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对答
次日,太史信陪全戎进宫面圣,禀告诸种事宜,其实重点就一个字:“钱”。司马康在并州练兵,全都是秘密进行,因此军费不能算在账面上,之前的所有用度都是女皇从国库挪用的,下不为例,否则必然会被秦监察觉。正好太史信就在身边,秦峻于是问他是否有什么对策。太史信于是阐述了自己的策略,秦峻和全戎都赞同不已。
说完了正事儿,秦峻示意全戎可以回并州去了,把太史信单独留下。全戎一边谢恩告退一边用坏坏的眼神看了太史信一眼。
秦峻屏退了左右宫女,连身边的几个女侍郎也打发走了,她坐在椅子上,颇有深意地看着太史信,就是不说话。
太史信被秦峻看得浑身发毛,过了一刻,他忍不住问:“陛下,您如有所命,臣万死不辞,只是请您别这么看着臣不说话。”
秦峻示意太史信坐下,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听哥哥几句实话。”
太史信连忙又表忠心:“陛下但有所问,臣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秦峻笑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妹妹问的话,哥哥可要立刻回答,不得有半点犹豫。”
太史信连忙说:“是。”
秦峻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突然问:“卫冰琪是你什么人?”
太史信立刻回答:“妹妹。”
秦峻接着问:“什么妹妹,情妹妹?”
太史信毫不迟疑:“不,让她叫我一声哥哥罢了,并无深交。”
秦峻不依不饶:“并无深交为何兄妹相称?”
太史信仍旧想都没想就回答:“她家亲戚和我交好,看在此面上,让卫冰琪叫两声也无妨。”
秦峻没想到问出了这样的答案,她想了一会儿,说:“哥哥,你喜欢美女吧?”
太史信不知如何回答:“这,这……”
秦峻立刻提醒他:“不得犹豫。”
太史信只好想什么说什么:“美女,看看就好,我并不喜欢。”
秦峻很“大度”地笑了一下,说:“哥哥,没关系的,自古英雄爱美人,你喜欢美女,本是人之常情,我也能挑几个美女给你。”
太史信心中恼火秦峻不相信他,说:“臣所言句句属实。”
秦峻“哼”了一声,没说话。
太史信不再说话,他慢慢解开衣襟。
秦峻吓了一跳:“太史信,你,你做什么?”
太史信慢慢露出胸口,他胸口白色的皮肤上,赫然有一个伤疤,创口不大,显然是锐器刺伤,想当初恐怕伤口相当深。
秦峻看到太史信胸口的伤疤,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太史信掩上衣襟,淡然一笑:“七八年前,一个美女用匕首从我胸口刺进去,伤口倘若偏左两寸,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秦峻绝对想不出太史信身上居然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剧情,过了好半天,她才问:“她为,为什么要杀你?”
太史信转身望着门口,悠然道:“那时我到益州游历,益州州牧李青云和家父乃是故交,因此将我留在府中多日,他女儿李露露也与我十分投缘,后来我辞别李家父女到南边的苗寨游玩,发觉李青云对苗人横征暴敛,他更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我顾及李氏父女的情分,去劝李青云悬崖勒马。李青云假意应允,李露露更是与我在花园中对坐小酌,李露露假意酒醉,趁我去扶她的时候雷霆一击,我情急之下扯了她的手,这才逃过一死。”
秦峻心下骇然:父亲的好友还有笑靥如花的女孩,转眼突下杀手,当时太史信心底的感觉想必震惊、痛心、愤怒种种感觉夹杂一起,难以述说。她沉默半晌,才问:“李青云想要杀你,为何不下毒,反而要女儿亲自下手?”
太史信脸上露出惨笑:“李氏父女在酒里下了毒,可是发觉我没被毒死,这才用匕首……”
秦峻大吃一惊:“什么!”
太史信缓缓地说:“我师父一直暗中护在我身旁,他换掉了李青云的毒酒,李露露一下没把我刺死,被我打到一边,我师父趁势把我救走,藏在别人家中。听说那次李青云还要对一个无名高手出手,结果被识破,那个无名高手击杀李氏父女以及作乱官吏二十三人。”
秦峻脱口而出:“这就是举世震惊的‘益州牧灭门案’!”当年,益州牧李青云父女以及手下官吏多人被杀,凶手武功极高,杀人不用第二剑。由于益州牧乃是封疆大吏,秦监曾督促廷尉查办此案,但始终没有线索,却在李青云的府邸发现众多兵器铠甲。那时候秦峻年纪尚小,因此对此案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但听了太史信的叙述,仍旧立刻想到此事,可见它当年所造成的轰动。
太史信点点头。
秦峻想了一下,说:“原来此事另有隐情。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追究,让它成为永远的悬案吧。”
太史信称谢:“谢陛下。”
秦峻的思维稍微迟钝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于是问太史信:“既然你师父知道李青云图谋不轨,为什么没有报给官府?”
