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里听经
一下午的五行换气法没有让顾良太过饥饿,而且吐纳行气间对气脉、对身体来说本就是一种滋养,只是八日奔袭撑大了顾良的食量,故而顾良在晚间仍吃了两份饭,惹得不少人诧异的眼光。吃完后顾良摸着肚子感受,饱腹感比整日奔袭时强了些,或许下一顿该少吃些了。
面对来往食客对顾良饭量的惊奇,桑秋尊者则以“男孩正长身体”为由搪塞,等顾良吃完后又什么都没说地甩给顾良两个爆栗。顾良心知这两个爆栗是之前的报复,见桑秋尊者一副不再计较的模样,只是挠着脑袋嘿嘿一笑,心里嘟囔一句小心眼,面上则没敢抱怨什么。
晚饭过后,顾良拿着符箓集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描起灵纹,实则一直想着五行换气法的问题出在何处。他将分属五行的符箓各描了一张,正想以本命真气引动灵气汇入符中,忽觉窗外影影绰绰地走过人影。抬眼望去,有明亮的烛光自大厅洒向院里,不时有人经过庭院走入主厅。
“这观里的观主晚上会在厅内讲习经法。”桑秋尊者走至窗边,“清晨也会讲。观内弟子自然是要听经的,住客则随意。”
桑秋尊者晓得顾良重实学轻心学,鲜少翻阅理法典籍,他平时不计较,此时正值有人讲经,便对顾良道:“观内弟子虽都是凡人,收藏的经义却是不差的。天下心法多少都源自先贤典籍,也有不少修士阅读典籍后自悟心法,再以心法为根基创储功法。你若无事,可去听听。”
“心法?有用吗?”顾良反问。
桑秋尊者点头,“自然是有用的。”
“心法有用,我怎么没见宗主你修行过?”顾良不重心法,全是跟桑秋尊者有样学样。净林七处有一佲灵山,其中弟子个个饱读诗书,三天两头往藏书阁跑。若是桑秋尊者敲打顾良心法典籍重要,顾良就算不喜欢也会没事翻两页,而不是抱着话本小说捡剧情看了。
“你宗主我天资超绝,理法典籍不看也能悟出七八分。”桑秋尊者瞥眼顾良,“至于你,都说你年幼早慧,在理法上却愚笨迟钝。你宗主我是不屑教一个榆木脑袋的,正巧这里能碰上,此观观主也算对道经小有研究,你若是不炼气、画符、捉鬼时,便去听听。”
“晓得了晓得了。”顾良见桑秋尊者劝了好几次,便生出顺应的心思。顾良平日常与桑秋尊者拌嘴,其实对桑秋尊者一直有种迷信。桑秋尊者让顾良做些什么,顾良有时会想想原因,有时则直接照做,反正不会出错——至少从三岁拜入归元宗开始,顾良便没见桑秋尊者出错过。
应完了桑秋尊者,顾良理了理桌上的黄纸与笔墨,便携一册小说走去大厅。他与桑秋尊者走进大厅时,厅内已坐了三十多人。有一大半是观内的道士及弟子,住客也不少。厅中有许多蒲团,即便三十多人都已坐下,仍有许多剩余。
坐在厅首讲经的自然就是灵安观的观主了。观主姓沈,该是壮年时,看面貌约三四十岁。他穿一身蓝色道袍,此时坐在蒲团上,本有些瘦削的他倒只显得身形修长。沈观主讲经刚刚开头,见顾良与桑秋尊者走进来,抬手朝两人拱了拱,引得座下一片听经人回头。
迟到打搅观主讲经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顾良平日虽胆大冒失,此刻仍面上一红,稍正式地作揖还了一礼,接着便急忙找个靠后的蒲团坐下。
与顾良一道进来的桑秋尊者先是迅速环视厅堂一圈,又见沈观主拱手行礼,心知这礼是行给自己的,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示意沈观主继续讲经,接着便坐在顾良身旁,不免眉头一皱,觉得顾良坐得有些靠后。
厅首,沈观主见两人坐下,继续讲解起经法,“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注1)
厅堂不小,沈观主声音苍劲却不震耳,绵厚而不浑滞,坐在后排的人也能听得清楚。桑秋尊者静听了一阵,觉得不错。在讲经的时后,沈观主不但归纳了前人看法、对所讲经文解释完备,还有其自身领悟与见解,显然对经文有过深入研究,并非照本宣科,是个认真研习的。
听经者中多数对经义有些了解,其中不及沈观主理解深刻者,听后多少有所感悟;也有一窍不通者,听得云里雾里、心不在焉、昏昏欲睡。桑秋尊者瞥眼顾良,这小子自打头起便抱胸垂头,此时早已梦谒周公、正入臻境,只差打起鼾来被人赶出去了。
反正顾良对典籍经义不感兴趣,桑秋尊者也便懒得喊醒顾良了。当今的修界已不似千年前那般注重理法、道经,三百年前桑秋尊者才开始修仙时,便只用修习些微心法,草草读过藏经阁内的理法典籍便可;如今修士不重心法,若非摊上那些老学究当师父,典籍更是不必强读。
讲经结束已是亥时,听经人三三两两地站起来准备离去,也有前座弟子上前继续未完的研讨。桑秋尊者瞥眼睡得正香的顾良,先布下障眼法,再使一道昏睡咒,而后欣欣然起身离去,把顾良独自留在厅中,没有人发现不对。
…………
这是哪儿?
