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测符箓夜转城,感气息修为增
自窗外飘来的风,似乎在哭泣。
不,不是似乎,这风里就是有呜咽的声音。
阮复康看着窗外,他能听见风中断断续续的哭声,城中又有人死了。今年的灾期格外难熬,店里多余的粮食最多能多救活两家人,但城中大多数人都是缺粮的,他没法盯着哪一家接济,想救城里的灾情,凭他的能力只是杯水车薪。
楼上的小仙师正潜心修炼着感灵,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阮复康内心是有些挣扎的,他既希望顾良一直磨着日子直到那位前辈回来,因为顾良年纪小且修为低;又怀有一丝顾良能查明案情的期望,这样至少能稍稍缓解大灾之年百姓的困苦。
这两种期望之中,若问阮复康自己偏向哪一方,他是希望顾良不要查案的——顾良的年纪太小了,说是小仙师,其实只是个还未与凡人有太大差别的孩童。阮复康心里明白,现在的局面,不能光明正大断案的顾良不太可能起到什么作用。所以他希望顾良不要出手,平平安安地等到那位前辈回来。这样,至少顾良不会在查粮时出什么事,那位前辈也不会觉得他阮复康是个连“带孩子”都带不好的废物。
同一时间,顾良也坐在窗边,静静看着窗外。
从他决定以修炼时默念口诀来加强感灵开始,已过了一天半。这一天半的时间证明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顾良的猜测是错的。口诀运气无法使感灵更敏锐,对感灵没有丝毫增强——他之前无法用感灵探查到的人,现在仍探查不到。
顾良明白,是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可惜……”顾良长叹一口气,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重新取舍方向。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两副符箓,又将城中的地图描了一份小的放到怀里。这时,顾良注意到桌上放的那半块被破油纸包住的饼。
这饼放了约一天半,顾良一直没有吃它的心思,他想了想,将饼一并拿起来带在身上,一边感灵探查客栈里其他人的气息,一边走到阮复康门前。顾良仍探不到门内的气息,他敲了敲门,试探着问道:“富康哥?”
“我在。”门内传出阮复康的声音。阮复康打开门,心下一顿,问道:“修炼出结果了?”
“还没。”顾良苦笑着摇摇头,“富康哥接下来闲吗?我想请富康哥帮个忙。”
阮复康将顾良迎进屋里,“你说便是。”
“看这两对符箓。”顾良将天眼符和地耳符放到桌子上,“这一对,是天眼符;这一对,是地耳符。我绘出它们之后,还未测过它们的距离。过会儿我会各带一张出去,一路跑去粮店和县衙外,还请富康哥帮忙坐在这里,看看它们会不会在半路因为距离过长而断掉。”
虽然顾良没说,但阮复康单从这两对符箓的名字上就能听出来它们是做什么用的。若是能坐在客栈里用这些符箓窥得粮店与县衙内的线索,便免去许多危险。阮复康沉吟片刻,道:“要不我蒙面出去,你坐在这里,如何?”