太史信对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早有答案,他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我师父一介布衣,去控告一个手握大权的州牧谋反,该告诉谁,谁信?。”
秦峻心想这道士还真是明白人。
太史信又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左臂上的一处伤疤:“这一刀,是另一个美女砍的。”
秦峻大吃一惊:“什么?!”
太史信又开始讲故事:“十年前,我在扬州城外,遇到一个女子卖身葬父,我鼓动一个兄弟买下她,结果她图谋我那个兄弟的钱财,我发觉她的图谋,阻拦之时,被砍了一刀,刀口上还淬了毒,若不是我从她身上拿到解药,至少要少一只手臂。”
秦峻这时觉得太史信有些可怜了:他屡次被美女所骗,每次都要付出代价,噗哈哈哈哈……
太史信又说:“我师父曾经说过,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擅长骗人,只有一人除外。”
秦峻来了兴趣:“谁呢?秦惠卿姐姐吗?”她话一出口,就自觉失言,不应该提起秦惠卿。
太史信摇头,说:“你。”
秦峻惊喜地问:“我,为什么是我?”
太史信缓缓地说:“我是陛下的臣子,对陛下矢志不渝,是谓忠;我是你的哥哥,理应保护妹妹,是谓义。这些都是师父多年以来一直的教导。”
秦峻一听,龙颜大悦,对秦道士好感度爆满,她妩媚地一笑:“你喜欢我,所以对我好,是谓情。你师父没这么教你吗?”
太史信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心想你还真自作多情。
秦峻瞪了太史信一眼,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出于报复的目的,她问太史信:“哥哥,你最近见过秦姐姐麽?”
太史信摇摇头。
秦峻意味深长地看看太史信:“听说秦姐姐和我的禁军统领霍慎行关系不一般哦。”
太史信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秦峻坏笑着说:“你不怕霍慎行对秦惠卿姐姐有意思?”
太史信冷笑一声,说:“全戎的绰号是‘冷面郎君’,霍慎的行绰号是‘铁面无情’,他虽然投到了秦监门下,对秦监的女儿想来没什么心思。”
秦峻随口道:“是啊,霍慎行的心思都放到全戎身上了,哪有心思理会秦惠卿……”
太史信打断秦峻:“陛下,您说什么呢?!”
秦峻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掩饰道:“我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到。”她知道,转移话题是避免尴尬的好方法,于是话锋一转,问:“我想去骑马,你陪不陪我?”
太史信一拱手:“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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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惠卿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当然了,身为丞相的女儿,秦惠卿仍旧是锦衣玉食,父母疼爱,所谓“不好过”,指的是同龄人对她的态度。
几天前,女皇秦峻召秦惠卿入宫,在宫门口,她偶遇全戎。秦惠卿对全戎并没什么好感,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施礼。全戎拱手还礼,转过脸照着一旁地上“啪”地吐了一口。秦惠卿装作没看到全戎的无理举动,直接去御书房面圣,令她奇怪的是,那些女侍郎见了她只是行礼,都不说话,全无昔日的亲近。秦峻倒是亲热如常,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
秦惠卿离去时,在宫门口碰到已经是禁军统领的霍慎行。这些日子,霍慎行经常去秦府走动,和秦监商量事务,但从未见过秦惠卿。这次碰到,秦惠卿冲他笑笑,霍慎行只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如同铁板一般。霍慎行绰号“铁面无情”,此话当真不假,秦惠卿虽然不喜欢之前霍慎行那副奇怪的表情,但觉得至少比现在这样好多了。霍慎行身边的公孙灵仍旧客客气气地过来打招呼,但公孙晴眼神中无疑是鄙夷。
随后回到家,秦惠卿心中烦闷,派人去请赵紫雁过来相见,赵紫雁说身上不舒服,不想出门。秦惠卿连清数次,每次都是如此。秦惠卿又去请其他的闺蜜,奇怪的是,她们也大多不愿来见她。如果说男生都和太史信交好,故意不给她面子,那她的闺蜜又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家好友本来就少,这样一来秦惠卿香闺之中未免冷清,她也有点郁郁。
“小姐,您别往心里去,那些人本来就不是真心和你好,不来了清净。”丫鬟小卓被秦惠卿派去请闺蜜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愤愤不平。
“我倒是觉得无妨,只是心中疑惑不解,太史信并不认识她们啊。”秦惠卿柳眉一蹙。
“这样,找个人来问一问好了。”小卓建议道。
“对,”秦惠卿眼睛一亮,“小卓,你现在去请霍慎行过来。”
小卓摇摇头:“不行啊,霍大人来找你,这样不好的。”
秦惠卿心想也对,霍慎行一个年轻男子,自然不能无故去女孩子闺中做客,于是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卓,扮作书童,咱们找霍慎行去。”
此时的霍慎行正在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他刚从外边回来。一进房门,公孙姐妹就跟着来了,霍慎行自然知道,这两个山大王又来扫荡了。
公孙晴首先拿起拿起霍慎行的一个密封酒坛,晃了晃:“这里边是什么酒,好喝吗?”
