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秦道士带着一身血污出现在霍慎行面前时,后者并没有显得很惊讶。霍慎行更关心赵紫雁的母亲是否被救出而非秦道士为何此时出现在朔方。看着一贯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秦道士露出了愧疚的表情,霍慎行什么都明白了。
恰好此时,鲜卑军的使者送来了劝降书,大意是赵紫雁的母亲安然无恙,要是霍慎行不举城投降,那就会害得她不得善终云云。
霍慎行让鲜卑使者静候答复,命所有人退下(全戎身边的四个女孩子也不例外),和秦道士密谈。
“又是我的错。”秦道士长叹一声。
霍慎行摇摇头。赵紫雁的母亲被鲜卑军严加看守,仅凭秦道士一人之力,想把她平安救出来——这难度恐怕比赵子龙长坂坡一战还高。更重要的是,过度自责与过度悲伤都会让人失去理智,以秦道士的才能,对守卫朔方大有帮助,可不能让他再意气用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了。
“二十多年前,鲜卑军兵临帝都城下,我让飞龙将军出城迎战,留下孤儿寡母……这次,连飞龙将军的遗孀都救不了,我真是没用……”秦道士眼神涣散。
“别说了,道长。我屏退左右不是要听您自怨自艾。我有一计,既能救人,又能击破鲜卑军!”
秦道士看着霍慎行,说不出话来。
与秦道士密谈后,霍慎行全盘接受鲜卑军的条件。但考虑到此事牵涉甚广,为了避免城中全戎的亲卫部队拒绝投降,所以他要求先由自己换回赵紫雁的母亲,随后安排人打开城门,由鲜卑军短促突击拿下城池。得知接下来的剧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拓跋糠一开始是拒绝的。倒是黑田云子点醒了他“有霍慎行在手,还怕没法要挟全戎和太史信?”,拓跋糠于是立刻安排换人。
拓跋糠此前见识过汉军“重炮营”火器威力的拓跋糠,为了避免汉军利用火炮奇袭,他特意将营帐布置在距离朔方城池4里处,这个距离既能形成对朔方的监视,又超过了汉军火炮的射程(当时汉军火炮最远射程不到4华里,有效射程不到3华里)。“换人”就在鲜卑军营附近进行,赵紫雁的母亲阿芸灰头土脸,被两个鲜卑士兵推出来。霍慎行上前,检查了一下阿芸的状况,确认没事后将她推给身后的亲兵,自己走向鲜卑军那边。
“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阿芸叫住霍慎行,“你……”
“只要能换你平安,什么都是值得的。”霍慎行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对面的黑田云子看到来的确实是霍慎行本人,喜出望外,立刻安排两个浪人对他进行搜身,确认霍慎行没有携带礼物后,将他“请”入鲜卑军营。赵紫雁的母亲则在几个亲兵的护送下迅速返回朔方城。
为什么从军打仗?面对这个问题,鲜卑军官们会说为了升官发财,鲜卑士兵会说为了升官发财或是养家糊口,日本人会说为了抢劫强暴杀人。那么汉军的军官和士兵会给出什么答案?先别急,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汉军呀,也就是想当官罢了,给他们个更大的官,就乖乖投降啦!”拓跋力说。
“我不相信每人都是为了升官发财,除了权势和钱财,肯定有人是为了更宝贵的东西而战。”尉迟壮说。
“和这么多男人打交道,我发觉男人最大的特点是简单。无论他地位有多高,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升官发财搞女人。那个全戎号称‘玉面阎罗’,也不过是好色之徒!明白这些,那什么样的男人,我都能让他给我跪舔!”黑田云子颇具霸气。
而拓跋糠,某种程度上是认同黑田云子的。黑田云子告诉他,因为公孙姐妹的事情,霍慎行被女皇削去了所有官职,现在仅仅是全戎的部下。如果霍慎行过来,拓跋糠能在大汗那里给他谋个官职,赏他几箱金银,再把公孙晴嫁给霍慎行——拓跋糠相信凭借这些条件能够让霍慎行诚心归降。
当晚,在鲜卑营帐中,拓跋糠、黑田云子为霍慎行设宴“接风”。秉承了鲜卑军人一贯的粗犷作风,霍慎行面前摆着整个的羊头、羊蹄、牛尾巴等“食物”(霍慎行此前只在祭祀场合见过这些东西)。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看来,似乎霍慎行当真成了“大仙儿”,在享受鲜卑人的供奉。
拓跋糠首先举杯:“恭贺霍将军弃暗投明。”
霍慎行也举杯,喝了一口,忍不住喷到一边的地上。这些鲜卑人酷爱烈酒,这玩意喝到嘴里和辣椒水没太大区别。
黑田云子掩口而笑:“霍将军,入乡随俗,吃菜吃菜。”
霍慎行“嗯”了一声,看看羊头,又看看牛尾巴,实在不知道从何下口。他一向是愿意吃牛羊肉的,每次涮肉都会吐槽太史信把肉抢走了,但是此时,看着呲牙咧嘴的羊头,他又实在提不起食欲。
也许是看出了霍慎行的窘迫,拓跋糠自嘲地笑笑:“霍将军见笑了,俺们都是粗人,您无从下口也是有理。云子小姐准备了些雅致的玩意,您不妨看看。”
黑田云子拍拍手,一个穿着长袍大袖红色服装、脸上戴着面具难辨雌雄的人走到大帐中央,一边缓缓地转动身体,一边拿着扇子比划着。旁边,几个东瀛人士拿着乐器伴奏,配着瓮声瓮气的唱词。
霍慎行看得目瞪口呆,他自诩也懂几句诸如“八个牙鲁”之类的日语,但这眼前的日本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当真是,一,点,也,不,懂。
眼见霍慎行哈欠连天,黑田云子让其他人都退去,直入正题:“霍将军,你什么时候骗开朔方城门?”
