了,这个犹豫可能是没想明白要传给谁,也有可能是没想好传递方式,也或者是怂了,这几个可能没有权重差异,都是能成立的。
因为那排字写的是:27号15点闸北街区红线头巷。
红线头巷?
取的什么名,听着像是有鬼出没的地方。那人连“下午3点”都省成“15点”,可见短短的几个字定是在心里斟酌了又斟酌。
字打出来更是想了又想,才有时间花功夫慢慢打磨那个信封。
会是谁呢?孙泥克把一切可能的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会是人参果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的性子似乎不是这样的,或者说这样的行事风格不应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所以是个女人或者年轻的男人吗?
也没有什么依据呀!
时间地点,是约他见面吗?孙泥克脑中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像赶集似的蹦出来,一个都没想明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老式的法国香颂。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身材高挑迷人的外国男人,系着围裙正在完成插花的扫尾工作。
几大个落地窗干净得苍蝇都停不稳,可舒婵却坐在最角落里,店里一个人都还没有,孙泥克一眼找见她。
“那么早?”
舒婵仰头看是孙泥克,皱着鼻梁推了一把眼镜,但很快它又滑落下来,“早什么早,我昨晚就在这里了。”
“在咖啡馆通宵?”孙泥克吃惊地撇撇嘴,“咖啡喝通宵,也不怕猝死!”
“这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晚上12点以后属于自助的,这里安静自在。”
孙泥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舒婵的画夹上,是一幅画得差不多的肖像写生,收回目光时,他从胸包里掏出纸巾扯了一张,重新叠过后才递给舒婵。
“谢谢!”舒婵接过纸巾后,立即取下眼镜,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
“大姐,我是给你擦眼屎用的。”
“有吗?”舒婵眼珠向眼角内侧瞪成斗鸡眼。
“有,一大坨。”
“咦……!”舒婵无比嫌弃地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即将伸到脸上的手,全是铅笔灰。
“不介意的话,右边的卫生间是私人的,我媳妇儿有备用的洗漱用品在里面。”老板给孙泥克端上来一杯水,礼貌地跟舒婵说道。
“哦,谢谢!”舒婵满脸油光,礼貌地微笑道:“我在左边的卫生间处理一下就好。”
“没关系的。”老板真诚地劝说道。
“天生丽质。”舒婵站起来调皮地说道,然后转身去了卫生间。
这个理由,老板心服口服。
等舒婵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清爽了很多,熬夜过后的头发用毛线松松垮垮地在脑后绑了个发髻。
“我已经点了吃的,有你一份。”舒婵刚坐下,孙泥克就说道。
他话音刚落,老板就端着餐盘来了,燕麦粥和白水蛋,还有两杯热牛奶,不愧是和养生达人杨亦晨处过快一年的人。
分别把食物放在两人面前后,老板从餐盘里取出一只香水百合递给舒婵,“插瓶剩下的,不要嫌弃!”
就普通话来说,根本听不出老板是个外国人。
“谢谢谢谢!”舒婵连忙起身双手接过那枝花,对着花瓣边闻了一下,“好香,今天的花不错哦,很新鲜!”
老板满足地歪了一下头,微笑着转身回到前台去了。
“不是今天才满三天嘛,你昨晚就跑了,还不回疗养院,来这里熬个夜?”
“我业务熟练,哪需要三天。”舒婵说着把几张画推到了孙泥克面前。
“这……”以防万一看错,孙泥克把画举到了眼前,画是舒婵对那张照片另一种形式的呈现,呈现出的内容是两面窗户,一面后面站着程度,一面后面站着王柏塬。
“会不会画错?”孙泥克无法这么简单就下结论。
“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但错不到哪里去。”舒婵把刚剥好的鸡蛋整个儿塞进嘴里,找纸巾擦了擦手,从速写本中取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不是说丢了吗?”孙泥克看着舒婵,满眼不解。
“这是刘矣兰给我的。”
“她把你截去的目的就是这个?”
“挺聪明嘛!”
孙泥克把照片和画对比着看了又看,“所以是她把照片寄给鄢蛰的。”
“未卜先知?”舒婵记得自己好像还没有跟他说到这里。
“鄢蛰说有人把照片寄给了他,他又寄给了我。”孙泥克手中的鸡蛋在桌子上磕了又磕,“没想到是刘矣兰寄给她的,那么又是谁寄给刘矣兰的?”
“这么容易就排除是刘矣兰拍的啦?”
“如果是她的人拍的,又何必绑架你去,你完全可以追究她的刑事责任了。”
“不至于”,舒婵一脸“小事一桩”的表情,“我觉得你排除的方式不成立,万一人家是想收集点证据呢?”
“也是。”
“可真不是她拍的。”几句话的时间,舒婵的粥喝完了,鸡蛋吃完了,留下有些烫的牛奶。
哼!孙泥克咬着牙看着舒婵,她今天像是有意要拿自己开涮似的。
“是人参果。”
“我见过的那个?”孙泥克昨晚才思考过这个人,在脑子里是现成的。
“也是你这次让我去验证的这个,刘矣兰都不知道照片是他给她的。”
舒婵把人参果的事情详细跟孙泥克说了一遍。
“这张?”在所有画的最下面还有一张色彩鲜艳的,不过是照片,照片的内容是一幅油画。
“大青衣。”舒婵说着就要伸手去取,给孙泥克画的时候,没想到照片夹杂在其中,“我最喜欢的旦角。画还在刘矣兰家,大件的,不方便携带,她说会让人帮我带回c市。”
“等会儿!”孙泥克把画整体往边上一挪,错开了舒婵伸过来的手,“这不是权嵘嘛!你骗鬼呢?”
“我觉得她很适合这个扮相。”
孙泥克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才还给她。
“眼神还不错!”收回画,舒婵自己盯着看起来,她似乎很是满意。
“是你画得不错。”
舒婵抬眉看了一眼夸她的孙泥克,却一眼对上孙泥克递上来的剥了皮的鸡蛋,也没拒绝,舒婵接过来又是一口吃了,“不仅有照片还有人参果亲口说的话,为什么王柏塬和程度会同时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什么?”孙泥克突然半站起来,趴在桌上,指着舒婵画上王柏塬的手说道,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但是舒婵的画上并没有清楚地表现出来。
“唉……”舒婵叹了口气,“这个细节花了我这整幅画几倍的时间,估计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实在难以有相应的联想。”
“算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处理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
可舒婵还沉浸在照片上的那个细节。
“这件事到我这儿就截止了,若果真要说,我去说,你就别再管了。”
看着孙泥克,舒婵沉默了,为他的后半句话。
“有人匿名约我,你能去给我壮胆吗?”孙泥克问道,毕竟论打架还是不得不服舒婵。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