“富康哥是想帮我做掉最危险的事吗?”顾良朝阮复康一笑,“这是不必的。难道此后事事我都得麻烦富康哥吗?这么一来,我宗主回来可要训我了。”
“可城内的宵禁……”
“富康哥自可放心,身法上我还小有自信,不会被抓住的。”
“这倒也是。”阮复康点点头,他也不是相信顾良,而是相比在查粮时被抓住、阮复康更希望顾良被夜巡的衙役抓住。只是违反宵禁的话,阮复康有信心把顾良赎回来。
毕竟顾良看着也不大。
“那便请富康哥注入真气吧。”顾良将两张阳符交给阮复康,自己携阴符出了房间。他来到院里,一边感灵一边听着院外的动静,没察觉有人后翻身而起,脚尖在水井和墙檐上点了两下,没发出一点声音便来到街上。
好轻俊的身手!阮复康暗暗喝彩。他虽看不见顾良翻墙的全过程,却也能通过符箓窥见一斑半点。就凭这一手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的出院,县衙养的那些酒囊饭袋确实是抓不到顾良的了。
“我接下来会先去徐记粮店。”顾良对地耳符说了一声,之后便贴墙疾步前行。顾良施展疏影步,又有灵视法和感灵帮助,一路上什么波澜都没惊起,平安来到第一家粮店旁。
抵达之后,顾良没有停下脚步,他低声对地耳符说一声“到了”,又多跑出去二十丈藏在拐角,一边警戒着四周是否有巡查的衙役,一边对地耳符说:“保险起见我多跑了一点,路上安全……接下来我会去孙家粮店,距我这里有一段距离。”
说罢,顾良便准备继续疾行。他刚抬脚,忽然听见身边屋内传出一声孩童有气无力的嚷声:
“爹,我饿……”
“清儿乖,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我真的饿……”
顾良愣了愣,他将怀中那半块饼放到这户人家前,敲了敲门,随后便快步离去了。
他离去之后,一个男人悄悄推开门,看见放在地上的半块饼。男人左右环顾没发现有人,也不知是谁冒着宵禁为自己送来这点吃的。他悄声向着空气感谢了好一阵,才把那块饼捡起来,最后合上门。
…………
通过天眼符看见顾良忙了一晚,最后安然无恙地翻身入院,阮复康一边取下盖在左眼的符箓,一边在心中感叹顾良的身法轻盈。这一路上顾良展示的漂亮身手,让阮复康忍不住与自己比较起来。他想起自己二十岁炼气四层时,又学了一年内家拳法,也就比如今的顾良好一点儿,论轻巧来还比不上。
不愧是七处的核心弟子。阮复康感慨,他打开门让顾良进屋,道:“可喜可贺,之后的事省了不少,两对符箓一直有联系,四家粮店和县衙处都不例外……你怎么了?”
顾良沉着脸瞧了眼阮复康,道:“百姓太苦了。”
“这便是车城。”阮复康明白顾良所感,自己也收了欣喜的表情。
顾良没再多说什么,与阮复康抱拳道谢之后,便回了自己房中。他仍坐在窗前,侧过脸看着窗外。窗外幽黑的街道在灵视法下看得一清二楚,除了萧条衰败外,还有隐藏在风里的、时时刻刻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的痛苦和揪心。
今晚出门,本是为了测试符箓。两类符箓的范围都能囊括四家粮店及县衙,这本该是令顾良感到开心的,可顾良却高兴不起来。
这一晚上的奔走中,顾良并非只遇到一家孩童喊饿。当他放下那个饼后,再于城中疾行时,他总不自觉地注意起两旁房内的动静。自那时起,他才注意到每门每户都忍受着饥饿。城中如此,更不用说聚在北门外那些灾民了。顾良在客栈里住了三天,三天时间那些灾民死了多少呢?他之前没去想,现在则不敢想。
若是当时被扔到河里的他没被人捡出来、没有遇到那个邪修、没有被那三个净林弟子救下来呢?他是会死在河里、还是成为这柰河周遭的哪一个人、或是被那个邪修当作练功的材料呢?
顾良的指甲掐入指肚,静静吹着窗外的风、辨着风中的呜咽和哀嚎。
他将感灵的范围扩到最大,感受着其中每一个怪异的气息。这每一个气息,都是因挨饿而身体有恙的人。这是顾良在晚上疾行时意识到的:寻常人精气饱满、内息浑然,身体不受病害时气息内含,顾良修为低微、又未修习过什么特殊功法,也就无法在感灵时察觉到;由于城内百姓吃不饱肚子导致身体虚弱,体内气息外露,这种有别于天地的怪异气息才会被顾良察觉到。
此种气息,在城里数不胜数。
顾良沉默着、探查着、感受着。就在这时,他发觉体内真气突然扩大,本命真气不断游转,还在运转时震动起来。在这一瞬间,他听见远处将有雨落下、看见乌云将让出明月、闻见魂灵将浮自荒野。仿佛是清风吹进荒凉的山谷,顾良觉得真气运行间陡然顺畅了一分。他甚至有片刻的错觉,误以为整个天地在某一刻与自己呼吸在同一个节奏上。
顾良忽然意识到,他修炼至净林功法的第二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