霍慎行看看她说:“是牛奶,给你们洗脸用的。”
公孙灵十分好奇:“牛奶也能洗脸?”
霍慎行装出一副见识广博的样子说:“这你就有所不知,用牛奶洗脸可以让皮肤变得细腻光滑。你们姐妹长在草原,虽然天天戴着面具,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终究受了影响。女生嘛,要爱惜自己。”
公孙灵又拿起了一个小盒子:“这里边是什么?”
霍慎行一边喝茶一边回答:“胭脂。也是给你们的。”
公孙晴打开了两个一样的长盒子,看到两支一样的金钗:“统领大人,这两支钗肯定是送给我们的啦。”
霍慎行忙着喝茶,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公孙灵话中有话地问妹妹:“你说,统领大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公孙晴不加思索地回答:“肯定是上辈子欠我们的!”
“噗!”霍慎行一口茶全喷在地上。
霍慎行出糗,公孙姐妹笑语嫣然,忽然看到一人走进来,立刻问:“请问公子是……”
来者白扇子一张:“两位公孙姐姐,我是秦惠卿呀。”
公孙晴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秦惠卿,见她白扇纶巾,白衣胜雪,活脱一翩翩美少年,不由得痴了,喃喃地说:“你要真是个少年郎,该多好……”
公孙灵看妹妹开始花痴,悄悄在她腋下一戳,转而问秦惠卿:“不知秦姑娘到此何事呢?”
秦惠卿扇子一指霍慎行:“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霍慎行脱口而出:“不行。”
公孙灵则拉起妹妹走到屋外,于是就剩下秦惠卿和霍慎行相对而坐。
秦惠卿首先开口:“我有一事不明,能否请你给我讲讲?”
霍慎行点头:“成,说吧。”
秦惠卿说:“你和全戎不理我就罢了,为什么那些女侍郎也不理我,为什么我的那些闺蜜也不理我了?”
霍慎行略微思考,就明白了。他喝了一口茶,问:“我解开你心中的疑惑,你怎么谢我?”
秦惠卿起身,走到霍慎行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以身相许,怎么样?”
霍慎行忽然双手合十,低眉垂目,说:“施主,你根本不知道太史信的弱点在哪里,向别的男人示好,只会让他越离越远。”
秦惠卿被说中心事,但仍旧想要继续逗逗霍慎行,于是紧挨着他坐下。
霍慎行脸上露出冷笑:“闪到一边去,否则,你信不信我一肘打得你满脸是血,秦姑娘,我不喜欢和你开玩笑。”
秦惠卿看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连忙躲到一边,说:“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霍慎行慢慢地说:“男人因孤独而优秀,女人因优秀而孤独。”
秦惠卿不明白:“这和我问的有什么关系?”
霍慎行淡然一笑:“像你这般才情,很难得了,又生得如此美貌,太史信只钟情于你一人。这种种加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妒忌你。你说的那些女孩子,和太史信交好的,自然会站在他一边;和太史信没交情的,又往往觉得你不知珍惜;说不定还有些女子会趁此机会,对太史信软语温存。”
秦惠卿想了一下,说:“我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好,竟然因此招致妒恨?”
霍慎行又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实话实话罢了。”
秦惠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戏耍霍慎行的想法,她幽怨的看了霍慎行一眼:“别骗我了,我以身相许你都不要。”
霍慎行心想你这家伙还真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不用逗我了,太史信和你青梅竹马,都能被你为了那个玩意儿一脚踢开,我霍慎行在你眼里又tmd算什么东西?”
秦惠卿没想到霍慎行说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气得她拂袖而去。
秦惠卿一出门,公孙姐妹就闪身进来,公孙晴开口:“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
霍慎行脸上波澜不惊:“二位觉得如何?”
公孙灵臻首轻摇:“没想到,你对秦姑娘能那么绝情。”
霍慎行纠正她:“何谈绝情?我和她本来就没什么情意。”
公孙灵不依不饶:“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又怎么会对她说这一番话?”
霍慎行心知公孙晴虽然行事野蛮,但其实全无机心,倒是公孙灵不好对付,于是索性坦白,说:“十年之前,我倒是真的挺喜欢这位秦姑娘。”
“怎么,现在不喜欢么?”公孙晴问。
霍慎行摇摇头,说:“我和太史信虽然道不同,但有些想法还是一样。倘若秦惠卿不喜欢太史信而喜欢另一个更加才华超群、阳刚大气、上进坚韧的男人,我仍旧会挺喜欢她,而现在……我怎么会喜欢一个这么没眼光的女人呢?!”
公孙灵听了霍慎行的话,不由点点头,她慢慢走到门口,说:“统领大人,你能这么想,才配当我的妹夫。”说完拔腿就往外跑。公孙晴边追边说:“姐夫,快帮我抓住你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