顾良醒来时,入目一片漆黑。他先是怀疑被蒙住了眼,伸手用力揉了揉,才发觉不是眼前有东西,而是四周太黑了。
灯呢?顾良按记忆中的方位去寻找屋中烛台,发觉身处一宽敞的空室,这才想起他睡着前正在厅堂内听经。此刻厅内没有一点亮光,大门也关得严丝合缝,四下无人,独留顾良一人在黑暗中。
我怎么会一人在这里……定与宗主脱不开关系!顾良还记得在最初感灵时,桑秋尊者只因一句话就在三更半夜把自己丢到净林门外的深山老林中,故而他料定此事与桑秋尊者有关,而桑秋尊者又是个心肠硬的,顾良如果自己不想法子出去,求桑秋尊者帮忙必定是没有用的。
厅内伸手不见五指,饶是顾良使劲挤眼,在黑暗中也只能看出些模糊的轮廓,看得还极不清楚,更分不清黑暗中除他之外是否有什么别的鬼怪妖魔之类,闹得顾良心中痒痒的,有些发憷。
“奶奶滴……”顾良蹑手蹑脚走向门口,轻声嘀咕,“我记得宗主说这道观里闹——有脏东西。”
顾良不怕鬼怪,毕竟桑秋尊者就在附近,这道观中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个子高的顶着。而桑秋尊者贵为净林门七处一宗之主,凡间的宵小之辈自然没有他一合之敌。但顾良怕自己被突然蹦出来的鬼怪吓一跳,若是不慎喊出声来,若依桑秋尊者的德性,他能把这事儿念一辈子来嗤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遇上鬼其实倒简单,先将其捉住,再布阵送去鬼界,或者直接杀掉,省去寻鬼的麻烦,反倒能让顾良将接下来的一月时间定定心心地修炼五行换气法。
胡思乱想间,顾良已走至门口,仔细循着门缝透来的微光找着正门,顾良伸手推了推,推不开门。
“怎么会有布置在门外的门栓啊!”顾良哝咕着抱怨一句,短暂权衡了片刻。虽然只开始修炼几个月,可他堂堂一名炼气修士,肯定不能叫一扇门给挡住。顾良当即催动真气运转,在指间凝出一尺多长的真元剑,沿着门缝抬手一挥,轻松隔着门斩断门栓。
真元剑却有些厚了……顾良摸了摸门缝边被真元剑挤出的豁口,再伸手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扶着被切成两段的门栓防止其掉在地上,而后侧身溜出厅堂,再反身将大门合上。
“我若只是个寻常孩童,要么在门里被关一夜,要么则拍门呼救,别无他法。”顾良低头看着手中厚实的实木门栓,断口平整,寻常菜刀也难有此锋利,真元剑却能轻松切断,“哪怕我是个使剑的青壮,面对这么厚的大门和门栓,也难以不声不响地从中出来。”
“这便是仙凡之别……”顾良低语,摩挲着木栓断口。
正感叹时,四周忽亮了几分。顾良抬头望去,却是一纱轻云自月前飘开,现出静谧浓厚的夜与当空一轮净白皓月。月色映在眸中,顾良微微仰起脸,倚在寂静的院中。他看着空中那轮明月,久久没有说话。
注1:选自《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