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殊途同归
陪着徐知县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饭后丫鬟送上茶水,徐知县将通政司刚刚送来的邸报递给宋文远道:“看看这个吧!”
接过邸报,宋文远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东西,这是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朝廷大政,有了这邸报,宋文远便能随时了解朝廷的动向,将来做什么事都能未雨绸缪。
徐知县见宋文远没有看到正地方,便指着邸报上的一个版块说道:“看这里!”
顺着徐知县手指的方向,宋文远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豆腐块大小的文字,上面写着“上谕:‘礼部主事王尊素贬为庶民,即日离京返回原籍居住。’”
这么一行小字标志着王家的危机彻底解除,虽然说官职丢了,但是功名还在,只要功名还在,王尊素随时都有可能被起复。
同时王家也依然是有影响力的地方士绅,王家大院外的进士及第牌楼依然彰显着王家的身份地位。
宋文远知道徐知县让他看邸报上的这条消息的用意,无非是想告诉他王家不会倒,他不必像避瘟神一般避着王家。
对于宋文远来说,他看重的是亲情,而不是利益关系,凭着他两世的记忆,想要出人头地并不难,可是只有危难之际才能看出谁才是那个真心对待你的人。
王家人的嘴脸已经证明了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宋文远母子的死活,或许王尊素有些无辜,因为他并不知道王家如今做的这一切。
然而事实上,没有王尊素的漠视,王家人也不敢如此对待宋文远母子,先有王尊素漠不关心这个因,才有王家人将宋文远母子赶走这个果。
徐知县见宋文远看到邸报上的消息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这条消息触动了他的内心,轻咳一声道:“过些日子你父亲应该就能归家,老夫给真长兄写封信告知你在老夫这里,免得你父亲发现你离家后牵挂于你。”
宋文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徐叔叔!王家如何与小侄无关,王老爷平安归来是王家的喜事,小侄表示恭喜。
其他事与宋家没有任何关系,宋家不欠王家什么,也不想与王家有任何的瓜葛。”
“你这又是何苦,没有王家的作保,贤侄连考场都进不了,如何能够考取功名,没有功名岂不是白白荒废了贤侄一身的才华。”
宋文远微微一笑:“徐叔叔!小侄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科考对于小侄来说根本过不了,小侄从小就不喜四书五经,反而更偏爱一些律法、天文、数术的杂书。
偏偏这些东西在读书人眼里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邪门歪道,读这些东西就是不务正业,因此小侄这辈子都无缘官场。”
徐知县信了宋文远的话,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熟稔律法,精通刑律,更能用巧思怪着破获奇案,这些东西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肯定是在背后下了很大的工夫。
“贤侄!不入仕途,无人庇护就算我大周对商贾有很大的包容,没有背景的商贾依然会成为权贵的口中食。
你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不会想不到,眼下除了科考这条路还有其他更方便进入仕途的路子吗?”
“徐叔叔说的是,商贾不能独立于权力之外,需要寻找一个权力做靠山,小侄自己不参与科考,不代表小侄不会去培养自己的官场代理人。
只要有钱,完全可以资助一些贫寒的读书种子,将这些读书种子培养起来,在朝中自然有了我们的代言人。”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朝廷想不到吗?实话告诉你,就算是你亲手培养起来的读书人,你也一样控制不住。
你拿什么来控制你培养起来的读书人替你说话,他们一旦越过龙门,就等于跨越了阶层,你和他们的身份就有了天壤之别。
他们帮你是还你人情,不帮你你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你和人家已经有了巨大的阶级鸿沟。”
宋文远沉思了一会儿,不得不说能够从千军万马杀出重围的读书人,都是智商极高的人,大周朝廷这种选材方式虽然不一定选出合用的人才,但是选出的一定是智商最高的人。
“徐叔叔!无论是科举做官,还是用其他方式进入权力寻租,其目的都是为了富贵的生活,说白了就是一个字——钱。
不是小侄小瞧如今的商贾,这些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守财奴,说白了就是披着商贾外衣的地主大户。”
“贤侄为何会这么说,商贾见利忘义,如何能与士绅相提并论?”
“徐叔叔!士绅有钱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肯定修房置地,为子孙后代计,修祠堂、祖坟祈愿祖宗保佑。”
“那商贾有钱后做什么?”
徐知县只是略微一琢磨就发现宋文远所说一点儿没说错,商贾有钱之后最后的途径依然是士绅这条路。
第一代的商贾无法摆脱商贾的身份,下一代的子侄完全可以通过官商勾结进行各种操作,只要有钱有的是办法改换门庭。
“既然是殊途同归,贤侄又何必舍近求远,绕一圈最后还是要回到仕途上来?”
宋文远摇摇头道:“徐叔叔可有想过一个王朝为何很难超过三百年?”
这个问题并不新颖,各个王朝都对这个问题有过总结,也进行过针对性的变法,然而事实却是没有什么用。
说白了就是财富集中、土地兼并,一旦出现一些天灾人祸,就会形成大规模流民,流民一旦控制不住就会变成流寇。
多支流寇在与官军的反复征战中学会了如何打仗,进而动摇了王朝的根基,最后由一支脱颖而出的势力取而代之。
社会经过动乱,人口锐减,土地得以重新分配,人地矛盾、财富矛盾得以缓解,新建王朝只要不是太混蛋,基本上都会出现一次或长或短的所谓盛世。
徐知县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可是知道归知道,能不能解决才是关键,历代先贤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够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