“看我高兴咯,不知道跟着你们干有什么好处?”霍慎行饶有兴致地看着拓跋糠。
“按旧例,但凡汉军将军投奔我军者,晋两级,赏金千两。霍将军战功卓着,我保你官升三级,一辈子富贵。”拓跋糠作保。
“听着不错,但为了这富贵,担一辈子骂名,还要天天担惊受怕防着人暗算,不划算。”霍慎行算盘打得精明。
“俗话说‘良臣择主而事’,汉家天子已对你永不叙用,高官厚禄已不可想。听说将军和全戎、太史信等人自幼友善,儿时的玩伴都封侯拜将,你就跟在后边甘当仆役?”黑田云子的话颇有煽动性。
“多大的官算是高官呢?当上了都尉想着当校尉,当上了校尉想着当将军,从虎烈将军开始,后边是伏波将军、建武将军、折冲将军、振武将军、振威将军、武威将军、平北将军、安北将军、镇北将军、征北将军、右将军、卫将军、大将军等,共十六阶,六十余衔。” 霍慎行说起汉军的官职序列如同说相声一般滔滔不绝,拓跋糠和黑田云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又继续往下说:“鲜卑军职衔自是没有这么多,但也绝不少。这一级一级做下来,这山望着那山高,何时是个头?还不如安安生生,知足常乐嘛。你看那些帝王将相,生前雄才大略,开疆拓土,身后也不过是……”
霍慎行的话引起了拓跋糠的深思。想想之前鲜卑军叩关南下,铁蹄所过,无坚不摧,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帝国,受到万国朝觐。后来因为民不聊生烽烟四起,不仅帝国覆灭,连鲜卑皇帝的血脉都被他拓跋氏亲手葬送,仅剩下松松散散的鲜卑汗国。这个汗国又能维持多久,千百年之后,说不定连“鲜卑”这个族群都无人记得!拓跋糠觉得霍慎行言之有理,不由得连连点头。
“不是这样,一味知足的人,与牲畜何异,”黑田云子眼看拓跋糠的思绪被霍慎行带歪,连忙反驳,“我的故乡多灾多难,出海的人们遇到一个大浪就尸骨无存,种田的人家隔三岔五要防备着山崩地裂。千百年来,我族先辈前仆后继,为的就是给子孙后代挣下一片富饶、安宁的土地……”
“于是你们这些倭寇就来到我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霍慎行愤怒地打断黑田云子,“自古以来,我们强盛的时候,你们就用粗陋的‘贡品’换得丰厚的奖赏,还差人前来拜师学艺;你们强大了,就兴兵入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还恬不知耻地说是要实现‘共存共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从未去过我扶桑,怎知我们求生的不易!”黑田云子怒目圆瞪。
霍慎行“哼”了一声,念了一首日本诗“人生五十年,如露亦如电,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黑田云子没料到霍慎行还知道日本诗,一时语塞。
“我儿时看了不少你们的东西,成年后又看了一些,对你们略知一二。你们这些人,从来只服强者——无可非议,然而因为我们弱,那我们就该去死,就该被当作“木头”被你们用来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东西???!!!‘觉悟’当真是个好词儿,你们要切腹自尽了,就说自己有了‘觉悟’,想要别人去死,说一句‘请觉悟吧’就能杀人放火还洋洋自得。凶残虚伪不知廉耻,无论我把你们比作哪种禽兽,都是对禽兽的侮辱。”
听到这里,黑田云子明白霍慎行根本就没打算投降,她恼羞成怒:“霍慎行,你骨头再硬,你就不怕我把公孙晴塞给一群壮汉蹂躏?”
“我怕死了,”霍慎行往前走了一步,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笑容,“你们,与我一同堕入地狱吧。”